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内,再次由东宫而宫城。
这十五天,两度向死而生,真有……再世为人之感。
嗯,穿越已经算是“再世为人”了,则目下……“三世为人”喽!
死中求活,结果并不止于保住性命,还有——
别的不说,您看,俺的给使的身份虽然尚未改变,但目下所乘,已不是露车,甚至也不是轺车,而是“四望通幰车”。
所谓“幰”,帐幔也,即从顶盖垂下一层帐幔,遮蔽车厢,帐幔以疏络织就,车内依旧可以“四望”,只是景物朦胧;车外视车内,则人物隐约,难以细辨形貌。
疾驶之时,帐幔飘拂,带感的很。
乘用这种车的,或为高官,或为贵妇,而何苍天所乘的这一架,装饰华丽,画轮,幰顶加朱丝,厢壁上有雉鸟一类的漆饰,明眼人一看,就晓得出自中宫!
这架车子,“四望通幰”之后,大约还要加上“七香”一类字眼。
本来,以何苍天的身份,绝没有资格乘用这种车辆,但奈何坐在我身边的就是口含天宪的“中大人”呀?
还有,车轮之下,不是左道,而是御道!
“天使”嘛!
端坐在“天使”之旁,何苍天一副“诚心正意”的模样,但心中其实意气风发,暗喝一声,“宫城!I AM COME BACK也!”
还是自万春门入,但不右转,继续前行,就到了“万春内门”前。
何苍天抬头,目光透过疏络,细辨门上匾额——嘿!有意思!这座宫门,还真叫“万春内门”呢!
万春内门开于“殿垣”,属于“殿门”,同上一回何苍天们以入“殿垣”的弘福门一样,都属于“止车门”的性质,但这架车子竟不停留,车上乘员亦不落车,直驶过万春内门,继续前行。
一条阔达数十米、东西向贯穿整个宫城、将之分为南朝北寝两大块的大道,豁然现于眼前!
何苍天虽然已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条大道,以大块青砖铺就,中间的御道,则铺以大块的青条石,车子向西而行,夕阳迎面照射,云霞灿烂,光芒遍洒,整条大道,每一块砖石都在耀目生辉,竟不折不扣是一条金光大道!
大道尽头的“殿门”——同万春内门遥遥相对的“西殿门”,已在里许开外,夕阳沐浴,逆光朦胧,如在云端,直非……人间景象。
别的什么都不必说、不必看,单单这条其上再无任何其他花样的大道,便是气象万千!令人瞠目、屏息!
金光大道——
这,是个好兆头吧?
何苍天默念:右首边,是永福省——皇子的居所;左首边,应该是尚书省——中央政府执行机构之所在地。
车子继续前行,左前方殿宇巍峨,虽然只是“背影”,但气象之恢弘,已叫何苍天瞠目、心颤——
那是……太极殿!
这——
紫禁城三大殿……似乎有所不如啊!
何苍天咬牙自警——
克制!克制!我现在的注意力,要全摆在即将到来的“面圣”!要打腹稿!一遍是不够的!要反复斟酌!万不可分散注意力!
再不能有“猎奇心态、旅游心态、考古心态”了!
他收回目光,吸一口气,真正“诚心正意”了!
车子终于停定,乘员落车,由一个侧门,进入“北寝”。
大的格局,宫城、弘训宫是一样的——弘训宫可算是一个缩小版的宫城。眼前一条宽阔的长巷,不见尽头,右首边,自然还是永福省,若继续前行,永福省之北,就是弘训宫了——此为宫城“北寝”之左路、或曰东路;左首边,是……式乾殿?天子正寝?若继续前行,式乾殿之北,应该就是……昭阳殿了?皇后正寝?此为宫城“北寝”之中路。
式乾殿也好、昭阳殿也好,虽以殿名,但同弘训宫一样,都是一个独立的宫区,只是不分前朝后寝——天子的前朝,自然是太极殿;皇后不比皇太后,没有自己的“前朝”。
“天使”在前,何苍天在后,都是一声不吭,急趋而行。
不明里就的人一定很奇怪:两个宦者,后头的那位,咋一脸胡茬子呢?
过了“式乾殿”,由一侧门入“昭阳殿”。
之所以打上双引号,是因为这都是何苍天自己的判断,“天使”不是郭猗,他不能随便发问。
殿阁曲折,堂奥幽深,何苍天既然强制自己不把注意力放在“古建”上头,方位感就变差了,也不晓得转了几转?头都有点儿发晕了,才总算停了下来。
“天使”微微欠一欠身,“请稍候。”然后就出去了。
门并未关上。
这是一件偏室,但窗户极阔大,一排过去,墙壁的上半部分几乎都是窗户,但非左右水平开启,而是上下垂直开启,合叶在窗棂上方,目下,整排窗户全部打开——都用叉杆由下而上支了起来。
窗外庭院,假山玲珑,花木葱茏,清风入室,心旷神怡。
何苍天静静等待。
过了大约一炷香光景,屋外廊下,脚步声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苍天!果然‘后会有期’了!”
迈槛而入,丰神俊逸,正是贾谧。
身上所着,不是朝服,而是便服,愈发显得潇洒飘逸。
何苍天长揖,“明公!”
“不必客气,就叫我长渊好了。”顿一顿,“对了,‘苍天’……君之名?君之字?”
“回明公——名。”
贾谧虽说“不必客气”,但何苍天岂能当真?对方是当今第一贵游公子,不过表示一下“礼贤下士”,自己只是一个给使,地位天悬地隔!
“失礼!请教表字?”
何苍天一怔,他何有表字?
但此时代,“士”岂可没有表字?
不容迟疑,“……云鹤。”
这是想到了张茂先的“赏鉴”——“云中白鹤”。
“好!”贾谧赞道,“云中鹤唳!承‘苍天’之意,实君之写照也!”
何苍天心中微动:贾谧随口而出,但论意境,“云中鹤唳”却较“云中白鹤”更佳,贾长渊以才学著名,看来,还真是名下无虚呢!
“明公谬赏。”
如果贾谧有张华那般“闻望”,“云中鹤唳”就是极佳“赏鉴”了,何某人就一举成名啦!可惜,你贾常侍虽有几分才学,这个“闻望”,较之张茂先,可就天差地远了,“云中鹤唳”就算传了出去,对俺也没啥助益。
还有,“云鹤”……咋叫人想起“云中鹤”来?介个……老子不喜欢介个表字!再者说了,“何”“云”相连,也拗口,唉,先对付着用吧,过些时日,再换一个不就是了?
“只是,”贾谧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何苍天,嘴角含笑,“云鹤,你这身装裹,未免太过……别致了!东宫那边,真是荒……唉!真是什么花样都弄得出来!”
顿一顿,“总不能就这样面圣?这样,你再稍候片刻。”
说罢,不待何苍天回应,转身出门而去了。
瞧您的意思,是要我再次“更衣”?照理说,昭阳殿为皇后正寝,除了宦者,并不会有啥正经男人衣衫——哦,宦者也不算啥正经男人;您打算叫我更啥衣呢?
或者,卫士的?如是,倒是可以接受。
这次“稍候”,大约是半支香光景。
廊下脚步声再响,却不是一个人的,而且,似乎其中还有女子?
何苍天的判断不错,贾谧当先而入,其后,三个妙龄宫女,鱼贯而入。
前面一个宫女梳垂挂髻,仿佛蒋林;后面两个宫女则梳双丫髻,手上各端着一个木托盘,一个上头是一叠衣衫,另一个,上头是一盆清水、一条面巾、一柄剃刀。
梳垂挂髻的宫女在贾谧身旁站定,她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眼睛却极大、极圆,黑白极分明,眼珠极灵活,只在何苍天脸上一绕,何苍天便觉得心头一颤,不由自主,目光下垂,避开了她的视线。
这个女孩子的形容——
怎说呢?像……一只猫。
“云鹤,”贾谧含笑说道,“你我身量相近,委屈你,暂时换穿我的衣衫罢!”
你的衣衫?
此时,何苍天才留意到,托盘上的衣衫,虽然叠的齐齐整整,难窥全貌,但锦绣灿烂,绝不能是卫士的衣衫。
何苍天抬手为揖,“明公厚意,苍天恭敬不如从命。”
心里转着念头:好家伙!你在昭阳殿,不但身着便服,还另备有一套?
由此可知,贾谧必定常常“值宿”禁中,皇后正寝,出入如自家门户。
直起身来之时,目光又和那个宫女相触,他其实已有心相避,但就是躲不开那对灵活的眼珠!
这一次,看清楚了对方的身材:前凸后翘而纤腰一握;脖颈修长,领口甚低,一抹嫩白耸起,触目惊心。
何苍天再次垂下目光,心里“怦怦”直跳。
这个女孩子……真的像一只猫!
除了猫,好像还可以有其他的譬喻……什么来着?
对了,漫画脸!漫画腰!
认真说起来,她的容色,其实不及杨芷的清丽绝伦远甚,但……总觉得有几分“非人类”的气象。
“阿舞,”贾谧笑道,“我可都交给你了——云鹤还要面圣,你可别太过分啊!”
“放心好了,”女孩子嫣然一笑,“吃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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