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卫瑜茫然地听着拂晓的失声的呐喊,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地变换。
腰间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剧痛,这道悬崖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险,一方陡峭的石崖下就是布满野草、灌木和乱石的缓坡。
这给卫瑜提供了一线生机,她运气不错,那一箭射偏了,只挂下她腰间的一点肉,但此时已经足够致命。
她疼得使不上力气,手徒劳地在半空中挥舞,企图抓住崖边的灌木减缓下落的趋势,然而只是徒劳。
一条条的枝叶被她拽在手中,又在掌心划过,狂风呼啸,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腰侧的伤口泅开的一阵阵濡湿,是血。
崖下是一个乱石滩,摔下去必死无疑。
她不断伸手自救,心里期盼着奇迹降临。
她还不能死,怀王在西北虎视眈眈,姜嵩还在朝中一家独大,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忽地,不知道是不是祈祷真的应验,她感觉自己下坠的趋势一顿。
一只手挽住她的腰,狠狠将她禁锢在原地,熟悉的体温顺着薄薄的春衫穿透肌理,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清凛的苦涩茶香。
她最讨厌苦茶的气味……她只在一个人的身上闻到过的气味。
卫瑜悚然一惊,汗毛倒竖。
难道?
不可能!!她快速否定自己可怕的猜测。
那个人如今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巨力使得她在陡峭斜坡上缓住了身形,那只手依旧牢牢环在她的腰际,她浑身肌肉崩得僵直,久久不敢动弹。
那人倒也不急,就这样拥着她的纤腰站在原地,指节在她嵌了白玉云母的腰带上轻敲,激起一声声轻响。
卫瑜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回过头。
一张篆刻在骨头里的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高大的男子凤眸微垂,乌黑得仿佛深潭的瞳仁平静而锐冷,像在瞧一件无甚值得惊奇的器皿、或是在瞧看过一万遍的景色,仿佛世间一切都不能激起丝毫波澜,如同九天之上高贵而无情的神明俯瞰人世蝼蚁。
卫瑜的瞳孔紧缩,脑中警铃大作,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没有来的惊惧与惶恐。
顾嘉清。
果然是他。
顾嘉清垂着眼睛瞧着她,瞳仁倒映着她惊惧而狼狈的脸,是一片毫无波动的陌生。
似乎并不在乎举手间救下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猫、一只狗。
他缓缓松开她的腰肢,皱眉瞧着指尖沾染的血污,目光梭巡了一番,抽出她别在襟口的一方素帕,仔细擦拭。
“将军!照将军所说,除了特意留下的几名活口,其余刺客都已伏诛!”石崖的上方,几名玄衣兵卫探出脑袋,声如洪钟,惊起一树飞鸟。
于此同时,崖上还传来了拂晓的哭喊声:“殿下可还安好?”
卫瑜这才发现她竟然下滑了足百余步远,若非顾嘉清,只怕今日就要亡命于此。
她的视线下意识投向站在身旁的人,他视线低垂,依旧只专注于手指间的血迹。
……
在卫瑜的万种计划与设想中,从来没有一种,包括顾嘉清也是转世而来这种可能。
那是带领雍军三月从西北攻破皇城的顾嘉清,是在元帝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朝堂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顾嘉清,是连灭两朝皇帝、摄政大殷近十年的顾嘉清!
卫瑜无法想象,若是他也是转世而来,提前预知往后十年要发生的所有事,她、成帝、太后、朝中群臣甚至于整个大殷,要怎么和他斗,要怎么和他背后的四十万雍军斗?
卫瑜沉浸在思绪中,神情惊惶,脸色惨白。
拂晓不明所以,但脸上还是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笑容,“陛下在乾元殿中设宴款待顾将军,派人送了两道殿下爱吃的菜,殿下可要尝尝?”
卫瑜如今只能窝在床上,她是被顾嘉清送回宫中的。
腰间的箭伤虽不致命,但终究是被挂掉了一小块肉,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至少也得在床上养个十天半个月。
她摇摇头,勉强地道:“不吃了,没胃口。”
此次顾嘉清回京,是为向成帝禀报西北诸族异常,此次不仅是卫瑜察觉到了这些异族的不同寻常,顾嘉清那边带来了更加详细的情况。
去冬忽逢西北十年难遇的大雪灾,异族粮草损失都很是严重,牛羊冻死无数,异族人不事耕种而以游牧为生,没有囤积粮食的习惯,冬日吃完了冻死的牛羊,就闹了饥荒,到了开春已经事满地饿殍,走投无路。
仿照往年发动的几次扰边都没有成功,反而被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
眼瞧着已经退无可退,他们干脆一咬牙决定联合起来挥师南下,真正与大殷殊死一搏,如今盟约已经签了,各部落都在集结人马,预备在西北开展。
所谓十六部包括胡、狄、羌等等世代盘踞西北之外的十六个部落,往年各部落之间并不太平,常常为了争抢牛羊草地等资源互相残杀,对大殷不成什么威胁。
但若是十六部同盟,就非同小可了。
顾征一掌握这些消息,立刻派遣顾嘉清八百里加急风驰电掣回京向成帝禀报。
至于救了卫瑜一事,则是一桩巧合。
当时任绉和秋翎与那些刺客一路周旋至官道之前,正要去往衙署求援,却被刺客拖住,两人与刺客缠斗起来,动静惊动了道旁的百姓,随后就被报告给了刚好停下更换马匹的顾嘉清一行人。
当然,这只是顾嘉清的说辞,至于其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借口在旁人眼中是无懈可击,可是在卫瑜眼中却并非如此。
前世西北同样遭遇大雪灾,异族同样联盟挥师南下,可她记得清清楚楚,可镇北将军府根本没有提前收到过情报,并且向朝廷禀报。
反而在十六部出兵之时应对不及,又几番冒进中了敌人诡计,刚开战半个月就损失了五万兵马,那机场战争也让顾征这个西北战神饱受自大的争议,他自己也因此深受重伤,接近两个多月不能亲自上战场。
就是因此,朝廷中才需要重新择定西征元帅,给了怀王和姜家钻空子的机会。
而且前世这个时候,顾嘉清还岌岌无名,在京城根本查无此人,不像这一世,已经凭借抵御扰边有力而初授正四品明威将军。
要知道他上战场还不满一年,这个速度着实可怕。
这种种异常,都只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也如卫瑜一般是重生而来。
可是卫瑜想着他那个陌生的眼神,又有些犹豫。
以他的性子,若是真的知道他们的关系,他绝不会在卫瑜面前伪装。
做出这样的姿态,只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他有旁的阴谋,必须要装得这样来瞒过卫瑜的眼睛,另一种他也许并未重生,而是通过旁的法子,知晓了前世事情发展的轨迹。
毕竟这事情虽然说起来怪力乱神,但单只是京中不就还有一个元空和尚知晓她此事吗?
茫茫人海,焉知还有没有其他能人异士呢?
卫瑜这一世行事作风根本没有多加伪装,若是顾嘉清真的也是转世而来,只要在京中稍稍打探,凭他的脑子,或许根本不用猜就能知道她的底细。
她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忌惮以及忧虑。
顾嘉清此人,极为危险,在他这里,不知道的事情往往才是最为可怕的事。
卫瑜惴惴不安、心神不宁,恨不得能立刻叫来顾嘉清,剖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来了一个小宫人,说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求见。
这个时候,李德海不在乾元殿侍宴,来做什么?
她眉头一皱,道:“让他进来吧。”
宫人依言退下去,不久带来了李德海,他微躬着身,神色严肃而沉重,手中还捧着一个撒金粉的红漆梅花方盒。
卫瑜免了他的礼,蹙眉问:“李公公,可是父皇有何要事?”
李德海附身点头道:“是。陛下心疼殿下,命老奴带来一些补品药材,请殿下好好养伤,陛下还说刺客之事,一定会给殿下一个交代,请殿下稍安勿躁。”
卫瑜点点头。
她这次出宫虽然并未特意遮掩,但也没有大肆张扬,谁能那么清楚地知道她哪一日要出宫,提前在城郊安置好人手?
其次,她前往白马寺找元空本是心血来潮,幕后之人如何知道她那日一定要去白马寺?还是早已经笃定无论她怎么选,最后都会到城郊呢?
最重要的事,究竟是谁要对她下手?近来她在朝中结仇的只有姜家,姜家甚至还派人给她下毒想害死她,但姜嵩才因为对她动手而惹成帝震怒,真的还会在这个时机再次对她下手?若是如此,他自请免职的意义在哪里?这根本说不通。
幕后之人派遣出这样多人手,必定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杀机,她跟谁早结仇怨,但自己却不知道呢?
这次遇刺确实有些蹊跷,需要细查。
只是她看李德海交代完了差事,手中仍旧捧着那个漆盒,却还不告退。
便问道:“李公公,还有事要说?”
李德海点头笑道:“是,此物……”他将手中的漆盒递给拂晓,“是顾将军托老奴带给公主的。”
听到顾嘉清这三个字,卫瑜的脸色蓦地一沉。
李德海全然没有察觉,笑道:“顾将军说,他借了殿下的手帕,托老奴代为奉还。”
卫瑜接过拂晓递过来的盒子,心中涌起一阵阵不安,她掀开漆盒的顶盖,一瞧见里头的东西,脸色登时变得煞白,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啪”一声,她勃然大怒,将那手帕连同盒子一起丢了出去。
盒子里头放的是一方藏蓝色云缎锦帕,与卫瑜那方素帕不同,上头绣着极其精致的纹样。
那纹样,是一只被关在金色鸟笼之中,正引吭高歌的翠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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