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家五姐妹如愿得到“告御状”机会之时,长岛地区的局势正在迅速激化。
邻近愿证寺的数个村庄之内,征税人纷纷遭到袭击。十名僧侣和上百个村民涉嫌其中被抓进大牢。
坐在神户城的国府盛种判断这属于“检地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小型冲突”,没有放在心上,只吩咐说:“僧人以礼相待,暂且拘禁,若确属无辜,日后遣送出境;百姓可以进行适当的拷问,动过手的一律处死,其他的,服役顶罪。”
长岛愿证寺的证意住持,立即派了坊官下间赖成,带着少量士兵,联络各村的民意代表,摆了先礼后兵的态势,提出要进行“沟通”。
国府盛种不敢轻忽,立即同意,但也暗中调兵戒备。
双方在三重郡附近约好时间见面。
交涉过程中,两边各执一词,分歧极大,完全无法达成一致。
武士一方,认为作为守护之职,对郡内各村各地,享受理所当然的治权,有幕府和平手家在后面背书,进行检地乃是无可置疑之事。
这被看做是得理不饶人,全无慈悲之心。
僧侣和农民一方,本来是不占理的,但不知从哪弄出来几份泛黄的陈旧文书,宣称莲如上人早已从时任侍所所司的一色氏那里取得特权。
这让对面觉得是寻章摘句,无理取闹。
总之,涉及到利益问题,谁都不愿轻易松口。
在本时代的扶桑地区,由于各地集权度天差地别,税务情况也完全不同。理论税率和实际税率有着很大的差别。某些强势掌握了基层权力的大名,会取走六七成的产出,仅留下供民众果腹的口粮。而另一些统治根基薄弱的大名,却只能收到一二成的田税,对下层的瞒报无可奈何。
但村民的生活也不见得就更好。
比如北伊势地区,实际交给领主的比例只有一成半多一点,看上去负担很轻了,但相应的,领主对治安、水利之类的事务就不会太上心,村民们往往需要向附近的寺社定期上贡来保平安,有时还需要自己凑钱雇人讨伐盗贼呢。
国府盛种贸然提出“检地”时,根本没有仔细考虑实际的情况。
他的实力并不足以让百姓们感到敬畏和信任,无法得到广泛的认同。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要与寺社争食。
在三重郡,双方各选出十五名代表,激烈讨论了半天。起初还讲究基本的道理,摆着漏斗,一个一个在规定时间内轮流发言。
但后面迟迟不能达到一致,心浮气躁之下,渐渐变成鸡同鸭讲,乃至人身攻击,互相辱骂,不再顾及任何颜面。
最终不知道是有人故意示威,还是偶然走火,某个一向宗僧兵手中持着的铁炮忽然朝着天空射了一发,巨大的响声同硝烟味弥散开来。
顿时成为导火索,
武士们纷纷拔刀,僧侣百姓们亦不相让,一时剑拔弩张。
前者尽数着甲,全副武装;后者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对峙半天,互不相让,却又心怀忌惮,大声喊打喊杀,辱骂对方八辈祖宗,隔空拼了半天口水,没怎么真正动手,捱到日落,各自退去。
因此并无太多死伤,只有几个倒霉蛋自己太紧张摔坏撞坏了的。
但和平交涉的前景显然已经不再成立。
神户城的国府盛种才觉得不妙,一面赶紧整军备战,一面把织田信孝请出来“主持局面”。长岛愿证寺的证意住持,则是将本地的军政要务委任给下间赖成,亲自出动到石山去寻求支持。
乱象由此为人所知。
乃至迅速传到了平手汎秀和本愿寺显如的耳边。
显如上人刚刚还在吹嘘“畿内有鄙派襄助,定然能保一方平安”之类的,得知此事尴尬万分,恼火不已,决心要在内部进一步加强集权。
刑部大人本也有些吃惊,旋即收到儿子寄回来的密信,说:“得知长岛即将生变,我立即采取行动,虽未及阻止,但应可控制局势,不至恶化。时间紧张,擅自行事,还请父上见谅。”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
话说近江莲光寺那边,纱织大小姐一时兴起,接见了五姐妹,耐心听取了长岛地区的诸事。
中野丸太郎却被拦在外面,不允许靠近。因为他一个臭男人,令人见之生厌,看起来远不如五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可爱。
没错,“看起来可爱”才是五姐妹受到破格待遇的关键因素。
纱织大小姐作为一个深闺贵女,自然不懂乡间田亩的讲究。但她自幼受到母亲教导,在庙堂宅府一道,却是颇有天赋。
尤其对于一向宗僧侣们行走江湖的手腕,从小到大可算是听了无数遍的,称得上“家学渊博”。
长岛愿证寺,毕竟只是个分基地,论搞事情的经验积累,哪里能与石山本愿寺的高僧们相比呢?
因此,听完五姐妹的倾诉,纱织大小姐立即意识到。其中是存在阴谋的。
如果是石山本愿寺涉足期间,她大概还要有一番“帮婆家还是帮娘家”的心理斗争过程。
但是长岛愿证寺嘛……
说是一家人,多年在外自行其是,尾大不掉,敲打敲打没坏处的。
于是纱织立即找到丈夫,通报此事,并特意指出,这可能是一向宗和尚惯用的煽动民意手法。
平手义光听了之后,先不发表意见,而是故作疑惑地试探发问说:“你如此交待清楚了,就不怕对娘家不利吗?”
纱织从容跪下回答:“石山与长岛相隔数百里,岂可视为一体?既是长岛涉事,妾身自然一心助您平乱勘正。”
平手义光又问:“若是石山如何?”
纱织伏地不起,镇静自若道:“若是石山涉事,妾身会在不影响平手家大局的前提下,适当略加回护。”
平手义光听了感到满意,学着父亲的样子捋须一笑,伸手扶起,赞曰:“吾妻真贤内助也。”
纱织莞尔浅笑,答曰:“荣幸万分。”
两人间第一次有了琴瑟和谐,鹿车共挽的体验。
来京都团聚才数月,纱织大小姐已几乎不再有什么幽怨之意。因为这段时间足以看清,那个被宠坏的织田家小公主是个笨蛋,只不过仗着青梅竹马的优势,才勉强能得到一个宠姬的位置而已,于正室名分全无半点威胁。
之所以是“几乎”不再幽怨,而不是“完全”,那是因为,纱织大小姐毕竟也还是十几岁的怀春少女。
平手义光稍微思索了一下。
鉴于身边亲信都太年轻缺乏资历和威望,他首先让小西行长做使者,出使神户城,搞清楚武士那边的情况,并警告不得轻举妄动。
然后他找到了从北陆返回长岛,正好路经莲光寺的下间赖旦,命令井伊虎松陪同这名坊官同行,压制住僧侣那边的情绪。
此人下间赖旦,身份十分微妙,他属于长岛愿证寺的坊官,但不是土著出身,而是十年前从石山本愿寺调过去的“空降干部”,这个立场,可以利用。
这两路人马都出发之后,平手义光仍不动声色,吩咐将“上诉”的中野家父女安置好,不透露风声,暗地让平野权平、加藤孙六备好车马,岩成小次郎、户田尊太郎整肃队伍,以便随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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