没有人来问井九,上德峰的强者也没有忽然出现把他带去幽冷的剑狱。
很明显,柳十岁没对任何人说那夜他并不在洞府。
他从玉山师妹处得知,最近这段时间,柳十岁的修行越发刻苦,甚至要比前三年更加刻苦,而且那个少年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不知道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的境界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提升着。
井九大概明白柳十岁的苦练与沉默由何而来,对此,他也只有沉默。
别的洗剑弟子们也在苦练不辍,每天都能在剑峰上看到很多身影,有的已经能够走到云层外围。
随后的那些天,陆续有弟子从剑峰上取剑成功,洗剑溪畔不时能够听到快活的大笑、怪叫还有痛哭的声音。
对于如此辛苦才能得到的仙剑,弟子们自然无比珍惜,爱不释手都不足以形容,无论上课还是吃饭的时候,他们都会把剑带在身边,小心翼翼地学着师兄师姐们的模样,用最柔软的缎带系好,背在身后。
至于缎带应该用哪种,哪种打结方式最好看、对剑身的压力最小,自然成了洗剑阁里闲聊的主要话题。
甚至有些弟子就连如厕与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剑抱在怀里。
这种情况,直到清容峰的梅里师叔发了一通脾气,才稍微收敛了些。
……
……
井九没有离开过洞府,这些事情都是玉山师妹与那位乐浪郡的元姓少年告诉他的。
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不需要投注太多关心的小插曲。
那天夜里在峰顶遇见赵腊月、杀死那名碧湖峰高手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只是个插曲。
在他想来赵腊月足够聪慧,应该清楚都有秘密的两个人应该保持距离,那么这件事情便应该到此为止。
他没想到自己的推演出现了一点偏差。
于是他再一次出名了,比以前更加出名。
一个消息在洗剑溪两岸传开。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无比震惊。
洗剑阁里一片嘈乱,人们议论纷纷。
薛咏歌怪叫一声,喊道:“这怎么可能!”
然后他觉得有些怪怪的,好像在南松亭的时候,自己有过完全一样的反应。
这个消息甚至惊动了梅里等洗剑阁里的授业仙师。
这位清容峰的师叔与林无知对井九都有着很深的期望,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出名。
溪尽头的石壁处,胖子马华把棉巾递给浑身湿透的柳十岁,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你知道吗?你那位公子又出名了。”
柳十岁擦脸的手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
“赵腊月结束了在剑峰的修行,回到了洗剑溪。”
马华感慨说道:“看起来,她居然真的完成了剑意焠体。”
柳十岁怔了怔。
赵腊月是所有普通弟子的偶像,也是他的偶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师姐。
师姐结束在剑峰的修行,当然是件大事,只是这与……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在于,赵腊月下峰之后,没有去洗剑阁拜见师长,没有回自己的洞府,而是去了井九的洞府。”
马华看着溪河下游某处,感慨说道:“她现在正和井九在一起……说话。”
柳十岁松了口气,沉默心想公子当然不凡,也只有腊月师姐这样的天才,他才愿意多说几句话吧。
想着平日里,井九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话向来很少,他忽然觉得有些自卑。
马华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想去看看?”
柳十岁摇了摇头,把棉巾铺到石上等着被阳光晒干,重新走回溪中,继续开始专心的练剑。
看着溪面上那个有些瘦小的身影,马华微微眯眼。
他不知道这个小家伙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近这些天,柳十岁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用功,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目标,又像是承受着什么压力。
两忘峰的剑道在于执着与坚忍,柳十岁的表现应该是很好的事情,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走回数棵青树围成的天然凉亭下,他看着顾寒问道:“你现在还是坚持认为井九是个废物?”
顾寒面无表情说道:“拿不起剑的都是废物,哪怕他是世人眼中的天才。”
马华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多言。
……
……
洗剑溪畔的课结束了,数十名弟子从洗剑阁里涌了出来,来到了溪边。
他们有人在溪里洗剑,有人在溪里洗果子吃,有人状作随意地聚在一起聊天。
事实上,他们所有人都在看着溪对岸的崖壁。
崖间有道石坪,坪后是座洞府,与崖壁上别的洞府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候,那处洞府前隐约有两个人影。
“真的是赵师姐吗?”
“你有没有看错?”
“于昆与师姐一道入的内门,曾经在洗剑阁里同处过数十日,他怎么会看错?”
“赵师姐真的下山了?那她为什么在那里?”
“快看!她真的在和井九说话!”
……
……
溪边的弟子们低声议论着,兴奋而又紧张。
对他们来说,赵腊月是最值得敬重的师姐,同时也是无法接触的仙女。
谁都知道,赵师姐的性情淡漠而寡言,待谁都一样,很有距离感,就连一心想要征召她的两忘峰,她都不愿亲近,那为什么她刚刚结束在剑峰上的苦修,便会来看井九?
最关键的是,她是真的在和井九说话啊。
难道井九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前些天,他在剑峰直接入云已经震惊了很多人,但他终究没能直接取剑成功,算不得什么。
“这两年多从来不见井师兄做些什么,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有惊人之举,真是深藏不露。”
来自乐浪郡的元姓少年,看着对岸的画面羡慕说道。
此时此刻谁不羡慕井九?
“难道大师姐也是个俗人?”
有位弟子满脸不解说道。
众人问何意。
那名弟子举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笑骂起来。
“我知道了!”薛咏歌忽然在旁挥舞着手臂,愤愤不平说道:“井九他肯定每天夜里都偷偷摸摸地修行,白天来睡觉,故意装成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然怎么可能走进剑峰云里,还能与大师姐相识?在州学里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真是虚伪!”
……
……
在溪对岸的同门眼里,井九是最值得羡慕的对象,但他还是和平时一样,话不多。
他甚至还躺在那把竹椅上,如果不是崖后的猿猴搬了两块大石头来,还真不知道赵腊月应该坐哪里。
“伤好了?”
“嗯。”
“剑意焠体结束了?”
“嗯。”
井九的话少,赵腊月的话也不多。
对此,他感觉很好。
柳十岁也很好,就是有时候比较唠叨。
他没有太多闲聊的经验,以为对话到此结束,便重新望向瓷盘,手里拈着一粒沙,思考应该放在哪里。
赵腊月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开始在阳光下静思,吸收天地灵气。
那天夜里的伤势已经基本好了,井九给她的那颗丹药很管用。但在剑峰停留一年多时间,剑意焠体大成,与之相伴,她的身体受到了很多损害,经脉上有很多极细微的小孔,剑丸的灵度也有些受影响,这些都需要时间来缓缓修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睁开眼睛,发现日已西斜。
井九依然拈着那粒沙,看着瓷盘,和最开始的姿式一模一样。
仿佛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
赵腊月看着他,觉得这个少年有些深不可测。
这里的深不可测,说的不是境界实力,而是别的。
能够拥有如此可怕的耐心,必然非同寻常。
井九就像是在下棋,有些举棋不定。
赵腊月的视线落在瓷盘上,看着盘中堆着的那些细沙,看了很长时间,说道:“有些意思。”
井九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有意思。”
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能够看出意思来。
赵腊月说道:“太难,我走了。”
很明显,她虽然觉得有意思,但不认为最值得珍惜的时间,应该放在这种事情上。
井九说道:“好。”
……
……
过了几天,赵腊月又来了。
看着那道落在井九洞府前的剑光,溪对岸的弟子们还是很震惊。
“来了?”
井九发现她的头发还是那么短,那么乱,蒙着层灰,就像是荒原里的一丛野草。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象在剑识里太过清晰,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现在没有柳十岁泡茶,他的茶壶里盛的是猿猴每天汲来的山泉。
茶壶在石桌上,他在竹椅里。
他正准备伸手,想起身边有人,于是很自然地看了赵腊月一眼。
赵腊月问道:“什么意思?”
井九说道:“给我倒杯水。”
赵腊月说道:“不。”
“喔。”
井九这才明白,她不是柳十岁。
清冽的山泉味道并不比茶差。
他一边喝着杯里的水,一边想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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