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八年(1575)初,发生在北陆丰原地区的激烈合战,最终落下帷幕。
平手汎秀采纳泷川一益“步步为营”的战术,又接受了竹中重治“迫敌决战”的思路。正面部队互相掩护,间换进击,筑营拔寨,以守为攻,两侧则是派了三云成持、荒木村重分别联系越中、能登的势力起事。
再加之北条氏政在另一战线动作,上杉谦信没有良久对峙的条件,不得不主动出击。虽然一度利用外样的掩护取得先手,但终究无法扩大战果,反被拖入正面鏖战的泥潭当中。为避免损失过多动摇基本,只得后撤。
本多忠胜连斩数将、岛清兴力拒强敌,二人表现活跃。拜乡家嘉、加藤光泰支援亦十分及时。诸军并力同心,先后取下越后名臣色部显长、中条景资的首级,士气空前高涨,大有一举打到春日山城之下的气势。
然而上杉谦信亲率三千旗本殿后,法度森严,殊无可乘之机,双方战至傍晚,仍不分胜负,各怀忌惮之下,就此别过。
接着越后军急速折返,两边再未有大型交战。
事后清点,畿内联军的折损约有四五千,主要是织田长益部崩溃,本多忠胜部受重创。上杉军的伤亡,估算起来应该是三千到六千之间,其中有一半左右是嫡系部队消耗。
从数量看,只能说是不分高下了。
但战略上面,则是平手汎秀占了上风无疑。
四五千的折损对他来说不算伤筋动骨,完全还有余力继续向前,深入加贺、越中、能登各地。
反观上杉谦信,却是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归途,径直去了春日山城,显然需要好好消化一番才可重整旗鼓。
毕竟二者的本钱差距甚远。
于是,北陆那些依附于上杉家的国人众就很狼狈了,要么抛弃祖产跟着逃回越后,要么潜入山林吃野菜打游击,不敢公开露面。
而以平手家为靠山的诸势力,纷纷扬眉吐气,重新回到舞台之上,竭力展现各自的存在感。
三月下旬,拜乡家嘉在一向宗门徒的配合下,攻克了加贺的大胜寺城。数日后,加藤光泰又取下金泽城。
荒木村重走了水路,联系能登畠山氏余党,占据轮岛、门前等地。三云成持翻山越岭,与越中神保家后裔搭上头,夺得井口、庄河数城。
四月初,平手汎秀领本部大军到加贺国津幡城,于俱利伽罗峡谷附近休息,此刻北陆数国似乎唾手可得。
加之从东海道传来,二代目“吓退”武田胜赖,讨取土屋昌次的事迹,真可谓好事成双,捷报频传。
平手义光带着浅野长吉、十河存保、三好康长以及德川家的酒井忠次、板仓胜重等人,浩浩荡荡走了接近二十天,来到阵前,汇报了详细的经过。
包括可以公之于众的,与不可以公之于众的。
一时平手家的武运昌盛到了极点。
不少战将信心勃勃地认为,今年有机会直接打到春日山城,或者至少有机会拿下越中的富山、鱼津,能登的末森、七尾等重镇。
但平手汎秀没有那么急于求成。
从和泉运粮到加贺已经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了,再拉长补给线,就会对奉行众的工作能力造成严峻考验。
平手汎秀注意到一件很关键的事情,对麾下诸辈提问:“我挥师六万,将敌人驱赶回越后,为何北陆并无几家国人众前来归附呢?难道他们对上杉弹正的忠诚之心十分坚决吗?”
这个问题令一众武将茫然不知所措,唯竹中重治答曰:“上山氏经略北陆,已有三四年功夫,而您却是初来乍到,一时之间土豪地侍们难免还来不及认清形势。尚需二载花费,恩威并施,方可安定人心。”
平手汎秀点头称善,又道:“如此说来,举兵杀入越后的时机,恐怕还不成熟。因为越中、能登尚未得安,就无法保证粮道的稳妥。那么大军六万,长期留在北陆便是突然浪费钱粮罢了,不如选择良将留守,逐步奠定基础,日后再寻机会进攻。”
“良将”一词,惹人心动。
近日来有所斩获的旗本大将拜乡家嘉、加藤光泰,与外样重镇荒木村重、三云成持,这四人都跃跃欲试。
但平手汎秀却一眼扫过,首先提起的是:“此战的谋划之功,是源于泷川、竹中的智慧。这份勋绩,我会单独亲笔写下来,向朝廷上表奏报的。二位不愧为军师之才,正宜随我到京都共理国事。”
话音落地,泷川一益面上顿时喜忧参半,然后连忙躬身施礼遮掩住表情。竹中重治却是正好连连咳嗽,脸色惨白,就没有显示出任何值得一提的反应。
此举究竟是否明升暗降或者羁縻幽禁,恐怕很难说清楚。然而这两年一番温水煮青蛙的折腾下来,就算真有什么不利的想法,二人也无力抵抗了。
接下来平手汎秀方才徐徐道:“与越后上杉军作战,各位都十分英勇,战果斐然,理应有所奖赏,这是不必说了。诸将之首,当推本多忠胜,其次,则是岛清兴,对此可有谁存在什么疑虑吗?”
众人听闻此言,皆有些惊讶。
此二将确实表现不俗,英勇身姿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们分别隶属于德川、织田两家,并非平手氏的直参,甚至连外样众也说不上,勉强只能算个陪臣。
为何偏偏要把两个陪臣单独拉出来讲呢?
没有道理。
除非是为了……
这时,京极高吉、武田元明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关人士,以及平手家的河田长亲、本多正信等人,却纷纷表示“宰相中将说得太对了,两名有功之臣,一定得要好好表彰一番,才能天下人信服,显示执国政者的器量”云云。
纷乱的议论声中,各方武将们身份各异,有的稍有嫉妒,有的心悦诚服,有的冷眼旁观,有的热心起哄。
但唯独正在被谈论的主人公——本多忠胜本人,忽然一跃而起,大步出列,对着主座盈盈下拜,正色道:“鄙人一介三河愚者,能得平手宰相中将青眼有加,实乃无上荣幸,倍感惶恐不安。然而家祖、家父世代效忠于德川氏,无论遇到何种艰险,从未有过一丝动摇。传至今日,我断然不敢不遵循先人的教诲,即便您有恩赏赐下,鄙人也只能以德川氏家臣的身份领受,先要征得鄙主的意见,万不敢逾越。”
他深深伏下身子叩倒在地,言辞恳切而又坚决,完全心意已决,不容动摇的姿态。
接着,另一被论及的岛清兴,也从容而出,并排拜倒于地,粗犷的声线响起:“素闻三河本多忠勇堪为武士典范,鄙人不才,亦有见贤思齐之心。吾岛清兴先仕于大和筒井,后奉命护送主公之妹至岐阜城,如今那位夫人已有子嗣,于是降世的少主就理所当然成为我应该侍奉的人。因此平手宰相中将的奖励,万万不敢轻易领受。”
此人开口,铿锵有力,话音传开,有金石落地般的响动,令人印象深刻。
平手汎秀目视此二人,面无表情,眼神来回徘徊,忽而放声大笑,抚掌曰:“两位忠勇之士,这是什么姿态?莫非以为我是那种用高官厚禄来诱惑别家重臣的无耻之徒吗?真是令人寒心啊!”
本多忠胜、岛清兴大为窘迫,连忙口称不敢。
心里却不知是否在腹诽“不就是如此吗”。
接着在众人注视之下,平手汎秀又道:“恐怕要让二位失望。我所要会给出的,并非什么令人艳羡的待遇,而是常人避之不及的难题!实不相瞒,这次赶走上杉之后,我将集中力量于其他战线,至少有一年不会再来北陆,这段时间需要有人坚守越中、能登,抵御上杉弹正的攻势!如此职位,虽然可以说是职高权重,广受瞩目,但恐怕并不是什么炙手可热的位子吧?”
此语一出,众皆默然。
京极高吉立即帮腔,长吁短叹,一脸惊恐地说:“老夫年纪大了,肯定不敢承担如此重担。那是年轻人才能胜任的事情了。”武田元明也连忙点头,满是惧怕地补充道:“虽然是立功的大好机会,但我要在后无支援的境地下,与越后之龙对阵,宁愿不要这机会。”
平手汎秀捋须胡须笑而不语。
加藤光泰回过神来,立马开口竖起大拇指,说到:“在战场上已经证明,本多忠胜殿和岛清兴殿两位是有胆量与上杉弹正较量的人,如此重担,我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担任了。”
话说到这,岛清兴的身份连续变了几变,似乎终究是热血与荣光的念头占了上风,一拍大腿,慷慨道:“既然如此,鄙人便多谢宰相中将的信任了!”
本多忠胜皱了皱眉,感到无法推托,只能跟着表态:“如果鄙主德川三河殿没有其他事情差遣的话,在下就全无异议了。”
“如此甚善。”平手汎秀果断做了决定:“便拜托本多忠胜殿镇守越中,岛清兴殿镇守能登了!”
接着似乎想到些什么,又补充道:“加贺便如约,继续交给一向宗处置。至于越前一国,原守护朝仓家已经死伤殆尽,无从继承,理应拿出来封赏有功之臣。但除此之外,近来战乱连续不断,急需有老成持重的人来主持大局,恢复秩序,这种事河田新九郎以前是最擅长的,姑且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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