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先生所在的私塾回来的第三日,乔辰安刚刚出门便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老朋友”。
眼前之人身材高大,面色白皙,着一袭紫袍,正站在客栈门口,见到他之后,脸上顿时升起一抹笑意,道:“多日不见,乔兄可还认得小弟我?”
乔辰安微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钱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钱多多拍拍他的肩膀,爽朗笑道:“刚回来不久,就立即来找乔兄了。”虽然神采奕奕,但却难掩身上沾染着的一路风尘。
心中有些惊讶,数十日未见,和他走时比起来,乔辰安气质更加沉稳,隐隐有一种不染尘世之感,顾盼之间,从容淡然,如鹤立鸡群,比将出钱塘时几乎判若两人,他几乎都要认不出了,暗道,这乔辰安果非常人。
忽然遇见故人,乔辰安心情不错,笑道:“走,钱兄远道而归,我替你接风洗尘!”
若是撇开钱多多出身商业世家,凡事都习惯性的站在商业利益的角度来看这一点不谈,单纯以其心性来论,对方仗义疏财,心胸疏阔,目光长远,确实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两世为人,能入得乔辰安眼中的人并不多,钱多多算是一个。
钱多多止住他要往院外走的趋势,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道:“乔兄莫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哦?”
……
半个时辰之后,乔辰安望着眼前的一片明澄如玉,画舫行舟,才知道钱多多原来是拉自己来“逛青楼”,看来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喜好女色,便摇头笑道:“钱兄倒是没变,一如既往的风流快活啊!”
钱多多闻言大笑道:“人生在世,但求逍遥,何必拘泥这许多,乔兄可万万不要推辞。我今天要带你见的人,等闲人是绝对见不到的,就算是我,也要花上一番大代价。”
“哦?还有这样的人……”
乔辰安话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这厮该不会是来此地找那个人的吧?
越想觉得可能性越大,虽然心里不愿承认,但这种地方能让钱多多这种富家子弟都千金难见的人有几个?
西湖之畔,歌舞升平,入眼尽是繁华之景,耳边皆是喧闹之声,一派热闹景象,钱多多带着他沿着湖岸前行,沿路桃花正开得烂漫,一簇簇的粉红,芳香扑鼻。
偶尔一阵春风拂过,桃花零落,纷纷扬扬,好似下起了一场花雨,湖面倒映着远山近水,一片青笼,此情此景,普天之下再难寻第二处。
复行近百步,来到湖边最大的一艘三层画舫之前,乔辰安不禁摇头苦笑,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被他给猜中了,钱多多正是为瑶琴而来。
倒不是说他怕瑶琴,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下意识地想要离这个妖精般的女子远一点……
钱多多冲他笑道:“乔兄,这流月坊的瑶琴姑娘可不是谁都能够见到的,咱们事先说好,倘若今日能够得见瑶琴姑娘仙颜自然极好,若是见不到也实属正常,不能怪小弟我无能。”
言罢眼中露出向往之色,喃喃道:“传闻瑶琴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还富有才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真是妙人儿啊!若是能娶瑶琴姑娘为妻,此生无憾啊!”
乔辰安见钱多多那一副猪哥样,眼睛里就差冒出星星来,不禁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女子罢了……”
钱多多却正色道:“乔兄想必是还未见过瑶琴姑娘吧,若是你一睹瑶琴姑娘仙颜,在下保证,兄台断不会如此说。”
乔辰安不置可否,心道自己不仅见过瑶琴,还曾窥到她入睡时只着小衣的模样,不还是依旧如此?
这般想着,两人已经行上船去,钱多多家底丰厚,二话不说直接塞给老妈子一张千两银票,道:“劳烦妈妈通禀一声,就说钱塘商贾,钱多多前来拜访瑶琴姑娘。”
吴妈瞅了钱多多一眼,见他面容俊秀,身材高大,倒是好个长相,出手也极为阔绰,想必又是哪个大家的公子哥,但她纵横风月场数十年,这样的人见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接过银票,挥着手帕掩嘴娇笑道:
“哎呦,这位公子爷,你知道的,我家瑶琴啊她脾气大,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我也只能替您通禀一下,至于见与不见嘛……”
吴妈虽然已年过四十,不复年轻时的美丽模样,却依稀风韵犹存,腰肢纤细,美tun浑圆,脸上施着淡妆,只是眼角淡淡的鱼尾纹已然暴露出她的年纪,早已不再年轻。
钱多多自然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一只手极为熟稔的揽过吴妈的腰肢,在裸露在外的光滑皮肤处轻轻摩挲了两下,又狠狠地捏了一把屁股,引得后者一声娇呼,这才笑道:“妈妈不必为难,尽管去问,我在这里等着便是。”
吴妈虽然年纪较大,但仍喜欢钱多多这样的俊俏小生,而那些客人又大多喜欢嫩口,很少有人关注她这朵“老花”,此时被钱多多这般调戏,已有几分动情,媚眼含羞,玉手在他胸口拂了一下,道:“若是瑶琴姑娘不愿见公子呢?”
钱多多哈哈笑道:“那也无妨,若是瑶琴不愿见我,今夜我便留在妈妈这里过夜,如何?”
一只手已然勾起吴妈雪白的下巴,俯身在其脸颊上轻轻一啄,吴妈顿时脸色羞红,像个初陷恋河的小女儿似的白了他一眼。
眼角一瞥,却忽然见到从后方走来的乔辰安,脸上笑意顿时敛去不少,询问道:“钱公子,这位公子是与你一同来的吗?”
钱多多闻言疑惑地看了身后的乔辰安一眼,点头道:“不错!”
吴妈眼神飞快地在乔辰安身上扫了一眼,便笑道:“两位公子稍待,我这就去通禀瑶琴姑娘。”言罢连忙迈着步子蹬蹬蹬跑上楼去。
乔辰安只见到一道匆匆离去的背影,好奇道:“钱兄,那是何人?”
他刚才因在甲板之上多逗留了片刻,因此才稍晚进来一步,并不知晓两人的对话。
画舫二楼,一间静室当中,瑶琴正百无聊赖的斜躺在榻上欣赏湖心美景,房门忽然被打开,吴妈的身影出现在室内,道:“瑶琴,楼下有位姓钱的公子,掷下千两纹银,想要见你一面,你看?”
瑶琴头也不回,懒懒道:“不见!就说我身体欠佳,不宜见客!”不过是有钱的公子哥而已,这样的人她却是向来不喜。
“那好吧!”
吴妈点头,她向来视瑶琴如珍宝,绝不会逼迫她做不喜欢做的事,又或者见不喜欢见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陪同钱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乔公子……”
瑶琴不耐烦道:“管他什么桥公子,路公子的,本姑娘心情不好,统统不见。”
话说到一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话锋猛然一转,询问道:“……嗯?妈妈,是哪位乔公子?”
吴妈轻叹了一口气,道:“自然是乔辰安公子,便是上次宴会上作诗的那个……”
话还未完,便听瑶琴幽幽道:“那就请两位公子在客室稍候!”
……
乔辰安两人并未等太久,便见吴妈身影去而复返,满脸笑意,还未走至身前,便笑道:“恭喜二位公子了,瑶琴姑娘同意啦,要二位公子去客室暂候!”
乔辰安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倒是钱多多有些惊讶,他来之前早就听说这花魁瑶琴之名,不知有多少公子哥被屡屡拒之门外,他早已做好这一千两银子打水漂的心理准备,不曾想今日居然交了好运,居然真的能一睹瑶琴仙颜。
心里暗思难不成自己的桃花运要到了?
两人在一众客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被吴妈领到一处客室,后者便自退去,乔辰安环视一遭,见此处静室虽然不大,但装点雅致,门窗桌案皆用上好的紫檀木雕成,桌上燃着名贵的熏香,沁人心脾,别有一番意趣。
寻常人等绝无这般待遇,想必是瑶琴专门用来会见客人的房间。
不多时,便有侍女奉上茶点果品,两人分次而坐,钱多多道:“乔兄,待会儿见了瑶琴姑娘,你我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若是你我当中有谁能被其相中,那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乔辰安本欲开口,告知他自己早就见过瑶琴,便听屏风之后传来一阵细碎轻微的脚步声,旋即地上投落几点暗影,瑶琴的身影从屏风之后款款而来,作一万福,道:“瑶琴来迟,让两位公子久等了!”
钱多多闻声抬首,入眼之处一团绚烂的火红,好似燃烧的火焰,忍不住微眯双眼,再次望去,顿觉惊艳无比。
迎面那女子丹眉凤目,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一身红衣,风姿妖娆,艳丽无比,实是他平生所见第一美人,与她相比,自己曾经见过的女子全都是庸脂俗粉。
只一眼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开。
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钱多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道:“无妨无妨,佳人即肯相见,我等便是等再久也是极为愿意的。乔兄,你说呢?”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使劲给他打着眼色。
乔辰安无奈只好站起,拱手道:“钱兄所说不错。”
转头望向瑶琴,见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红唇映面,娇艳欲滴,确有西子之姿,容貌倾国倾城。
瑶琴微笑道:“两位公子请坐。”
三人落座,瑶琴看向钱多多,道:“不知钱公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钱多多回道:“在下不才,平时跟着老父做些布匹,酒业等生意,赚得些许利润。”
瑶琴笑道:“我听说钱塘钱家有万贯之资,家业庞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掌管这诺大家业,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小女子敬公子一杯!”
“多谢姑娘!”
钱多多连忙举杯相迎,纵然他是纵横情场多年的老手,但在瑶琴面前,却无论如何也潇洒风流不起来,反倒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只感觉处处紧张,仿佛被眼前这个女子看透了,像是刚刚坠入情网的雏儿一般,生怕言谈行动间稍有不适,引起对方的反感。
三人相谈,瑶琴虽有意同乔辰安说话,却绝不会让钱多多感到受到了冷落,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一侧的乔辰安,眸中带着些许疑惑之色,前几日晚上她似乎做了一个噩梦,在那梦中她被群鬼抓去,性命难保之际,一个男人忽然闯了进来,如同天神般肆意张扬,将她从群鬼手中救出。
原本梦中男子的脸庞已经有些模糊,但此时猛然见到乔辰安,梦中人本来模糊的脸庞竟然似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逐渐与这张脸庞重合到一起。
自己梦中人竟会是他吗?
想到此处,她脸色忽然有些发红,不禁想起上次宴会之时在帘后听到的话语,心中便涌上一股幽怨,幽幽道:“说来说去,瑶琴到底不过是一青楼女子,风尘艳客而已!”
钱多多闻言,立马正色道:“瑶琴姑娘切莫这般作想,寻常歌妓怎能同你相比?姑娘虽处章台里北之地,却洁身自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瑶琴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宽慰。”
目光忽然看向一旁的乔辰安,语气哀婉道:“那不知乔公子又是如何看待小女子的呢?”
“我?”
乔辰安本来只是想顺道打个酱油,没想到瑶琴竟主动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心下苦笑,抬头却看到后者那无比幽怨的目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当即道:“我觉得挺好的啊!”
“挺,挺好的?!”
瑶琴神色一滞,她早已预料了乔辰安所有可能得回答或者托辞,没想到后者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难道在他心中,我真的是如此的不堪吗?心念及此,酸酸的如同喝了一碗陈醋,好不难受,眼眶便有些泛红,泫然欲泣道:“公子是说,奴婢天生就该是做青楼女子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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