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前人山人海,挎篮的小商贩在人群里串,人群外面是各种吃食的摆摊。
三太太伸长脖子张望了几下,说带宝儿去买花馅饼。
王正阳想起马和轿夫在一起,轿是临时雇来的,马则是高老爷家的,便说去牵马。
回来瞅了瞅,三太太牵着儿子在摊边转,大小姐在不远处看热闹,觉得无聊。
坐在石墩上,一手挽马缰绳,一手扶着下巴。
天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闷热起来。昨晚练功没怎么睡,一阵倦意袭来,头搁在膝盖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凉意中猛地睁开眼,风扬起了尘土,人群纷纷散去,天上青灰的云涌动着,雨马上要来。
忙起身四下张望,却不见大小姐和三太太母子身影。站到石墩上,除了四散离去的人群,哪里辨得出。
心里一急,手一扶跃上了马背,直直地立在马背上四下张望。
这时一个声音喊:“哎,我在这里。”
庙墙前的廊亭里,挤满路远又没带雨具的人,大小姐在人堆里向他招手,便脚尖儿一滑跳下马过来。
雨点儿很急,王正阳把马拴在廊亭柱子上,卸下马鞍拎着,挤上台阶。
大小姐也挤到边上挨着王正阳。里面男男女女,大多是一家家的夫妻儿女,与人家挤在一起有些不自在,他俩站到了廊亭边上。
雨溅起泥点儿,落到大小姐的绣鞋上,王正阳见了往前挪了挪,挡在大小姐前面。
廊亭里人们叽叽喳喳说着话,王正阳听得见大小姐在背后的喘息声,衣裙偶尔碰一下自己后背,他想与大小姐这样近地多站一会儿,一时乱想起来。
默念吐纳口诀:“阴阳归窍皆空灵,天地凝旋成一丹;阴阳一出江河涌,二龙盘绞击霄汉。”立时清除了杂念,身如松塔般挺立。
大小姐从后面端详着她家的这个伙计,比一般人高一些,结实挺拔。方才立于马上四下张望、从马上一跃而下,真有些传奇里英雄的模样。
她瞅了瞅周围的老少男人,确是没有她家伙计这样的,禁不住脸一红,“哎,三太太哪去了?”
王正阳回过神儿,“想是哪里躲雨去了,雨停了我们去寻。”
雨停了,庙前的空地上汪着一片片水,踩上去便是一脚泥。
人们陆续走了,王正阳让大小姐守着马等待,他去寻三太太。庙里庙外寻个遍,全无踪影,一时有点儿慌,“她娘儿俩孤单着走失,不会有事吧?”
大小姐道:“大白日的能有什么事,我们这里显眼,在此再等片刻。”
廊亭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他二人。
大小姐道:“想是她娘儿俩寻我们不见先回了,我们也回。”
王正阳:“若我们到家,三太太还未归怎么办?”
大小姐白了王正阳一眼,“她又不是三岁、两岁。她这人就这样,平时也不与我们一起呆着,买什么东西都自己做主,从不与娘商量,也不与二娘说。”
王正阳四下望,此时还到哪里去寻轿,早都被先走的人雇去了,“大小姐会不会骑马?”
大小姐嘻嘻笑着,“小时候爹带我骑过。”
王正阳:“大小姐,路上全是泥泞,如何能走着回家,骑马回去如何?”
王正阳拢住马头,大小姐就着廊亭的台阶,一脚将将够着马蹬,另一脚颠着,却是迈不到马背上,一时红了脸,有些难为情。
王正阳转过来,伸手却不敢去碰大小姐的身,“大小姐踩牢马蹬,抓紧马鞍。”
说着抓着她的脚跟、鞋帮,轻轻举上去。
王正阳隔着薄薄的软底绣鞋,觉到大小姐的脚不大不小,柔若无骨,不自觉地拇指在她脚面摩挲了两下。
大小姐一惊,跨在马上嗔怒地扭头看王正阳,王正阳真不是有意,自己也懵了,面红耳赤着。
大小姐扑哧一声笑了,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哎,你前边牵着走慢些,我骑不惯。”
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路,天还是灰蒙蒙的,变得很高,不会下雨了。
王正阳:“大小姐,我们这样走,怕得走到天黑,你晌午还没打过尖,能不能快些。”
大小姐犹豫了一下,“把缰绳给我,你跟在我旁边,看我要跌便扶住。”
王正阳侧后跟着马,眼睛禁不住又往她脚上瞄,脚踝能看见白色罗袜的边儿,鞋面能看见微微隆起的脚趾,内心又涌起想要把握、摩挲的欲望,忙提醒自己凝神静气,安静地跟着走。
大小姐眼角斜了他一眼,悄悄笑了一下。
心里想,这个伙计倒是怪,我的脚也不是三寸金莲,有什么好稀罕的。
抖了下缰绳,居然催马快走起来。
到了家门台阶前,王正阳又托着大小姐的鞋底,帮大小姐下了马。
一场大雨,一路泥泞,王正阳的鞋已是里外泥疙瘩,而大小姐的鞋居然没沾过湿。大小姐看看自己的脚,脸一红,顺着没被雨浸过的甬路进了家。
老陈过来牵马,“大小姐如何回来这样迟,三太太已回来一会儿了。”
大小姐进了院儿便喊:“奶娘,快给我弄些吃的。”
大太太闻声,屋里抢出来责备,“咋分着回来了,都大人了,如何这般不懂事体。三娘也是,居然把大小姐一个丢下,自个儿坐轿回来。”
边责备,边仔细上下打量着女儿和王正阳,见王正阳满脚泥泞,女儿却干鞋净袜的,心里放宽。
“你们如何回来的?”
大小姐道:“我骑马,他牵着,慢慢走回。”
大太太:“女儿家,抛头露面还骑马,咋不坐轿回来?”
王正阳道:“回大太太,一阵大雨,与三太太走散了。雨停后轿夫也没了,只好让大小姐骑马回来。”
张奶娘给大小姐热饭,这边老陈给王正阳揪了一盆面片儿,淋了几滴麻油,烹一小把葱花儿。
“经了一场雨,趁热吃,别人吃三碗,你吃一盆。”说完咧嘴笑着,看王正阳把一盆面片往嘴里扒拉。
王正阳道:“我们与三太太走散了,寻了一回,等了半个时辰不见她娘儿俩,想是先回了。”话里带着一丝歉意。
老陈道:“三太太年龄最长,也是考虑不周,将你们两个小的丢下自己先回。”
分明是替三太太表歉意,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王正阳不再说话,低头扒拉面片儿,老陈也自去收拾院子。
高金堂带了一包银子自绛州回来,替王正阳的这个伙计虽够机灵,但他总觉得不如王正阳跟着放心。
马上驮着银两,特意备了一把刀以防不测,但这个伙计拿刀的样子总不如王正阳看着顺手。
一进外院,王正阳正端着一大斗盆水往外倒。
高老爷大声说:“你这伙计,真成了伙房的伙计了,用你的时候总不在。”
王正阳道:“老爷,这回我家没什么事体了,老爷去哪里我自跟着。”
这时三太太的儿子“噔噔噔”跑出来,“陈叔叔,我要吃白米花儿。”
抬头一见是高老爷,惊喜地喊:“爹。”
高老爷绽出黄板牙,慈祥地笑着,“爹褡裢里给你买的好东西,快去看看。”
高老爷喜滋滋端详着儿子,长得比一般娃要快,一看身子骨儿,以后就是大个儿,大脑门儿、大下巴,小塌鼻子、大眼睛。
心里道:不知这孩子长得随谁了,也没见过她家那边的人。
老陈闻声迎了出来,躬身道:“老爷一出又是半个月,路上辛苦了。”
高老爷觉得儿子倒是与老陈有些像,念头一晃便过去了。
兵马佥事赵卫走后,邓兆恒的儿子邓钟秀病好了,但雪儿的儿子却病了。
请了郎中,见孩子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手脚冰凉,一把脉虚沉之属,“原来可有过此症状?”雪儿说没有。
郎中道:“夏秋刚过,正是人体阳气充盈之时,怎的如此阴沉,可连续吃过什么阴寒之物?”
雪儿吞吞吐吐说不清,看了看旁边的邓夫人欲言又止。
邓夫人道:“趁先生在,你还不赶紧讲,当下是治病的时候。”
原来邓钟秀不愿吃药,邓夫人没法,雪儿、小兰都哄不住。雪儿将郎中给的蜜丸搓成一堆小圆球儿,摆上几块方糖,“吃五粒药给一块方糖。”
雪儿的儿子在旁边,“我最爱吃药了,别在嘴里含,直接吞下去。”说着拿起五粒药吞下去,自己含了一块方糖。
雪儿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许多,“钟秀,哥哥一下就吃了五粒,你敢不敢和他比?谁吃得多我让老爷褒奖他。”钟秀被鼓动着吃了药。
一看这法儿灵,每到吃药时,雪儿便让儿子与钟秀比,只道是治病的药,有病治病,无病防病,却不想儿子中了阴寒。
邓夫人一听又急又气,“你这是把那个从坑里拉上来,把这个推下去,图让他们两个折腾。”
郎中道:“知道病的出处便好办,亏的还没下痢,否则病根就落下了。”
朗中开了丸药,“他两个各自再吃十日,便无需再进药。”
邓夫人道:“这回俩小人儿才真正有的比了。雪儿,把他俩药分开,莫搞混了。”
邓兆恒知道了这事,“雪儿这是急不择途啊。”
想了想又道:“来此十几年,才添了两口儿人,让小兰、王德抽空去娘娘岭求求观音菩萨。”
夫人:“我与雪儿都生了一个,原指望小兰多生几个,寻常人家哪个不是一个巴掌多。”
邓兆恒兀自往下想着说:“老何快老了,高力、许化民也中年了,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儿,有合适的就给他们成个家。”
夫人道:“都成了家,算上咱们就是六家,住都住不下。”
邓知府道:“当初要是跟着来三男三女多好,结成三对儿,不用多添一口儿人。现今若五家跟咱们一起住,别人一看,光伺候咱家的人就能拉一伍,免不了要嚼舌头。”
夫人道:“谁也没料到会在平阳府呆这么多年。你如何不与爹、与恩师写信,把你调回京城,我都想不起爹娘的模样了”,说着眼里泛出泪花。
邓兆恒心疼夫人,“可不,眼见咱俩都面老了,何况父母。我估计快了,朝廷不会让我总在这一府之地。”
第二日,邓知府唤来了郑天野。邓兆恒年年告表举荐,郑天野已是正五品。
邓兆恒到任几年后,府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向边关、京城、其它各地输出的粮赋、物资连年增长,朝廷对平阳府的倚重、信赖也不断增加。
府以下官员,朝廷都会定期轮换,以防属地之内各方利益产生勾连。
而邓兆恒成了大明朝任期最长的知府;平阳府也是各房官吏任期最长;升官人数最多的府。
官吏们看得明白,在平阳府干好了也能升官,都尽心尽力。邓兆恒自京城动身时的想法达成了,只是没想到一呆便十几年。
郑天野听邓知府唤他,便知有要事。
见郑天野脸上油光光地进来,邓兆恒打趣,“弟妹想是天天给你大鱼大肉,才几日便吃成这样。”
郑天野:“外面狼吞虎咽惯了,一回家还这样,又整日坐着不动,都变成了身上油水。”
邓兆恒:“总派你出去,弟妹怕是背后又要怪我喽。”
“为臣、为官的本分,内人自生不出它想”,郑天野道。
邓兆恒摆摆手,“方才是玩笑,天下谁不知叶老先生的德品与家教。有此泰山和贤良的夫人,想苟且都难。本府又有重任委于你。”
郑天野忙起身恭立,邓兆恒道:“赵大人招集议事,你们房是副主事去的。”
郑天野:“要动刀兵了。”
邓兆恒:“北面鞑靼、瓦剌又蠢蠢欲动。西面大同还好,东面宣府几个卫的将士怕是要有一场大战。我要打造重甲,帮腾总兵建一支精锐。”
郑天野:“多少?”
邓兆恒:“越多越好,先制五百副。”
郑天野怔怔道:“大人,五百副可是一大笔银子。”
邓兆恒:“银子你不用担心,用自己的铁、自己的役夫,转来转去,银子还是在平阳府。真正的支出,就是工匠们的工食补贴。我给你一万两,能制多少便制多少。”
郑天野:“以往的经验,打一副好甲要四十两。”
邓兆恒:“总之,你快些去,越快越好,具体你自己权衡。”
郑天野:“属下明日便动身。”
邓兆恒:“你家眷若有难处,还送过来住,我府内女眷也都念叨着想呢。”
郑天野道:“此次时日不长,我把样品和打造章程立下来,也不必时时在那里盯着。”
邓兆恒:“记着给付监史捎两坛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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