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赢二人只见一道灰影闪电般在半空中将念香接住,随即腾身而起,不由惊叹得双双张大了嘴巴,这人好厉害的轻功!
二人刚一落地,宗政赢与宗政霄便奔了上来,小家伙抹着眼泪又哭又笑道:“念姐姐,念姐姐。”看来是把他吓得不轻。念香连忙睁开眼,一颗心才归了位,只见宗政霄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宗政赢难掩满面惊惶,紧张得说不出话,显然也是后怕不已。
灰衣人将念香轻轻放下,低头看到她的容貌,不由微微一怔,遥远记忆里,有一张难以忘记的绝色容颜又浮现脑海中,他不自觉地闭了下眼,让心绪沉淀。
宗政赢心中懊悔,低声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话音未落,宗政霄抽噎道:“不关赢哥哥的事,是我不听念姐姐的话,念姐姐,你打霄儿屁股吧!以后宵儿的屁股不准别人打,只准念姐姐打。”小不点说着真转过身去撅起屁股,一副等着挨打的委屈样。
念香一看他这表情,刚才的惊惶害怕顿时消失无踪,不禁哭笑不得地望着宗政霄,摇头安慰道:“我没事。”说完转身对着灰衣人盈盈一拜,恳切道:“多谢师父出手相救,念香不胜感激。”
原来这人是个出家人,他听到宗政赢叫她念香的时候,就已经呆住,看向念香的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复杂难解。三个孩子见他只是盯着念香看,久久不发一言,均是面面相觑,不知为何。
灰衣僧人沉默良久,才艰涩开口道:“你叫……念香?”他心中蓦地泛起苦涩的涟漪,衣袖间垂着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那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细碎的往事瞬间翻涌上心头。
念香点点头,一双秋水明眸注视着他,面前这个灰衣僧人身形高大,五官俊朗分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竟然令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亲近之感。只是他萧瑟的神情及话中的语气让她有些微讶,似乎她的名字带给他很大的震撼,莫非,他认识她?于是,她好奇地问道:“师父以前……见过念香?”
灰衣僧人收回心神,转了眼光,飞快道:“不曾。只是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宗政赢凤目一凝,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灰衣僧人面上的萧瑟神情虽是转瞬即逝,却分明在掩藏心事。他心下一动,学着大人模样,一本正经的抱拳恭敬有礼道:“师父慈悲为怀,救家姐于危急之中,令在下十分敬佩,敢问师父法号如何尊称?来日定当报还!”
灰衣僧人目光淡淡扫过宗政赢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想探他的底?这小子跟他爹长得一个样儿,心思却比他爹更活络,表面一副无害的样子,肚子里早不知道打你什么主意了。他微微一笑道:“济世救人本就是我出家人分内之事,小施主不必介怀,天色已经不早,几位还请尽早回去吧。”
宗政霄一听要下山,将念香死死拖住,不肯松手,显然是小鬼头对方才的事仍心有余悸。灰衣僧人见状,微笑道:“我来送你下山可好?”
宗政霄立刻喜出望外,一下跳到灰衣僧人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一个劲地说要感受下腾云驾雾,倒是半点也不认生。灰衣僧人看着这孩子,慈爱的笑了笑,带着宗政霄率先跃下顶峰,宗政赢与念香紧跟其后。众人一路前行,直奔山下。
刚过山门,灰衣僧人脚步忽地顿了一顿,有片刻的迟疑,随后又微笑着快步前行,有些人有些事,始终都要坦然面对。
远远地,山脚下茶寮有两男两女端坐正中,四人的长相、气质皆是不俗,尤其那对白衣夫妇,男的俊逸不凡,女的清丽无双,看他们面上的神情,显然已是等候多时。宗政赢一见,心中暗叫不妙,居然被父皇追杀到这里来了,脚下不由开始磨磨蹭蹭,脑子里却是飞快地想着对策!宗政霄将脸埋在灰衣僧人的怀里,抵死不肯抬头,以为这样就能不被人发现。念香低下头不安的跟在宗政赢身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茶寮中宗政无忧与漫夭原本深沉、平静的脸色因与三个孩子一同出现的灰衣僧人而微微一愣,同时起身,对视一眼,难掩惊诧之色,多年未曾谋面的宗政无筹竟是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温和依旧,灰袍僧鞋,头上发丝全无,俨然已正式皈依佛门。
宗政霄“刺溜”爬下宗政无筹的怀抱,先发制人地扑向萧可,一头扎进她怀里,带着满面讨好的笑容,撒娇道:“娘,我想你啦!”一旁的九皇子恨恨地敲了下他的额头,瞪着眼睛斥道:“臭小子你长本事啦,居然敢偷跑?!”萧可立刻拿眼瞪他,连忙护住儿子的小脑袋,不许他再打。
宗政赢与念香乖乖站到一旁,不敢造次,准备听候父皇发落,只是出乎意料地,宗政无忧并未发火,只是无声看着灰衣僧人,那种无以言喻的神情,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漫夭不由轻声唤道:“阿筹,你……怎会在这里?”
宗政无筹淡笑一揖,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慧觉皈依佛祖,受戒法严寺,不问俗事已有多年。多年不见,女施主可是别来无恙?”
念香闻言心底一动,他果然是母亲旧识,一定见过她的,却不知为何要隐瞒于她?
漫夭轻声答道:“我们都很好,”她转头看向宗政无忧,只见他面色无波,眼底却似有暗潮翻涌,一时之间莫测难辨。漫夭思绪一转,对念香招手,柔声道:“念儿,那边的花儿很美,随母亲去看看。”念香答应了,上前挽住漫夭的手,母女二人朝河边慢慢走去,宗政赢眼光一亮,随即跟上,他可不想在这傻站着,随时有被父皇教训的危险!
老九这会儿也突然变得聪明起来,拉起萧可和宗政霄,大声对宗政无忧道:“七哥啊,既然来都来了,那我们也去那边逛逛啊!你们慢慢坐啊!”
无人答话,有那么一刻,茶寮寂静无声,曾经视彼此为死敌的兄弟二人此刻站在简陋的茶寮里,隔着一张方桌,相互望着,耳畔传来渭水河阵阵湍急的水声,令彼此心潮难以抑制地再次澎湃。
启云国一别十二载,这是他们第二次重逢,没有了从前的针锋相对,竟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半晌,慧觉才轻声道:“谢谢你!把她教得这样好。”
宗政无忧仍是面无表情,只淡淡道:“她是我的女儿,自然是很好的。不用你来道谢。”没有用那个高高在上的“朕”,而是“我”。
慧觉不由扶额失笑,不愧是宗政无忧,一点没变,口气依旧冷硬,从不肯对人示弱半分,这世间能令他心软的,怕也只有那一人。他不自觉转目望了眼走向远处岸边的纤细女子的背影,她依旧淡定而优雅,尽管容貌有变,他却知道是她,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能得宗政无忧倾心以待。
回眸再望向宗政无忧,江畔春风微送,夕阳洒下的数点金芒映照着对面男子一头墨发在风中轻舞飞扬,着实令他百感交集,过往之事对也罢错也罢,都不及这一刻看到他恢复原貌来得心安。
宗政无忧凤眼微睨,硬声道:“你为何发笑?我并未说错!我是你哥哥,父母不在长兄为父,她是你的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女儿!”他眯了眯眼,又警告道:“你如今已出了家,也不用惦记把她带走!念儿一直都当我是她的亲生父亲!”
慧觉听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这辈子都没笑得如此痛快过,他边笑边喘气,眼角忽然浮出泪光,笑声却一刻也不曾停下来。
宗政无忧起初一张脸绷得死紧,强忍了片刻,最后也抵不住笑出声来。
兄弟二人的笑声响彻茶寮上方,正于远处岸边玩耍的宗政赢闻声吃惊地问道:“母亲,父皇这是怎么了?”
念香接道:“父皇好像很开心啊,他似乎很少这样。”
漫夭顿步回眸,目光悠然静远,望向茶寮内相对而笑的两人,这一对在他人刻意捏造的虚拟仇恨中相互憎恶了二十多年的同胞兄弟,到如今,终于得到了真正的释怀!
她无比欣慰地笑起来,目光自在神往,恍若未觉两个孩子的问话,有一首记忆深处的老歌,在心底遥遥传来: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又何妨
日与夜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世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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