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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行在,正是初寒料峭的时节,石头城里却是一片车马云集,喜气洋洋的气氛。
众多穿着合身或者不怎么合身的,崭新品官袍服的人们,正三五成群的聚拢在行在大殿重台之下,表情各异的呵着烟气,小声的交头接耳,静候礼官的传奏声。
然后,按照各自所属就任的地域,和品秩的高低先后,一批又一批的步入大殿之内,团体拜揭着,俨然掌握了他们前程和出身的监国。
虽然人数颇多,且繁复单调,但是作为此间正主的监国,倒也没有什么不耐和懈怠,而是用颇为恰到好处的表情和语气,游刃有余的对应和笼络着,这些新诞生的官僚阶层。
偶尔还会在受宠若惊的表情中,点到某个名字,然后享受对方感动异常或是大喜过望之类的反应和表现。
这段时间,他的心情颇为不错。主要是因为,前方已经推进到洛都城下的战事,虽然其中还有一些不如意和波折,但是北朝的核心所在,已经成了蜷缩一城一地里的困兽,内外孤绝而自乱阵脚也是指日可待。
一想到,国朝子正定朝以降的历代先人,久久成憾的宿愿和组训丨在自己手中逐步达成的名声与成就的制高点。
因此,连带他一贯的熬夜和失眠,都少了许多。
例行的团体拜揭朝礼之后,
其中只有小部分人,能够按照亲疏远近的需要,给台下的内侍另行叫到名字,而给留下来参加行宫内苑的后续会宴。
其他人在例行公事参拜之后,就只能带着满肚子心事和憧憬的家人、僮仆匆匆驾马驱车,赶往赴任去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人才代表了监国身边,需要侧重拢络和招揽,乃至扶持的对象群体。也是见过身边,从龙班底小圈子的候补来源和新血。
虽然此时此节,当是最有赏梅观雪的雅趣意兴,但除了被额外引见,而初步进入监国身边圈子的极小部分人外,留在庭园中多数人的话题,并不在这上头,
当然,他们讨论最多的,还是关于这场北伐战事,以及衍生出来的相关事物,
比如用有些神神秘秘的口气,传言着某家海商大行,再度财大气粗的吃下了自少十万缗,最新之期的光复债券额度,却不知道籍此私下里,要什么怎样的特权和便利。
又如他们会羡慕妒嫉恨说起某人,抵押了产业和家族信用,才凑出至少五万缗的开销,来在光复未久的浙西路,活动了一个盐铁监的位置,不知道在任上还要如何的搜刮和聚敛,才能连本带利的给找还回来。
或是,有些不屑的嘲笑,某些不动体制内行情的冤大头,好容易花了大价钱,才买到一个品位颇高,却是在偏远贫瘠,或是汉夷杂处远州外郡的职位,却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得到迁转乃至换回谋缺的代价。
乃至某种幸灾乐祸的同情,某某人又被摊上了向军前输送,这种典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是否前些日子乘着光复江南的空白之期,囤集居奇追高斩低而大捞特捞了一把,让人眼红了云云。
洛都城南,管桥驿的中军大营,在这滴水凝冰的天候里,已经是点点霜白一片。
都统制王端臣站在一具抬子前,伸手轻轻盖上一具尸体,有些诡异笑容的脸孔蒙布,这位死者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四肢粗壮而孔武有力,身上伤痕斑驳而厚茧丛生,一看就是走过远路,也打过苦仗的老练模样。
他是以亲将身份,随王端臣前来军前效力的王氏子弟之一,经过了历次的大小战事的磨砺,而活下来,曾经给寄予厚望的年轻后辈之一。
最终还是折在了这里,而且还是因为值夜出巡的疲累困顿,又突然遭遇雪夜降至的寒流,最终裹着毯子靠着墙打盹过去,结果再也没有能醒来了。
作为长辈和直属上官的王端臣,虽然饶是被无数战阵的生死离别,给锻炼的心肠坚硬异常,但也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他和他的部下还是有所低估了,攻打这么一座千年之城的困难。
虽然他已经成功突破了伊水的防线,将战事直接推到了洛都城下,但是真正艰难而惨烈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已
洛都本身乃是一座占地长宽十数里的巨型城池,墙高城厚壕深,虽弥久而坚,又有八水出入和流经,等于是在天然地势上,把进攻一方的格局,给分割成十数个大小不等的零碎区域。
因此,王端臣手中虽然号称兵强马壮,但也没法面面俱到,只能集中攻打一段,寻找若于个突破口;重点围困南面,而少量分兵监视和警戒其他方向,防止大规模出奔和迂回绕道的袭击而已。
而今,作为中路先头讨击军的最大成果,也不过是在种种重械和炮的掩护下,推车覆土而击,填平了当年的一小段城壕,勉强摸到了洛都城墙下而已,
接下来的战斗,也只能是添油式的逐段突入,毫无计谋和取巧可言的拼死战斗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延,从天气到物候的天时,都在逐渐向着对方有利的方面转变着,毕竟,相比温热之地出来的南军,北朝将士的适应性和耐受能力,远不在一个层面上。
而地利上,对方有高大深厚的城楼,可以作为遮掩和依仗。怎么看,也都比顶风冒雪穿过一大段崎岖跋涉的露天空地,强行动攻势的己方,更加有利的多。
其中的困难和艰辛,就连王端臣这般从不轻言进退的知名宿将和军中资望,也不免要生出某些深藏的无力感和颓势来。
如若没有其他的变数和意外的话,战局很容易就被拖进了,贯穿整个冬天的漫长围困和对峙之中,直道有一方无法承受而崩溃。
但这种惨烈的代价和过程,却是任何一个体恤部下的将帅,所要极力避免的。
好在,他这种情绪还没能持续多久,东线来数部友军已经从武牢关入洛的消息,就多少将他颇有些沉重的思虑之怀给冲淡了一些。
而在游击军入驻的白马寺外,已经是铳火箭矢往来飞驰了。
刚刚入驻,还没开始修缮,就遇到了风雪之中,来自洛都之敌下马威式的突袭。
他们步骑兼有,几乎冒着风雪,神出鬼没一般的出现在不远处,用四散成小股的轮番突击和顺风放射过来的箭只,奋战杀戮着极力宣称自己的存在感。
留在外围的第五辅军大队,几乎猝不及防的看看撞头过来敌势,粗粗列好阵势,就迎面被打成了数段,而各自在原地抱守成一团。
然后属于重新编建的第七辅军大队,整列迎战后也不免步入后尘,有些更加不堪的被当面冲散了队形,却是一时半会,都聚拢不起来了。
相当部分慌乱的士卒,给风雪之中的敌军,裹挟和驱赶着冲向本阵入驻的白马寺内,然后才在空旷的前苑,给中流砥柱一般的第一营给挡下,并且反冲锋着赶了回去。
圆边盔和缨子连肩都已经变成白色,的第一营正将风卷旗,亦是站在风雪之中的军旗下,配合着有限的旗语,大声的鼓舞着,被冻的有些缩手缩脚的部下们。
第一营出列的三个团,已经就地组成品字型的三个中空方阵,用仓促装填好的弹丸,回击和捕捉着那些,驰走飞扬在风雪之中的敌军身影。
一时之间,烟火弥漫,乒乒乓乓的打的十分热闹,似乎四面都是敌人,到处都有呼号和喊杀声。
“放缓……放缓些……”
“不要急着扣……”
“听口令,看准了,再成片打出去……才有准头和中数”
“莫要急吼吼的自乱了阵脚……”
“我们是谁,我们是军资最老的第一营……”
“尽量靠拢,不要怕伤亡……”
“相信身边的弟兄……”
奔走在箭雨和风雪之中的老兵们如此吼叫着,冒着伤亡将遭受冲击和漫射的队列,弹性的维持在一个足以相互掩护的水平先和距离之内。
直到营属的转轮炮,也被推出队列,加入到对击中去,突突突的沉闷炸响,将迎面掩身冲过来的一股敌势,打的血肉飞溅而满地翻滚起来,迅被染做殷红片片的纯白之庭,各种哀嚎惨呼之声,甚至压过了呼呼的烈风。
顿时将来敌的汹然气焰和势头,给打断了片刻,才匆匆忙的收缩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在白马寺中的第五团步队保护下,布置好阵地和射角的数个炮组,也加入轰击的序列中去。
居高临下对着风雪之中,接二连三喷吐而出的散丸,顿时撕裂了寒风的喧嚣,扯碎了雪幕漫漫,在远出激起连片人仰马翻的嘶鸣声,也打破了他们继续进攻的决心和意志。
只听得呼呼风声和雪落之中,各种喧嚣逐远而去,却是不复再来了。
然后风卷旗指挥着第一营,徐然交替退入寺院,收拢辅军重构阵线后,才迎来了本阵的大堆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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