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越,好久不见,一切可好?”法光温润的目光扫过王一,微微鞠躬,俯身一礼。
王一心中说不出是怨是恨,半晌,木木说道:“好,当然好!”
法光轻轻一叹,点点头:“我知檀越心中不忿,待我降伏此魔,再来为檀越解惑!”
“降伏我?”面具人哈哈笑道:“法光,我即将修成密乘金身,此乃天竺正法,威力莫测,能使人立地成佛。你见了真佛不拜,还敢放此狂言,就不怕遭天谴吗?”
“不知不畏!”法光面容平和,闻言眼露痛惜,淡淡说道:“历来成佛之众,哪个不是智慧、勇毅过人之辈,岂有以气力见长,以杀证道的。”
“你不过学了几手神通,便敢以佛自比。无德无能,到头来也不过是佛祖掌中的皮猴,翻掌便可镇压!”
面具人冷笑道:“佛祖都言‘上天入地,唯我独尊’?谁说不能以杀证道?法光,你自己食古不化,爱钻牛角尖,便要强压着我也一起。如今看我学成了本事,怎么,又来坏我的好事吗?”
法光叹了一口气:“玄成,你天生异相,暴躁无常。习武只会助长杀心,为害而不能为善。为了压制你体内魔性,我一度想以佛法强度,没想到你根本不理解我的苦心,嗔念越生越重,渐渐化为魔劫,着实悲矣!”
“什么狗屁魔劫!”玄成大手一挥:“不过是你偏心的借口罢了!”他指着王一,大声喝问:“法光,我问你。我和他谁陪你时日最长?谁侍奉你最多?”
法光眼眉低垂,抿了抿嘴:“自然是你!”
玄成眼神发冷,恨声道:“那为何你宁愿把功夫传他,也不传我?难道我侍奉二十年,还比不上一个才见了一面的陌生人吗?”
“佛无亲疏,只有缘法。”法光轻轻一叹:“我之前便说了,习武只会助长你的魔心,更遑论是《天魔七变》这等武功。此功我若闻之,都要小心翼翼,你又如何把握地住?”
“哪有什么魔心,不过是世人杜撰,恐吓后人罢了。”玄成狞笑道:“我现在金身已成,力能扛鼎,感觉好的很呢!”
法光摇摇头:“你若当真成了金身,那这一脸伤疤又是从何处得来?分明是你偷习《瑜伽密乘》,神通助长,魔心渐起,能放不能收,能行不能止,只能强行压抑本能所致。”
玄成被点穿底细,眼皮一颤,便听法光继续道:“这半年来,湘省出了好几起无头公案,死者俱被人以重手法虐杀而死,我猜测是你的手笔。”
“因你胸中戾气太深,无处宣泄,只能以杀戮来调节本能,唯恐你再犯案,便一路追踪到京城。不想你如此不自量力,竟然敢来挑衅王檀越,可见今日便是你偿还孽债之时。”
玄成撇撇嘴,十分不屑地笑道:“法光,你也别吓唬我,真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说实话,我心里十分看你不起,你就是个缩头乌龟,明明一身本事,既不敢争也不敢抢,反让一个无能之辈做了主持,还将你发配到岳麓寺,做了个小小的护经使者。”
玄成哈哈一笑:“别人的刀就差捅到你的身上了,你呢?也不过一张嘴巴!就算是舌灿莲花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受尽白眼,任人欺辱?”
“换做是我,必先杀他个血流成河,管你什么妖魔鬼怪,还不得给我乖乖顺服?”
“这……才是金刚怒目的本意!”
“罪过,罪过。”法光闻听他话中杀意,不由心惊胆颤,幽幽叹道,“玄成,你入魔太深,已不能回头了。”
玄成冷笑:“我的路既是正确的,又回头做什么?大道三千,非要以佛法证道不可吗?我偏要试试,以力证道,超越三界,与如来并肩!”
“歪理邪说!”法光摇头道:“当初实在不该收你为徒,若你长在平凡人家,虽无善心,也不过小恶,自有律法治你。如今得了神通,杀人无忌,峙武逞凶,反而成了大奸大恶,倒叫我的因果越发深重了。”
玄成哈哈大笑:“你既觉得我的路走歪了,咱也不屑争辩。反正到最后,拼的还是神通高低,那咱们就比比谁的拳头更硬吧!”
说罢,一拳送出,看着并不迅捷,仿佛蜗牛行走,可落到法光眼中,却似生出错觉,就像是一道拳力毫无征兆,不知始终地缓缓推来,周遭一切都变得迟滞停顿起来。
法光神色凝重,心下一沉,暗暗道:这玄成不知造了多少杀孽,竟强行把一门佛家禅功,练到这般狠辣无敌的境地,完全失了慈悲意象。
心转动间,便也跟着打出一拳。只听“啵”地一声,就像一个气泡破裂的清脆声响。
两只拳头,一只白皙瘦小,一只硕大精黑,竟就这样毫无花哨地撞在一起。
劲力陡然爆炸,一阵起浪自两人中间往外排出,偌大工厂更是猛地一震,无数尘埃簌簌而下,好像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各种藏在暗处的蛇虫鼠蚁似乎都感应到了危险,纷纷从工厂逃离。
王一也感觉有一道气墙推压过来,一时间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不慌不忙,将手往前一伸,屈指一画,空中顿似出现一道无形利刃,将这气墙蛮横劈开,气息瞬间恢复清新。
“天道贵生,你却嗜杀成性。背道而驰,这辈子恐怕都要坠入孽海,来世更沦回畜牲。”法光的声音远远飘来:“所以玄成,还不悔悟吗?”
玄成呸了一声,冷冷道:“什么算魔?什么算佛?还不是神通高者说了算?你若早些把《天魔七变》教我,只要三年,我便可人前显圣,一统禅林。”
“到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佛作祖,更是一句话的事。那些佛经謁语还不是随你心意,想怎么改便怎么改?我问你,到了那般层次,佛与魔又有什么区别?”
“唉!”法光轻轻一叹:“佛法在于度众生,而非付之于一字一句,一经一典。你执着外物,耀武扬威,图一己之私欲,置众生于水火,自比佛祖,殊不知已入万劫不复之境。”
“你有空在这里耍嘴皮子,还是先打过我再说吧!”玄成冷冷开口:“我练这瑜伽密乘,受尽苦楚,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和你分出高下,让你狠狠后悔!”
话音刚落,玄成手臂一曲,接着陡然绷直,加力推出,便听法光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但只一步,法光便已稳稳立住,面色不变。无论玄成如何推搡,对方身形好似一座巍巍大山,岿然不动。
玄成脸色一变,便听法光道:“我之前便说了,你功夫练岔,早已失了本意,终究难入如如不动之境,打到最后,也是伤敌八千,自损一万,何苦呢?”
他说一句,手下力道便加一分,不仅将玄成劲力尽数返还,更有无匹大力藏在其后,逼地对方步步后退,不知不觉便已近墙角。
“怎么会这样?”玄成脸露惊色,伤疤随他肌肉动作,好像活了过来,瞧着真是瘆人:“你难道也练了《天魔七变》?”
“唉,你还是不懂!”法光摇摇头:“我等既入沙门,武功便成了小道,唯有那颗菩提心,才是精修之要。反之,若无佛法护体,不藏慈悲,练再厉害的功夫也是枉然。”
“我的佛法高过你,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赢我,如此而已!”
玄成瞳孔陡睁,厉声道:“放你妈的屁,定是你偷偷练了其他神通,才敢在这里大言不惭。呵呵……你果然不曾将我视作自己人,自始至终防着我一手呢!”
“善哉善哉。”法光叹一口气,眉间流露出苦涩:“你魔念太深,已回不了头。放了你,便是害了别人,今天,我也只能替天行道了。”
玄成被劲气反震,狠吐出一口血痰,忽道:“法光,你想杀我,只怕还差的远!”大喝一声,跨出一步,连挥数拳,空中就像响起一挂鞭炮,无数残影尽数打在法光身上。
法光目光淡淡,不闪不避,任这拳头砸落,身子竟晃也不晃,脚步也没挪动一丝,好像玄成打了半天,不过打了一团空气,没有丝毫伤害。
王一见状,却是心头一震,在他动态视力之下,分明瞧见玄成每砸一拳,法光身上都会出现一个老鼠大小的鼓包,刚好把对方拳劲缓冲、化解。更与之前玄成的“袈裟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好高明的‘金刚不坏神功’!”王一心头暗赞。
这种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只有炼虚之上的境界才能办到。仅靠这一手,他已能大致判断出对方境界,不在磐石之下。
只是其声明不显,令王一大为诧异,难道真是出家人淡泊名利?
打到最后,玄成气力渐衰,心知拖下去必死无疑,心一横,挥掌拂向法光双眼,趁对方闭眼躲避之际,拔腿便逃。
刚走两步,忽觉后腰一沉,浑身气力陡泻,聚散不定,心下一惊,便知被法光破了金刚不坏身,眼耳口鼻,溢出鲜血,骨骼更是咔咔乱响。
玄成生怕法光再出手,忍着剧痛,一个侧身,往旁边掠去。他自忖轻功了得,只要出了工厂,法光必定追不上他。
可刚掠出两步,余光之中突然有道黑影闪过,竟然是王一迈步拦在身前。ωωw..net
“让开!”玄成脸色一变,大声喝道。
王一冷冷一笑:“你之前不是叫我打死你吗?现在便来成全你!”说罢,他脸色变得通红一片,一拳打出,炸出一圈恐怖的音爆云。
玄成被劲力所逼,仿佛一身血肉要被硬生生缩为一团,一时间心胆俱裂,如处无边炼狱,口舌干燥,烦闷欲死。
他运起“瑜伽密乘金身”,想要摆脱王一的劲力,可是真气一动,便会被逼回毛孔,到最后越蓄越多,直至储存不下。
“不!”
玄成越感不妙,可刚喊出一个字,只听“轰”的一声,身体猛地炸开,无穷劲力透体而出,真如快剑破阵,雷霆相争,嗡嗡作响,悠然不绝。
直到血雾散去,哪里还有玄成的影子,不过几块碎步落在地上,显示这里还有第三人存在过。
王一平复气息,半晌,转头问道:“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法光道:“玄成乃天生魔种,自小酷爱虐杀,他的父母管教不了,生了二胎,又怕他伤害亲弟,这才送到我这里来。”
“天生魔种?”王一闻言皱眉。
“用科学的角度来解释,他是超雄综合症患者,体内有两条x染色体。”
王一一愣,实在无法想象有一天,会有一个和尚跟他谈论科学。
法光似也看出王一的疑惑,微微一礼道:“贫僧出家前,是京城大学的研究生。”
王一心中一震,不禁肃然起敬,毕竟京城大学也曾是他的白月光,只可惜成绩差了一大截,始终没有考上。
法光说回话题:“正是因为这种体质,所以他力大无穷,学任何武功都很快。可唯独性格残忍,我便一直将他拘着,本以为可以靠佛法化解他的戾气,竟不想他性格如此偏激,差点酿成大错,养出一尊真魔。”
法光怔怔瞧着地上衣物,沉默许久,忽然叹道:“缘起缘灭,万象俱空,师徒二十年,到最后竟然是这般惨淡收场!”顿了顿,他又侧过身,话锋一转:“倒是檀越的功夫越发犀利了!”
王一定定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讥讽,张口便道:“还得拜大师所赐。”说罢,沉默几秒,淡淡问道:“大师难道没话对我说吗?”
法光一时默然,过了几秒,忽然合十一礼,问道:“檀越可恨我?”
王一摇头:“谈不上恨,但要说无动于衷,那也不现实,所以我只想知道真相!”
法光点点头:“檀越好心胸!”
王一不语,法光于是笑了笑:“其实当年送你这门武功,并非老衲有意为之,而是受人之托。”
王一心中一震,语气也变得急切:“谁?”
法光目光深邃,注视良久,忽然开口道:“不知道檀越听没听过一句话。王者贵也,一者大也!”
“轰!”
王一脑子里轰然炸响,思绪瞬间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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