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无人安眠，幼儿的啼哭撕破夜幕。
天光破晓时，众人得见城中遍地废墟，有人被压在层层房屋下，呻吟声如将死之幼猫，几不可闻。
早已经成为清台镇门面的醉香楼啊，垮了大半，那个顾少爷亲手提笔的门匾落在地上，成了碎块。
顾夷安将其拿起来，眸子黑沉的不见底。
他在想，人间悲至此时，京城中的那些人，会不会有几分后悔。
“愣着干什么啊，救人啊？”
边上跑过来一个人，一张脸在烟尘中变得漆黑如锅底。
他不认识顾夷安，只觉得这个少年足够健硕，便拉着人赶往前方。
“那边又找到一个人，还活着呢，快点的。”
这人拉着顾夷安的手很紧。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在顾夷安那一身华贵衣袖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灰痕。
顾夷安没有挣扎。
他的眼神从那只手移到了这人的脸上。
年岁比他大一点，嘴里说着轻快，看不清面色，唯独从那双眼里窥得见些许哀愁。
“好。”
娇生惯养的顾少爷，跟在少年人身后，扛起一块又一块的木头。
白皙的掌心被划破，鲜血淋漓。
长袖碍事，被顾夷安撕掉，露出的胳膊上，有了不少的伤口。
漠叔找到自家少爷时，见到的就是顾夷安正和少年人将一个人从下方拽出来。
木头砸断了那人的腿，骨头刺破血肉，白森森的，让人觉得狰狞。
“少爷。”
漠叔轻轻喊了一声。
谁能想到，在京城中鲜衣怒马，目下无人的顾少爷，也在乎起这些悲哀之人的死活呢。
“快来帮忙！”
见到漠叔，顾夷安面色不变，他喊了一声。
“帮我将他抬到城外去。”
如今城外支起了不少帐篷，作为这些伤患暂时休息的地方。
城中现在到处都是人。
有人在抢救伤员，也有人在收拾一些屋子，好能安顿灾民。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到现在，上报的死亡人数还不足三十人。
这一场地动，终究是在小神仙的怜悯下，给清台镇留下了一笔轻伤。
“是！”
帮着顾夷安抬人，漠叔手脚麻利。
“少爷，按照您的吩咐，信都送出去，最快时间，两日内就能来人。”
信去的是青州府那边的顾家，也顺道给那位府尹大人也送去了一份。
对方是否派人来援助，漠叔不干涉，可顾家人得了命令，必定第一时间赶过来。
“好！”
擦着额头的汗水，将伤患放在担架上往城门口而去。
这期间，人群在城门口来来往往，伤员不断送出。
小坪村的人得了信，一大早也赶过来帮忙。
年老的阮老爷子坐镇在帐篷中，他放下豪言，只要没死的，他都能救活。
一水小哥在这场地动中，第一时间就跑出了门，去的是自己腿脚不便的病患家中。
病患安然无恙，一水小哥断了一只腿，阮老爷子也没怜惜，命令对方躺着给人看病。
最外围的支起了几个锅炉，张翠翠带着人正在煮粥。
菜粥的香气在这上午一直缭绕在城门口，似是带来几分慰藉。
命令有条不紊的发下去，离散的人群在奔忙中找到了家人，抱头痛哭。
这哭声似乎从昨晚起就没有消失过。
给阮老爷子打下手的李岁岁，手下笔墨飞速。
她不过看了眼被抬进来的伤患，方子就在心中酝酿好了。
边上的王一水抽空看了一眼，便发现对方开的方子，自己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医术……
王一水心惊。
他可是知道，李岁岁虽说最初跟在阮老爷子身后读了一些医术，却并未正经学过的啊。
“我看的书多。”
小姑娘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似是一朵花，在这病房中绽放，让一些盯着李岁岁的伤患笑出了声。
“哟，不愧是小神仙啊，做什么都是厉害的。”
有人打趣夸赞，李岁岁眨眼，毫不心虚的收下了夸赞。
当初阮爷爷是想倾囊相授的来着，可是她志不在此。
不过她自学的那些，也足够应付眼前的这情况。
“哼，要是这丫头当初肯，你都得往后排一排。”
阮老爷子自是听到了，他瞥了眼王一水，语气中满是骄傲。
王一水天赋不错，可是比起小丫头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丫头的聪慧和悟性，是这人世间少见的。
腼腆一笑的李岁岁，看向了帐篷外头。
便在这时，顾夷安和漠叔抬着人进来了。
只一眼，几人就见到了那刺出的骨头。
“先清创。”
阮老爷子拧眉，亲自动手，昏迷中的人被硬生生疼醒，惨叫连天，周围的人却早已经习惯。
毕竟今日一大早，已经听了不少。
“累不累？”
片刻得空的顾少爷问着小姑娘，偷偷将一样东西放在了小姑娘的掌心中。
是一枚糖果，他在救人时从某家店铺中顺回来的。
染着灰尘和血污的糖果被拨开，放在嘴里，很甜。
李岁岁摇头：“我很好，不过夷安哥哥你该休息了。”
“我没事。”
顾夷安笑笑，偷偷捏了捏小姑娘的掌心。
软软的手指抚平了顾少爷心中的焦躁。
京城的大少爷终于得知了人间疾苦，那双偶尔露出对旁人不以为意的眸子里，有了对世人的怜悯。
“带着这个。”
李岁岁没再劝告，她将一枚铜钱塞在了对方的手里。
“行。”
顾夷安没多问，将其放在自己靠近胸口的地方。
铜钱似乎还带着小姑娘的体温，让顾少爷精神百倍。
讨一杯水喝的顾少爷，又匆忙去了镇子里。
这一日的忙碌，从未停止。
直到日落十分，镇子里终于收拾出一块地方可以将伤患转移过去。
能动的都来帮忙。
年老的李爷爷李奶奶做不了苦力活，只能端来一碗碗药，喂给那些伤患。
漏风的屋顶有人趴在上面修缮。
最后一个洞被堵上的时候，天色再度阴沉沉的。
“怎么又下雨？”
嘀咕着，这人从下去时，不小心将一块砖瓦踢了下去。
而下方，顾少爷刚好走过，被他放在心口的铜钱却忽然滚落在地上。
这让顾少爷一顿，弯腰去捡，抬头的瞬间，就见到一块瓦片在自己的面前砸成碎片。
他但凡多走一步，都会逃不过脑袋被开瓢的结局。
顾夷安抬头，见到的就是屋顶上的干笑着的于田。
要不是知道自己和于田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顾夷安都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趁机谋杀自己。
“让一让，让一让啊。”
有人在吆喝着，正是万小虎一群孩子。
如今书院暂时没得上了，为了让大人安心，他们带着那些灾民的孩子在附近玩乐。
对于年岁还小的孩子而言，无法理解这是发生了什么。
劳累的一天的顾少爷差点被撞的摔在地上。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就见到门口处小姑娘那笑盈盈的眉眼。
得，她果然是专门过来看自己出丑的。
“我来是请夷安哥哥帮忙的。”
李岁岁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她勾着手指，示意顾夷安过来，垫着脚尖在顾夷安耳边说着一些话。
小姑娘柔柔的气息刺激的顾夷安耳朵发热。
脑袋在听着，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小姑娘的眉眼上。
“嗯，嗯……”
他嘴里应着，最觉得小姑娘在使用美人计。
“夷安哥哥，听清楚了吗？”
李岁岁看着对方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好笑。
顾少爷今日累的连脑子都转不动了不成。
“放心吧。”
顾夷安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露出得意的笑意。
他还想再碰，就感觉到身侧一道恶狠狠的目光，转头不意外看到了凶神恶煞的李爷爷。
那神色仿佛在说，你再敢碰一下，老爷子我剁了你。
于是顾少爷彻底回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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