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幡、但马两国,曾经是“三管四职”之一,室町名门山名家的领土。这个家族历史非常悠久,鼎盛时曾一度由六名族内男丁分别担任了十一个国的守护职役,占据扶桑六十六国的六分之一,而被敬称作“六分之一殿”。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他们同其他大多数的高家名门一样,没有完成从守护大名向战国大名的转化,而是伴着旧权威一起淡出历史舞台。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先后受到尼子、三好、毛利的有力影响,没有哪一家长期站稳了脚跟。于是土豪地侍们得以两面三刀,朝秦暮楚,以灵活的方式积蓄实力,作为土皇帝充分享受到独立自主的味道。
然后,既是外乡人,又执意要推行集权化的平手汎秀来了,被所有人视为不受欢迎的大恶贼。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对毛利家的忠诚。
鸟取守将,毛利家的吉川经家,是个谨慎而又知兵的人,坚决拒绝那些战力和态度都存疑的乌合之众进城保命。
这从军事上讲当然无可厚非,但在舆论方面可就是大大失分了。
本来大家只是碍于强敌才勉强抱起团来取暖,姑且想毛利家提出降伏罢了,可不是让你来摆架子颐指气使的啊!
山中幸盛熟知附近一带情况的当地人,或许是敏锐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心态,以尼子家的名义展开了调略行动。
这个名义还挺有用的。
许多国人豪族都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奇特心态,会觉得丢脸,贸然向“新主”屈膝是很难堪,很丢脸,很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纵然平手汎秀已经俨然是天下人的势头了,在西国地区看来似乎还是个陌生的大名,仍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以为然,依旧按照传统观念自行其是。直到受了重大利益诱惑,抑或被大军打上门,才肯服软认输。
而尼子家就不一样。
人家好几代人之前就是“阴阳一太守”了,渊源在五十年以上。
那么国人众就可以说:“我的曾祖辈,祖辈,父辈当中,有人曾经为兴国院殿(尼子经久),月光院殿(尼子晴久)效忠过,如今作为子孙再次成为尼子家臣,是顺水推舟,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了台阶可以往下走,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这种类似“门生故吏”的文化现象,在开明通透不拘礼法的人看来简直是无聊的自欺欺人之举。不过既然存在就有其合理性,不妨加以利用。
鸟取城依山而建,大致分为三层,共有十来个曲轮组成。毛利家的吉川经家仅有一千左右的直属兵力,只用来看守从大手门到本丸的这条动线就有些不足了,其他地方全部是由国人联军负责防备的。
山中幸盛精神抖擞地主动请命去尝试接触。
据说,前后共有五次。
第一次他准备了好几天,说服一个有些名望的僧侣,趁着黑夜的掩护偷偷溜进城里,传递了一张小纸片。
第二次城内的人派出了一个机灵能干的武士,用了吊索出城来回访。
第三次山中幸盛冒了风险,乔装打扮成一个做杂役的粗人,在“朋友们”的接应下孤身进到城里,大大表明了诚意。
第四次就轮到城内的国人众,也选出两个说得上话的人,瞒过守将心腹,悄然到尼子复兴军帐中致辞,礼尚往来。
第五次是个傍晚身份,山中幸盛带着几个胆子大的随从溜到侧门,对上了身份,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事情至此,方才向平手汎秀禀报,表示说城内的土豪地侍们大半有降伏倒戈之意,也不敢再提什么自主权限之类,情愿接受种种法度的束缚,只求在因幡、但马的家乡故土,有一块足够家族存续的地产便心满意足了。
这算是把最初的要求打了个折扣。
听了国人众的要求,原本平手汎秀是不想答应的。在他看来鸟取城被重重围困,攻而克之最多三五个月的事情罢了,没必要对地头蛇们作出额外妥协。
现在天下眼看就要平定,也不能一味只给人留下宽宏大量的印象,必要的严厉手段不可或缺啊!
明言了是“看在出云之鹿的面子上”,平手汎秀才勉强接受,承诺说,如果国人众们主动地弃暗投明拨乱反正,把毛利家的守将献上来,就满足他们的请求。
结果,这个话传回去,两天没有收到回音。
平手汎秀耐心快要耗完,打算命令正式开启猛攻。
山中幸盛十分急切,不惜在没有提前约好的情况下,再次孤身犯险来到城下,却正好见到墙垣之内乱作一团,鸡犬不宁,烟火四起,杀伐之声不绝,似乎陷入混战。
显然已经无法取得联系了。
然后防务也不再有人注意,平手汎秀得知情况立即让士兵发动进攻。
拜乡家嘉接到命令之后疑惑发问说:“城内好像在混战,我们应该帮谁?怎么知道是敌是友呢?”
平手汎秀则笑曰:“我们进去了自然就知道。”
果然,士兵们炸毁了城门,鱼贯而入,立刻遭到混战其中一方的攻击,而另一方表现出见到友军的情绪。
经过历时半日的激烈巷战,“反动派”终于得以肃清,城墙内的狭道要冲之处无不堆满尸山血海。
只余本丸还谨守着门户,却被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覆盖。
敌将似乎见大势已去,自焚了!
事后询问了幸存者,方才知道经过始末。
原来那毛利家的吉川经家并不是耳目迟钝的人,国人豪族们内通外敌,他虽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却早已察觉到蛛丝马迹。
就算平手汎秀答应条件,作出承诺的那一天,吉川经家向各个家族传话,声称已经知道内部不稳,但并不打算追求责任,而是诚恳地送了绝笔信:“诸位与我毛利家,原本并未接下足够深厚的君臣之谊,能够陪同鄙人坚守至今,面临平手大纳言数万军势仍未退却,已经尽到额外的义务了。原本敌众我寡,粮秣亦有限,战局不容乐观,鄙人来此便早存了死志。倘若现在用我一人的首级,可以换取诸君家人的性命和未来的前程,不必有什么顾虑,尽管来取吧!”
事后人们并不清楚这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套路,只知道,有一些已经打定主意倒戈的国人众,见了信之后流着眼泪打消了念头,重新恢复了“与城偕亡”的斗志。
于是就不免与坚持“弃暗投明”的其他人产生的冲突。
而且是你死我活,不容协调的冲突!
继而双方爆发激烈内斗。
吉川经家见此知道守城已经没有希望,让士兵们“自决”,孤身在本丸里纵火而死……
听闻之后,出云之鹿山中幸盛相当震动,慨然说:“守将真乃武士中的楷模,恪守义理的无双国士!若非为敌,吾当与之结为金兰,共饮而醉!”
平手汎秀亦颇多感触,暗地吩咐说此战可以编成戏剧故事,重点突出山中幸盛和吉川经家两个偶像派的形象,名字就叫“鸟取二义士”之类的。
至于配角方面,捎带表现平手大纳言大人胸怀天下欲平乱世的格局,以及毛利辉元负隅顽抗致使生灵涂炭的罪恶,那是尽在不言中的,哪里需要吩咐?
然后,那些承诺交还给但马、因幡两国豪族的土地,大部分不用还了,因为许多债权人举族死在了此战当中,剩下的也有不少感到深受打击,宁愿远走他乡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真是可喜可贺。
战事平定,被尼子复兴军所调略的伯耆守护代南条元续终于有机会正式参见平手汎秀了。
他竭力想表现得刚毅稳重,但正好就充分展露了缺乏智慧的一面。这些天山中幸盛那批人十分活跃,更加起了反衬作用。
不过此人倒戈的时机非常精妙,家门又有一定的传承价值,仍然得到了伯耆一国安堵的奖励。反正全都是穷山恶水,看着地盘不小,每年产出怕是不到十万石,商业更是几近于无。
平手汎秀一路乘胜前行,越过鸟取城,来到羽衣石城,稍作休整。
正好听到了广岛战线的消息。
中村一氏派了他的弟弟前来禀报,说是历经三次攻防战,最终两边都死伤颇重,但仍是平手一方借助提前布置工事的优势守住了阵地。
毛利辉元与吉川元春已经撤回,短期内应该没有能力再次进攻。
也就是说,可以继续进行“广岛筑城”这个非常有前途的事业了。
堪称双喜临门。
唯一缺憾是,右翼一度被突破,负责守备的三好康长身中两箭,都没命中要害,堪堪保住性命,他的嫡子、嫡孙却全都不幸战殁了。
一个垂垂老者,失去至亲子孙,白发人送黑发人,诚然可叹。
但更要紧的在于,原本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现在近支里面,好像连一个依然姓三好的年轻人都找不出来了。
于是十河存保就希望,让已经七零八落的三好、安宅、十河重新统一成一家,由他来担任家主。
而三好康长呢,尽管老泪纵横不能自已,依然坚持提出了不同意见——他请求平手汎秀送个庶子过来继承“三好”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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