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人的书房里,父女俩相对而视。
钱勋靠着圈椅的背子,双手搭在腿上,看着面前的女儿,沉沉叹息一声:“太子殿下真这么说?”
钱柔笙唇角挂着笑,眼里一团喜气:“当真。”
她跑过去攥住钱大人的衣袖:“爹,女儿若是嫁给太子,将来就是皇妃,说不定能做皇后,爹就是皇亲国戚、是国丈。哪里还需要看武安侯的脸色?”
“住口。”钱勋轻声呵斥女儿,却也被说的心动,“不许胡说。”
“爹,咱们依靠太子,不比依靠武安侯好吗?”钱柔笙把脸贴在父亲的掌心,“爹,你最疼我了。我喜欢太子殿下。”
钱大人摸摸女儿的头,心肠柔软。他盘算着太子与武安侯,这是个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你先出去,让爹想想。”
钱柔笙点点头站起来。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爹,我真的想嫁给太子殿下。”
她走出房间,经过回廊,身后有人叫她:“柔笙姐姐!”
钱柔笙回过头,跑过来的是鲁静染。她穿着鹅黄的春衫,看起来俏丽明媚。她下意识的蹙眉,瞥一眼自己身上的鸦色衣裙。
她心想,娇俏有何用?要殿下喜欢才要紧。想着,她挺起背脊,有些骄傲。
鲁静染跑到她眼前,笑着看她问:“柔笙姐姐今日怎么穿的像个老妪?静染险些没认出来。”
钱柔笙咬牙,勉强维持着大家闺秀的温婉才没有发作。她说:“殿下喜欢。”
鲁静染收起笑容,露出无辜又可爱的神色:“姐姐与殿下如此亲密?”
“这话可说不得。”钱柔笙微笑,附耳小声道,“只是许比妹妹近一些。”
她这样的张狂炫耀,鲁静染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彻底没了笑,收起所有的情绪,暴露最原始的妒恨:“姐姐说的,好似自己要进东宫一样。”
“妹妹说的不错,殿下正有此意呢。”说罢她得意的扬长而去。
鲁静染蹙眉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扭头去找父亲。
鲁兵震惊地从案牍中抬起头问:“你说的是真的?”
鲁静染跺脚:“当然是,钱柔笙亲口说的。太子殿下要让她入东宫!”
鲁兵细长的眸子眯起来。他摸摸下巴,轻声呢喃:“钱家是要倒向太子啊。”
“爹!我可不想比不过钱柔笙!”
他看向女儿,微笑:“好姑娘,你先回去,此事容爹想一想。”
鲁静染撅嘴蹙眉,但见鲁兵心不在焉,扭头走了。
鲁兵想了想,连忙写信给武安侯。
这两日钱柔笙整日的往太子的院子跑,抚琴做诗的矫揉造作。太子照单全收,像个纨绔。鲁静染在旁看着,气红了眼睛。
那天晚上月色正好,钱大人设宴,珍馐琳琅。正值宾客杯酒尽欢之时,突然有刺客来袭。
钱柔笙和鲁静染尖叫着躲进角落,鲁大人闷不吭声地也躲了起来。
胡三海和方景良拔剑迎上去,太子坐着没动,钱大人被追着吓得魂飞魄散。胡三海和方景良对视一眼,三海去保护钱大人。
太子倒酒,无视眼前的纷乱。有一刺客越过方景良直直刺向他,方景良被缠的分身乏术,回身相救已经来不及。
剑锋凌厉,钱柔笙和鲁静染吓得尖声大叫。
太子神色不动,抿了口酒。不等他出手,一柄剑从他身后出现,挑开了刺客的剑。陡然出现在房间里的身影穿着黑色长衣,身材纤细高挑,脸上带了一张青鬼面具,令人生惧。
她的剑快到如光影一般,令人眼花缭乱。她就护在太子身前,半步不离。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目光越来越温柔。初夏的夜晚风里带着花香,他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香。
刺客尽数被剿灭。一转眼,那身影又如鬼魅般消失。
太子收起他的温情,平淡地看向胡三海。胡三海正低下身查看刺客,在刺客的右手臂上查到了一个复杂的图腾。
“禀殿下,此伙人与之前的刺客是同一伙。”
太子挑眉,他扭头看向魂不守舍的钱勋。显然他也看到了图腾,眼睛吃红,嘴唇发抖。
“钱大人认识这图腾?”
“不,不认识。”
太子点头,又道:“看着他们对钱大人出手,招招致命,孤还以为他们与钱大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钱勋身子一抖,瘫坐在地。
武安侯高大威猛,方脸,眉庭宽阔。这两日却面露憔悴。宜安侯的长子意外落马而亡,他却不知道怎么盯上了自己,钱勋那边要倒戈太子,他怕自己成了投名状。
“侯爷,宜安侯府来人了。”
“这老东西到底要干什么!”武安侯皱起眉,恼怒的看着来人进门。
来的是宜安侯府的管家,武安侯是认识的。他进门一拜:“拜见武安侯。”
“你来干什么?”
“我家主人已经给侯爷写过信,害死大公子的人也抓到了。人证物证俱在,侯爷指使人害死我家公子,鄙人今日是来讨要个说法。”
“本侯害他一个黄口小儿干什么!”
管家微笑:“主人只让奴才带话给侯爷,这些年侯爷做的事,主人都清楚。大公子的仇,一定会报。”
他说罢转身扬长而去,武安侯愤怒地摔了杯子!
“何胜,给本侯去查,刘庭到底是怎么死的!”
管家何胜躬身:“是。”
他匆匆向外去,武安侯又叫住他:“钱勋杀了吗?”
何胜回身:“昨日派出的杀手无一生还。鲁兵大人来信说,昨夜出现一个蒙面黑衣人,护下了太子殿下,太子亲侍胡内官保下了钱勋。”
“再派人去,多派人,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先给我杀了钱勋!”
青天白日的就有刺客,着实让钱勋吓破了胆。
太子的亲卫与刺客搏斗,他爬着过来抱住太子的腿。
太子坐在廊下躲着阳光,于一片阴凉里悠闲地喝茶。他目光看着院子里的厮杀,仿佛这是一副优雅的画面。
钱勋哭得涕泗横流,令太子嫌恶。
“殿下救我,殿下救我啊!他们是来杀我灭口的!”
胡三海站在太子身后,替他发问:“钱大人这是惹了什么人,非要杀你灭口?”
钱勋猛地抬起头。他看到太子睥睨的目光,浑身一颤,慌慌张张的后撤两步,频频叩首:“殿下,是武安侯!他卖官鬻爵,草菅人命,贪赃枉法!”
“钱大人,武安侯爷是国之柱石,你如此严厉的指控,可有证据?”
钱勋犹豫了一下,慌张地摇头。
太子眉头一挑。胡三海上前两步,伸手一探,揪起钱勋的后脖领子,轻而易举地带起他肥胖的身子。
他往院子里走两步,长臂一甩,钱勋一个屁墩儿坐在地上,面前的是凶恶的刺客,身后是退回的亲卫。
钱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眼白上布满血丝。他冒出一身的汗,脑子里嗡嗡地响。眼见着剑锋袭来,他忽然大喊:“我有证据!”
他几乎要昏死过去。眼前有人替他挡开了剑锋。太子的亲卫将他维护起来。钱勋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茫然地抬头,看到黑衣身影,带着骇人的面具。那人的目光向下瞥他,清冷如雪。
胡三海将他拎了回来。他跪在太子脚边,几乎是趴着,抬起头环顾四周,院子里的刺客几乎已经被剿灭。那黑衣人又消失了踪影。
“钱大人。”胡三海的脸上挂着常有的笑,声音里也是隐含笑意。
“哎。”钱勋应了一声,擦了擦脸上的汗,对太子说,“殿下,臣有证据,求殿下保臣一家性命。小女将来若入东宫……”
“钱大人。”胡三海打断他,他有些讨厌这个奴才,却见太子合着眼默许了他的越矩。胡三海才不在乎他在想什么,他有些讥诮地说:“东宫太子妃未定,殿下怎么会纳妾?”
钱勋吃惊地看着太子。他的理智渐渐回笼。
妾?便是连个侧妃也算不上。太子根本没想娶他的女儿。
这个认识让钱勋愤怒。
他背叛武安侯投靠太子才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结果太子在耍他?
他缄口不言,没拿出的证据也不打算拿出来。
太子睁开眼睛,正看到他愤怒的目光,轻轻笑了。
钱勋还没来得及看清,只见太子倾身,不知怎么着他手里亮出一把匕首,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殿下饶命。”
“钱勋,你把证据拿出来,孤还能保你钱府上下的命。不然孤就向武安侯卖个好。你觉得你这个背叛的人,他还能像以前那么信任你吗?”
钱勋想到武安侯的脸。几乎立刻就肯定,他不会。即便他回身投诚,武安侯也会杀了他。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他的小儿子才十岁,他不想全家给自己陪葬。
宜安侯和武安侯两相争斗,都留侯作壁上观,太子从中得利。
东境因贪腐一案牵连武安侯及其提拔官员共一百三十七名,抄家六十七,获白银七千多万两,黄金七百三十多箱。
武安侯被判斩刑,三族流放,九族不得为官。宜安侯因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其膝下无子,过继了旁支的孩子。
武安侯率兵负隅顽抗,被作谋反,太子亲自斩了他的头颅。
唯一从这场风暴中全身而退的,只有豫州的都留侯。他与太子密谈一日,然后束手旁观。
短短两月余,东境的局势大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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