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元年(1568年)六月,围绕着织田上洛,足利复兴的由头,京都以西的各地分为了两派,厮杀得如火如荼,毛利、大友、三好、赤松、龙造寺、尼子复兴军……许多家势力都被卷入进去。
平手汎秀身在淡路国之时,依然能从种种靠谱和不靠谱的渠道,不断受到各路情报消息。特别是自身周边的局势变化。
公文书信中说,浅井长政在播磨对阵浦上、赤松联盟,屡屡取得小胜,但始终没得到一锤定音的机会。两军依然处在对峙当中,无暇分身。
坊间流言则讲到,伊予国的河野、宇都宫、西园寺、一条四家,分别受毛利和大友的支持,打得天昏地暗,有来有往。(当然这在织田家的人看来属于“菜鸡互啄”)
备后的小早川隆景,作为毛利家的南线负责人,一方面防范浦上,一方面遥控伊予,似乎暂时没有出兵计划,只是应平手汎秀之邀,派了五百人过来做象征性支援。这五百人到的时机非常恰当,让菅达长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一遍。
唯有土佐的长宗我部和安艺,好像还比较和平,但这两家穷乡僻壤的乡下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也引不起太多关注。
总而言之,濑户内海一带,几乎就形成了和泉平手汎秀与阿波筱原长房正面对决的局面。
但这个对决并不公平。
理论上,平手汎秀只有和泉一地,但背后织田家的强大威势撑腰,又头顶着足利义昭的金字招牌,有看不见的软性实力,而筱原长房看似控制阿波、赞岐、淡路三国,却面临着重重内患,十分力只使得出三分。
因此平手汎秀在淡路顺风顺水,筱原长房则在胜瑞城举步维艰。
动员令是早就发出去了,大军也已经集结起来,但南阿波众纷纷找理由拒绝出阵,西赞岐众也是怨声载道,士气低迷,这让筱原长房深受打击,完全没有举兵一战的自信。
一连二十余日按兵不动,他未发出任何作战指令,反而是放下身子,主动找了每一个叫得上名字的三好家臣,言辞恳切地长谈。经过了好一番政治手腕、感情交流和利益交换,才勉强把这个事故解决掉。
首先是在三好家的谱代重臣们被说服,一致联名表示服从筱原长房的指挥;接着由安富、寒川、奈良等比较靠得住的外样豪族做见证,以一些商业利益做条件来安抚快要失控的西赞岐众;而后集中舆论,逼迫违背动员令的南阿波众屈服,没有强行征发,但定下了“拖欠一人兵役则罚金五百文”这么一个不轻不重的惩罚措施。
既象征性地维护了上下秩序和政权脸面,又不至于让人产生太多反感,如此事情可以算是勉强解决了。
最终众人一齐到伊泽神社立誓,互换起请条文,商议确定了今后在裁决、赋税、军役之类诸多问题上的细节规则,作为家法颁布。
新家法自然要通过三好长治的署名才能生效,但实际是众臣合议制定的。这让阿波、赞岐两国的政治气氛稍微平静了一些,但家臣的自主性通过书面文件予以了承认,日后究竟会如何发展,一时还很难讲。
筱原长房的地位也是暂时稳定了些许,虽然某种程度上讲,是通过出卖主家利益换来的。
接下来他才对三好长逸说:“现在可以与平手汎秀一战了。”
地点依然是在见性寺里,双方的身份也依然没有什么太多变化。
只是三好长逸的心情不算太好。
这不仅是由于新家法损害了三好主家的权益,更是因为筱原长房的整体态度比想象中要保守了许多。
在三好长逸的理念里面,“立法”并不是好的管理手段,反而是失之过稳,束缚下层的同时也会束缚到统治者,面对复杂多变的局势,还是应该随机应变,运用一些“诡计”之类的东西来以小搏大。
这方面讲他倒是织田信长的知音,虽然段位还有点差距。
而筱原长房则认为,计略固然重要,但不可作为唯一凭仗,优先还是要让自身强大起来,才可以奢求更多。如果带着一支士气低迷的部队去作战,很可能接阵就直接溃散,根本轮不到施展计略的时候。
况且三好长逸就一定可信吗?
两人的习惯有些冲突,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提出质疑的好时机,三好长逸明智地将心底话塞回去,顺着对方的思路讲道:“通过了这么多辗转,敌方想必不会再有太大犹豫,而会果断出兵西赞岐吧!对面主将是平手汎秀,一定会有这样的大局眼光。”
筱原长房也点了点头,答曰:“既然您这么说,想必不会有错了。到时候西赞岐的情况得到验证,对方就会对诈降的使者更加信任,您的计策就能够见效了。不过在下仍有些困惑,平手汎秀毕竟十分狡诈,也许他会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满足于对淡路的占据,而不继续进兵呢?”
“那我们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三好长逸做出稳健的姿态,“淡路太过显眼,安宅家又心怀二心,本身就很难保住。若平手汎秀止步不前,我等也不必急于夺回,而应该挑起敌人内部的矛盾。毛利可未必愿意看到织田占据淡路。”
说这话的时候,他神色笃定,但内心却颇有些不安。
对筱原长房而言,确实是没什么太大损失,只是丢掉淡路而已,阿波的基本盘还在,甚至还可能因祸得福,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整合内部矛盾。但对于三好长逸,以及其他那些代表着“畿内派”的一门众来说,如果得不到在战场上取回声望的机会,身上的“战败逃回四国”的烙印就永远洗不掉啊。
尤其是三好长逸本人,直到现在仍被幽禁着呢。他这段时间趁着没事可做,又整理了以前埋下的诸多伏线,策划了许多新的阴谋,但至少前提是要先获得自由身吧!
而且这还不是筱原长房一个人的意思,是四国绝大多数本地人都反感他过于大胆激进的作风,坚决要求关押之,以免再惹出什么麻烦。
筱原长房像是看懂了什么似的,出言安慰道:“日向守(三好长逸官职)您无需过于忧虑。就算您的计策未派上用场,过些时日情况更稳定一些,我便安排您与家臣们的和解。”
这话完全起不到安慰作用。
三好长逸身为一个毫无节操的政客,当然清楚“过些时日”这种话有多虚。只是此刻他实在弱势得很,只能装作淡然自若。
筱原长房似乎也没多想,而是继续谈正事:“平手汎秀麾下目前拥兵过万,但他的船只……似乎并不足以一次性运载那么多人,我想一定会是分批攻打西赞岐。您以为我说的可有道理呢?”
“如果是分两批人的话,船队要开回去,重新装载,前后至少会有两天的时间差。而我军支援西赞岐,走得快的话只需要一天时间。”三好长逸脑子转得很快,尽管心有旁骛,但仍然很快接过了话头,“所以我等动作不能太快,要想办法耽搁一下,否则就无法一网打尽。”
甫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终究是心有旁骛,不小心说出了真实想法。力求全歼敌人就会增加风险,恐怕未必符合对方的心意。
果然筱原长房皱眉摇了摇头,质疑道:“您的气魄诚然令人佩服,但在下却恐怕无力完成如此重任。依我看,暂且先以敌方的先势为目标如何?在下担心,倘若平手汎秀的一万余兵尽数登陆,就算有‘诈降’之计也未必能保证必胜。请日向守三思。”
三好长逸当然很不满意。他觉得面前这同僚实在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迟早因小失大。
但也没办法啊,谁叫去年逆袭足利义昭的孤注一掷赌输了呢?
走上赌局的时候,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觉悟。
筱原长房尽管很恭敬,但态度是越来越强硬了。而三好长逸除了倚老卖老,拿资历和官位压人(也就是刷脸)之外,对此毫无办法。
而且刷脸这种事,只有第一次拿出来的时候最有效果,用得越多,就越不值钱了。
这次三好长逸只沉默了一会儿,放弃了一切尝试,点点头说:“就如你所言吧,或许三好家经不起再赌输一次了。”
筱原长房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一些,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伴随着侍卫的几声呵斥,寺门被重重推开。
“父亲大人!西赞岐来报,平手军数千人登陆,已经包围了天雾、高松二城!”
三好长逸与筱原长房的会面是私密的,所以前来报信的不是普通传令兵,而是筱原长房之子长重本人。
尽管两人还有诸多的分歧,但总算听到了一条好消息,也是由衷感受到相同的喜悦。
“已入毂中矣!”三好长逸认为,对方是相信了内应的存在,才会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主动出击,这也符合他对平手汎秀性格和战术的估计。
但还没来得及细说这个,就听到筱原长重又补充到:“平手汎秀并未亲至,敌方先锋将领,似乎是岩成友通!”
这个名字就令三好长逸的脸色尴尬起来。
不过筱原长房倒是挺满意:“纵然不能拿下平手汎秀本人,却有望取下叛臣首级,亦足以安定人心了。”
“叛臣”这两个字,让三好长逸不禁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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