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耀阳家的大门口敞着。
几个背着背篓的人正往里面走,背篓里不是冒尖的萝卜就是白菜。
当然不是什么好萝卜白菜。
萝卜蔫的吧唧的,白菜叶子也是烂的。
躲在暗处的林知瑜一乐,“我说那马耀阳怎么张口就来呢,原来他平时做酱菜用的全是不好的蔬菜。
这个混蛋玩意儿,可真不把人命当回事儿,拿烂菜做酱菜,也不怕遭报应。”
她拿出相机咔嚓咔嚓一顿拍。
一定要把这黑心商的丑陋嘴脸给掀开。
马母站在门口,指着背菜的人一阵嘟囔,“你们都麻利点儿,别被人看到了,一个个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啊。”
有人大着胆子道,“老太太,我们这已经够麻利了,从农户家到这儿得多远呢?
都是靠双脚走过来的。
您看看这一背篓的烂白菜萝卜哪个轻呀?
你要是觉得我们干活儿慢,倒是把板儿车拿出来让我们用啊。
有板车的话就比现在快多了。
虽说您这儿中午管一顿饭,但您管的那是什么饭呢?
烂白菜跟萝卜切碎了放上点儿盐,再给两块儿糊饼。
说好听点儿是给人吃的,说不好听点儿,那纯粹是给猪吃的。
那破饭是还不让我们吃饱了。
我们没力气干活儿,能快的了吗?
就是生产队上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啊。”
马母翻了一个白眼。
“我家板车是用来拉酱菜的,怎么能用来拉烂白菜跟萝卜呢。
要是能用板车的话,我还至于让你们用背篓背吗?”
“再有一个干活儿的,你还想让我给你用山珍海味招待你呀。
我们自己也吃这个。
你们帮我背菜,我没给你们钱吗?
你要是嫌弃的话,这活儿你以后可别干了。”
那人没再吭声。
他们没文化没手艺,只有一身的力气。
不干这个活儿,别的活儿他们也干不了。
马母朝着地上啐了一声,因为占了上风,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马耀阳媳妇儿从屋里出来,看着那堆成山的烂白菜跟萝卜,小心翼翼地问道,“妈,这次的白菜萝卜烂的太多,做出酱菜来味道肯定不会太好,还容易吃坏了肚子。
我觉得先收这些就够了,别再多收了。”
马母轻哼了一声。
“要不怎么说,你这样的人不会过日子呢,我们耀阳娶了你,付出了多少,我都替他不值得。
这样的白菜萝卜,那些农户都扔掉不要了,我让人捡回来,到时候多放些盐腌。
根本吃不出来也不会吃坏肚子。
至于味道嘛,咸菜不是都一个味道吗?
这样一来,耀阳那甭管怎么优惠,甭管优惠多久,咱们都能支撑的住。
那得省下来多少钱?
我还没听说过吃烂白菜萝卜能吃死人的。
以前家家户户穷的时候,连烂白菜萝卜都吃不上。
总之你脑袋笨,又不懂如何过日子,那就别那么多废话,按着我说的做就好。”
“哎,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也就只能给我们老马家生个孩子,其他的忙什么也帮不上。
这个家没我得散。”
马耀阳媳妇儿挨了一顿数落,也不敢多说什么,赶忙去洗菜腌菜了。
宋屿川轻声道,“只拍他们送烂白菜萝卜,应该不够吧?”
到时候马家人可以辩解称,那不是用来做酱菜的,而是给猪吃的。
林知瑜点了点头,“最好把她们做酱菜的过程拍下来。”
可要找什么理由进去拍呢?
这个难不倒宋屿川。
他领着林知瑜过去敲门。
马母抬头一看,是两个生面孔,心里一咯噔,怕他们看到院子里的烂白菜萝卜,立马就迎了上去。
“你们是谁啊?找哪位?”
宋屿川笑笑,“婶子,我叫迈克,是马耀阳的朋友。”
迈克?
马母面露警惕,“你少懵我了,欺负老太太我没文化是不是?
迈克是个外国名,我儿子从来没有外国朋友。”
宋屿川耐心解释,“我也不是外国人,就是喜欢这个名字,他没同您说过,那是因为我们也才认识不久。
这些日子,我就住在马彪先生那里,他一直跟我说,马记酱菜是老马家祖传下来的。
让我抽空一定要带我妻子来家里看看。
可惜,马彪先生没空,耀阳兄弟也在店里忙活。”
“婶子,实不相瞒,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京市了。
来家里之前我们已经去马记酱菜店找过耀阳兄弟了,想让他带我们来家里参观一下,不然这一走,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但今天店里生意十分火爆,耀阳兄弟抽不出来时间。
便让我们自己过来。”
马母脸上的警惕顿时松懈了很多。
更多的是好奇,“你们还认识我兄弟呢,马彪也真是的,也不知道跟你们一块儿过来,起码来看看我这个姐姐啊,他都好日子不来了。”
宋屿川笑容满面,“马彪先生也是个大忙人。
您瞧我这记性,我们是带了礼物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就是一些珠宝什么的小首饰。
只是落在店里了,只能等耀阳兄弟回来的时候给您捎回来。”
马母一脸惊喜,这人倒是挺大方,说话也中听。
珠宝要是小首饰,那什么是大首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马母虽然一把年纪了,也不例外,她喜欢穿金戴银,平时就带着马耀阳孝敬给她的金手镯,虽然只是细细的一个圈儿,但那也是金的。
她倒是想带个粗的,但钱都在马耀阳手里,她自己手里也就有点儿零花钱,想买都没钱。
珠宝应该比金手镯更气派吧。
马母心情大好,态度愈发热情起来。
“那个迈克呀,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呗,婶子欢迎你们,没必要带礼物,下次可别这么见外了啊。
来来来,赶紧进屋去。”
随即又对马耀阳媳妇儿说道,“耀阳媳妇儿,你先别干活儿了,没看到有贵客来了么,赶紧去给客人沏点儿茶水。”
“哎,好,我这就去。”马耀阳衣服应了声。
宋屿川看了林知瑜一眼。
林知瑜连忙跟了过去,“嫂子,我帮你。”
马母佯装去拦着,“哎呦,你不用去,沏个茶而已,让她自己干就行,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你干活儿的。”
宋屿川说道,“婶子,就让她去帮着干活儿吧,也让她吃吃苦,省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跟我犯浑。
这媳妇儿就是得端茶倒水地伺候,我家这个什么都不行,饭做不好衣服洗不干净,还不会伺候人。
最客气的是,她还总觉得她有道理。
我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看嫂子就挺好,什么都能干,定是耀阳兄弟教的好。”
马母闻言,看向林知瑜的目光立马带了几分鄙夷,看着这打扮的溜光水滑的,就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她直了直腰,十分骄傲地说道,“耀阳哪儿会教媳妇儿,都是我辛辛苦苦管好的。”
“真的吗?”宋屿川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那您也指点指点我,这一天天的,我都快被我那个媳妇气死了。”
“行,这有什么难得,咱们进屋去,我跟你细细地说。”
马母拉着宋屿川进了屋子。
林知瑜心里给宋屿川竖起了大拇指,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美男计?
反正她了解宋屿川,就他那张脸特别有迷惑性,尤其是对于异性来说,很多女人一看他那么好看。
心里自然而然带了几分亲近感。
再加上,宋屿川很会哄人,不是那种很刻意地哄,但他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能卡到你的心坎上。
她两世加起来,见过多少优质男人,心理素质肯定过硬,但面对宋屿川的时候,依然无法做到百分百的淡定。
有时候他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甜到心坎上,接连好几天心情都好。
她都这样,更何况是马母一个中年女人。
马母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多岁,脸上没什么褶子,穿的衣服也十分干净,没有半个污点,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桂花头油味儿。
看的出来,平时应该是个挺爱打扮的。
跟宋屿川说话的时候,那嘴角就没下来过。
所以,宋屿川的人包括他说的话,估摸着都说到了马母的心窝上。
一时半会儿,怕是都没时间注意到她。
等他们进了屋,林知瑜才掏出相机来对着那成堆的烂白菜萝卜咔嚓照了几张,特意选了好几个角度。
连马家的房子都排上了。
还有就是,大盆里正在腌制的酱菜,林知瑜也一块儿拍了下来。
就是缺一张马家的人干活儿的照片。
林知瑜想了想,去了厨房。
厨房里,马耀阳的媳妇儿正在地沏茶水,见林知瑜进来,愣了一下,“哎呦,我婆母不是让你进屋歇着嘛,你怎么还跟着进来了呢。
沏个茶而已,我自己就干了,不用你。”
林知瑜的视线落到女人那双手上,才初冬而已,上面全是冻疮裂口,有的化脓了,有的还流着血,连着小臂都是一片通红。
林知瑜好奇道,“嫂子,你这手……”
“啊?”马耀阳媳妇儿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连忙把手背到了身后,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幼稚。
又把手伸了出来。
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就是常年干活儿,总碰凉水闹得。”
林知瑜十分诧异,“我看你家里的条件还不错,马……耀阳兄弟又特别能挣钱,怎么还让你干活儿呢。”
马耀阳媳妇儿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他们才不舍得花钱请工人呢,店里的酱菜全是我一个人腌的,白天干了活儿,晚上把孩子哄睡着了接着干。
哎,你看,我跟你说这个干嘛。”
她抬起手腕,用袖口擦了擦眼眶里的眼泪。
林知瑜也叹了口气,她从包里拿出一盒雪花膏来,递给马耀阳的媳妇儿,“抹抹吧,咱们女人的手就是第二张脸,得好好保养才成,哪儿能这么粗糙呢。”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收的呢。”马耀阳媳妇儿看了一眼雪花膏,心里又悲凉又痒痒的,她结婚这么多年,给马家生了个大胖儿子,还没日没夜地干活儿伺候一大家子,手上冻疮长了一次又一次,旧的还没好,新的又长了出来。
白天用凉水泡着还好,到了晚上痒得直钻心,她很想伸手去挠,但马耀阳不准,挠破了就没法儿再做酱菜了。
他们就得花钱请人。
那简直就是在马母心上捅刀子。
马耀阳媳妇儿想买盒雪花膏,抹上滋润一下也好。
可马耀阳听了之后冷嘲热讽,“那雪花膏都是黄花大闺女用的,你一个半老徐娘用什么用?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再说,雪花膏那么香,抹到手上之后还怎么干活儿。
腌出来的酱菜都粘上味儿了。
你这不是诚心砸我生意呢。”
马耀阳媳妇儿据理力争,“我可以晚上涂,第二天早上干活儿的时候再洗掉。
我这手太疼了,抹一点儿就不会那么痒。”
“雪花膏不要钱么,水不要钱么。
你在家不吃不喝么,这哪一样是大风刮来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照做就是了,废什么话。”
马耀阳媳妇儿没敢再提,再提就要挨打了,她打嫁给马耀阳的那天起,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马耀阳跟马母干什么都行,她想买盒雪花膏,都跟刨了马家的祖坟似的。
林知瑜直接放到了她手里,“一盒雪花膏而已,又不是啥贵重的礼物,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你给家里干活儿,耀阳兄弟应该给你开工资吧。
两块钱怕只是你工资的一个零头。”
马耀阳媳妇儿的心被扎了一下。
是啊,一盒雪花膏两块钱,她在马家干了这么久的活儿,兜里比脸都干净,别说两块钱,一分钱都没有。
她眼眶红了红,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客气了。”林知瑜不动声色地问道,“嫂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要做的酱菜那么多,也不能只指望着你一个人啊。
我看婶子身子骨还蛮利索的,就不能让她帮忙做么?”
马耀阳媳妇儿闻言,身体抖了抖,下意识地往主屋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妹子,这话可别再说了。
我婆母就是家里的老太后,只能享福,不能干活儿更不能做一点儿家务。
不然就会这里痛那里不舒服。
马耀阳是个孝顺的。
见不得他妈受一点儿委屈,所以才不会让他妈帮着干活儿呢。
这话连提都不能提。”
林知瑜跟着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那婆母看着也不像个省油的灯,刚才我男人向她请教怎么管儿媳妇,看把她给能的,这会儿拉到屋子里,给我男人出主意了。
你摊上这么一个婆母,这日子过得太难了些。
对了,你有孩子吗?”
林知瑜见马耀阳媳妇儿还算老实,便多跟她聊了两句。
跟马耀阳有仇,但他媳妇儿也没做什么。
报仇的话,该找谁找谁,她不会搞迁怒那一套。
马耀阳媳妇儿提起自己孩子来,苦瓜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有个八岁的儿子,今天去上学了,不在家里。”
“那你儿子跟你亲吗?”
“亲,他干什么都向着我,饭桌上有几片肉,他自己不吃,趁着他奶奶不注意,也要留起来,等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给我吃。
我心里难受的时候,他也会故意逗我开心。
前几天还说,把零花钱攒够了,就给我买一盒雪花膏。
只可惜,钱没攒够便被他奶奶发现没收了。”
林知瑜跟着叹了口气。
马耀阳那个人自己打扮的溜光水滑,连同老母亲都跟着享受,就可劲按着自己的媳妇儿祸害。
还挺不是东西。
“嫂子,这日子过得那么辛苦,你就没别的打算吗?”林知瑜随口问道。
马耀阳媳妇儿看了看林知瑜,没说话。
林知瑜却懂了,这肯定是有想法,只是不好说。
不说也好,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儿。
林知瑜原本打算拍一张,马耀阳媳妇儿好腌菜的照片,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拍马母腌菜的照片,到时候马耀阳媳妇儿才不会受牵连。
林知瑜刚要出去,马耀阳媳妇儿便小声说道,“我也没别的好法子,只是熬着,我婆母总有一天要走,马耀阳有一天也会走,家里的钱到时候都得给我儿子留下。
我……我就生熬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林知瑜一个外人说这些。
但不说的话,马耀阳媳妇儿会十分憋屈。
林知瑜听到之后,又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有多少女人还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为了孩子隐忍着婆家的刁难,跟男人的暴力。
这一忍就是一辈子。
她这种想法其实挺傻的,干那么多活儿受那么多委屈,到时候只会把自己累出一身病来。
说不定会走在他们前头。
到时候,马耀阳在找个新媳妇儿,重新开启美好快乐的生活,什么都不影响。
“你放心吧,嫂子,今天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往外透露半个字。”
马耀阳媳妇儿眼里含泪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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