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滴分发下去的时候,绝大多数人是不能够理解的。甚至在李校尉的劝说、解释之下,仍有相当一部分不敢置信。
照实来说,谁能够相信一滴水抵得几百斤粮食?即便是在民间传说中,也没有“吃”上一滴水就能好几个月不食的例子。
不过,水既然已经被发下了,周遭又全是持枪操戈的士兵。普通百姓当然没有拒绝的胆子。
不知是谁起的头,总之,不过几息之间,上百人已仰头咽下。
“嗯!?”
立刻就有人变了脸色。
奇妙的感觉,充盈到灵魂深处的颤栗,所有的疲惫与痛苦一扫而空!
爽!
这感觉,远非一个爽字可以概括。
“这是什么神药呀!”
“乖乖,真的稀奇了。”
“吴老二,你快试试,不得了了。”
一声声惊呼化作人声鼎沸,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尝试,一双双被苦难压塌眼睛豁然睁开,惊喜到难以置信地表情在每一个人脸上绽放!
饥饿。
早就一扫而空了。
每个人,每一位,现在根本对食物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而那水滴的神奇之处,远远不止充饥这般简单。
它,更多地作用于精神之上。那一个个在多日征战中饱受摧残的“可怜人”,那一幅幅快要被压弯的躯体,那一颗颗被恐惧折磨地不成样子的心脏,那一条条绷紧的神经。
所有的伤,全都受到了滋养,所有的痛,全都得到了补偿。
“噫!”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双目浑浊的老人时隔多年竟重新看清了这个缤纷异彩而又污浊不堪的世界;半辈子口吃的中年大汉憋红了脸,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流畅的肺腑之言;而那拄着拐杖的风烛残年的老太太,突然觉得血液流向了大腿,尝试着、挣扎着,颤颤巍巍地扔掉了拐杖...
因为一些水滴,因为一颗洁白无瑕的珠子,整个芷阳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 变化。
“各位”
突然降临的深沉之音打破了人心的沸腾,那些躁动,一点点地被压下,最终归于沉寂。
“嘀嗒,嘀嗒。”
沉重的步履叩打着历经多年风霜的青石板,从路的尽头,人所不常及的地方,走出一道消瘦的身影。
“大人!”
“仙长!”
一些惊呼从人们的口中发出,而更大的震惊则出现在每一个人的心底。
徐胜,一步一顿,缓慢而却坚定地走着。
他走到哪里,不需多言,立刻人们就会闪开,自动避开一条大道!
他不说话,浓重的鼻息却扣动着每一个听到者的心神。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终于,徐胜站到了人群的当中。
他的眼,蓦然睁大,扫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容。
“列位!”
徐胜轻轻开口,一口气刚刚提上,却哽咽在喉头处,凝而不发。
“咚!”
万语千言,化作一个叩首。
“怎么!?”
“仙长你大可不必!”
“我们这些贱民如何承受得起?!”
......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惊呼之下,四万两千四百余人,齐刷刷地跪倒。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兵还是民。
这一跪,不是出于对上位者的恐惧,不是被权势压迫的结果,而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地出于敬重。
徐胜于他们而言,比那些庙宇里的神像还要有分量。
“我徐胜,受兄长之托守护芷阳,然而最终,让各位罹难,让六千多人尸骨曝野,现如今,我更是要做出不近人情的决定。是我对不起各位,我深切恳请各位的原谅。”
“哪里的话?”
“仙长这是在折煞我们吗?”
“没有仙长我等早就被屠戮殆尽了!”
“不论什么决定,我们一并支持就是。”
“对,不管怎样,仙长的话就是比天王老子还大的圣旨。”
......
一句句,一声声,听在徐胜耳中,比天雷还要震响,比春风还有温暖。听着听着,他不由得热泪盈眶,涕泪纵横。
他,一个农家小子,一个被命运捉弄的玩物,凭什么能受到这么多的敬重!
“仙长,你快些起来吧,你要是不起,他们就要长跪了。”
李校尉匍匐着向前,一把拽过徐胜,也是眼眶微红。
“好”
徐胜轻声应着,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强压着痛苦,憋足了力气说道:“现今的形式,各位都清楚,虽然我们暂时击退了敌军,可敌人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我们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所以...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啊!”
“这个地方我生活了四十年呀!”
“我祖上六辈都生活在这里!”
“要是离开了这儿,我们该到那里去?”
“如今大乱之世,处处紧张,哪里会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
......
一声声质疑,一道道埋怨,听在徐胜的耳朵里,心头像是被千百把刀划过。背井离乡,几人愿意?再多的苛责与不满都是情理之中。
可...
他是为了整个芷阳城,为了那四万两千四百人啊。
“诸位,如今的情形已经是刻不容缓,芷阳危如累卵。不信各位朝外看,那正城墙塌了半截儿,再瞅瞅我们士兵手里的家伙什儿。”
“呲——”
宝剑应声出窍,李校尉端持在手,说道:“这把剑断了三分之一,上头还有豁口,锈迹也是清晰可见。你们说,敌人要是再来,我们拿什么拼?”
“这...!”
在李校尉的叱问之下,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一众人都哑口无言。
“还有仙长,各位,你们难道看不见这些日子他日渐憔悴,老了十岁不止吗?”李校尉环视四下,继续说道:“仙长已经尽力了,我们不走,他唯有战死芷阳!各位,于心何忍?”
“这...!”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李校尉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鞭辟入里,在场之人,无一不是低头沉思,愧上心头。
“言尽于此,各位仔细想想吧。”
李校尉缓缓说道,轻轻踱步至徐胜身后。
“我...”
过了许久,一个不大的小子在人群中伸出了手,他略带羞涩地迎接着身边人的目光,鼓起勇气说道:“我支持仙长的决议。”
“好!”
李校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眺望向远方,大声发问道:“余下的,你们不要表态吗?”
“我也支持仙长的决定。”
又一人伸手,胳膊挺的很直。
“我也一样。”
“还有我。”
......
陆陆续续的,不少人出人群中站出,脸上写满了坚毅。
“老朽...”一个老头的出现登时引起了关注,现在挺身而出的都是些年轻人,观望的,除了意识不自主的孩童,剩下就是顽固的老年人了。
他,那老头,先是看了看周遭热情高涨的年轻孩子们,然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徐胜,余光扫过李校尉蜡黄的面庞,顿了顿,沉声说道:“老朽不愿离开家乡,虽死也无大碍。”
“什么意思?”
李校尉皱起了眉头,许多人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
“可是...”老头没有理睬任何人,继续说道:“年轻人还有大好的未来,不应该陪我们这些老家伙死在这座孤城。我们要是不走,总有一些好孩子出于孝道要陪着我们,那样,倒是我们的不对了。”
“所以...”老头一顿,揪起无数人的心弦。
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应该走,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未来。”
“好”
李校尉由衷赞叹,被老大爷的深明大义狠狠地打动了。
“我也走,不能拖了年轻人的后腿。”
“我觉得我还不老,还能走动。”
......
“多谢,多谢。”
徐胜鞠躬,目中噙着泪水。
“既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李校尉高呼,一欠身子,将徐胜指引着向前几步,放声说道:“就由仙长带领着我们。”
“好,好,好!”
欢呼声如浪潮一般,一层盖过一层。
徐胜无奈,只能呆呆地站着,听着他们由亢奋归为平静。
终于,人群累了,不再“声张”。徐胜略带歉意地又往前数步,提了一口气,高声道:“不,不是由我带领大家,是李校尉,由他带领你们。”
“啊!?”
场中四万人,连同李校尉都是一脸震惊。
“不,仙长,为什么...?”李校尉支支吾吾,说出一半的话被徐胜“无情”地伸手打断。
“就是你了,不能推辞。”
徐胜如是说道,眼睛在“无形秘力”的加持下穿过千层阻碍,到了常人看不见的远方。
他不走,是不愿走,不能走。他要等着小姐和他的姐姐,还有...徐猖。
他决定,一个人,守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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