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西四环的一栋六层灰色商务楼下，寒风中伫立着四、五十号人。
每个人双手都举着一张A4纸，上面印有四个黑体字：链通还钱。
有两个人扯着一条横幅，上面钉着几张白纸。
每张纸上只印了一个大字，串起来是：链通我你没完。
“我”字与“你”字之间，竟然空了一格，貌似中间有一个字被风刮掉似的。
周海洋让小虎找人借了一件皱巴巴的军大衣，裹在身上，混进人群中间。
见有个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面相还算和善。周海洋便走上前，赔着笑脸问道：“横幅上的那句话，应该是我‘跟’你没完？还是我‘和’你没完？”
中年男人瞥了周海洋一眼，吸溜了一下鼻涕，回答道：“是我操你没完。
后来有人说这句话不太文明，怕给我们的形象抹黑，就给撕了。”
周海洋“哦”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觉得还是补上一个字比较好，不然这句话不通顺，念起来感觉怪怪的。”
男人又瞥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个人，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惦记着这些？你是来看热闹的吧？！”
周海洋连忙说道：“我也被链通骗了。”
“要是也被骗得血本无归，哪儿有心思顾上这些？知道什么意思就行了……”中年男人接着问道：“你赔了多少？”
周海洋顿时一怔，连忙掩饰道：“不好意思说，实在太丢人了。”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这有什么丢人的？讨债就应该理直气壮！怎么还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比如我吧，被他们骗了七十万。
打横幅的那俩，右边的老曲赔了一百六十万。
左边的老袁赔得最多，两百四十多万。”他用下巴往周围比划道：“之前统计过，我们这些人一共赔了将近六千万。”
周海洋双手拢在大衣袖子里，连忙讨好地说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队伍了。
哎，大冷天的，怎么不进他们公司里？在这儿站着，他们也看不见呀。”
听周海洋这么一说，男人不由得恼火道：“前几天一直在他们公司闹，今天物业保安突然不让我们进了。
说是大楼物业已经终止了链通的房租协议，把链通撵走了。搞得我们现在连抗议对象都找不着了。”
“那怎么办？”
“刚才我们几个还商量着呢，有的说找华宇投资讨说法的，有说找监管部门反映情况的。”
“哦……”周海洋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好的公司，怎么一下子说垮就垮了？”
“都说是王志坚那小子，拿着咱们的钱去炒比特币期货，结果全被平仓了。
靠，要是炒期货，还用得着他吗？我自己也会炒。
要是不加杠杆，根本不可能把七十万都赔光了。”
周海洋进一步试探道：“你后悔不？反正我现在特后悔。什么区块链呀、比特币呀，还有他们这个保币，我是一点儿都不懂。
唉，真应了那句话，不懂的东西，千万不能碰。”
中年男人两眼一瞪、脖子一梗：“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懂，难道他们就有理由骗咱了？
没这个道理嘛，他们必须把骗咱们的钱，一分不少还给咱们。”
“链通都被物业撵出来，还能有钱给咱们？我是不敢抱太大希望。
唉，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冒风险的事，再也不能干了。”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但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
这回说白了，就是咱们运气不好，早出手卖掉的都赚了。哎，你什么价买的？”
周海洋又是一愣，含糊地说道：“呃……那个什么，发行价买的。”
男人惋惜道：“那你更应该早点卖掉。我是四块五买的，好在买的不太多，十五万个。
老袁最惨，六块买的，一下买了四十万个。
你想想，卖给他的那家伙，赚了多少？
一块变六块，短短三个月赚了五倍，两百万啊！
唉，我当初要是卖给老袁也成啊，能赚……二十多万，里外里差出九十万！”中年男人眼神中的贪婪，转瞬即逝，不得不回到残酷的现实：“几家欢乐几家愁，真是妈了个币！”
周海洋语重心长道：“侥幸心理要不得，不然早晚吃大亏。”
见中年男人一脸诧异地瞪着他，周海洋连忙说道：“我这回就是太贪了，总指望还能再涨点儿，结果……”
男人猛跺一脚：“可不是嘛，管他是保币还是什么币，管他是泡沫还是骗局，你是一块钱买的，我是四块五买的，咱们都没买错，错就错在卖晚了砸在手里。
唉，以后真得长记性，不但要设好止盈点，更得坚决执行，到点位必须卖掉走人。”
周海洋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既怜悯他的倒霉，更厌恶他的贪婪。
恰好一阵旋风席卷过来，导致众人纷纷调头躲避。
周海洋借机赶紧挪到队伍另一侧，靠近一个小伙子问道：“你来这儿几天了？我在几个币圈的贴吧里找人，都没回应，总算在这儿见到同志们了。”
小伙子淡淡地说道：“我也刚到。”
“哦。你多少钱买的？买了多少？”
小伙子看也不看周海洋，依然淡淡回了一句：“没买多少。”
周海洋见状，尴尬一笑，只得改变策略，奉承道：“我看这些投了保币的，净是像我这岁数的，恐怕这么多人里，只有你一个明白人。
哎，我一直想找个专家请教一下，今年冒出好些这个币那个币的，你是因为什么，看中这个保币的？”
小伙子这才扭脸看了一眼周海洋，用一只手挡住嘴说道：“其实，我原本不看好这个保币，所以7月份链通搞ICO的时候，我没参与。
9月份七部委公告以后，发虚拟币的不少家陆续办了清退。
我发现保币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跟没事儿一样。
我就琢磨，这链通看来不一般。要么有背景，要么确有真东西。
然后就开始在交易平台上关注保币了。
没想到，10月份居然从五块涨到将近七块，好不容易等到它回调到六块六，我就赶紧出手。然后……”
精彩的回忆到此，戛然而止了，小伙子黯然地说道：“就没有然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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