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开了,穿着高跟鞋和香奈儿套装的高贵妇人向我走来,她戴着古驰墨镜的瓜子脸保养得很好,身上那种只有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才能造就的傲慢气质,比旁人的异样目光更能刺痛我的眼睛。
“您,怎么来了?”
明知她的绝情,早就不敢把自己和对方当成一家人,但我的心里其实还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毕竟是生我养我的亲生母亲,如果,这个穿着一身名牌的贵妇人对我还有一点感情——
“我来是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想和你好好谈谈。”
温夫人对我抬起下巴,摘下墨镜,露出墨镜下难掩憎恶之情的眼,看似柔和亲切,实则暗含轻蔑地对我说:
“我知道你一直嫉妒霏霏,嫉妒霏霏能得到左先生的爱,所以,你才会控制不住地找左先生。
可是,你也不想想,霏霏那么纯洁完美,你拿什么和她比呀?你蹲过监狱有前科,如今好不容易出了狱,也多亏有霏霏劝说左先生,你要感谢霏霏,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温霏是长相极其相似的双胞胎,为什么温霏就能得到父母全部的爱,是他们千金不换的掌上明珠,而我这个只比温霏早出生了两秒不到的姐姐,却被偏心的他们视为洪水猛兽。
从我记事时开始,父母对温霏的偏爱就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他们一直潜移默化地向我灌输,你得到的什么荣誉都要让给温霏,温霏会身体不好都是你害的,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这么多年,我按照他们的要求,让给了温霏多少荣誉?
虽然他们那么偏心,但我还是努力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希望能用自己的妥协,渴望他们也能分给我一点疼爱。
可是,到了最后,在我最需要他们帮助的时候,我只换来了那无情的断绝关系的文件。
“你很清楚,温霏都做了什么,又是谁不放过谁。”这么多年的不公对待,我早已不想再为自己争取正当的权利,只是平静地诉说事实,“我从来都没嫉妒过她,而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温夫人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她笑了笑,叹了口气道: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强,总是坚持一些没用的东西。傻孩子,现在说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左先生一心一意地爱霏霏,你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你恶毒。”
听到她对我的评价,我忍不住苦笑。
没用的东西?当然了,在极度偏心温霏的母亲眼里,真相是无用的,我的清白和人生也是无用的,只要温霏能得偿所愿就足够了。
“小潇,看在我们曾经是一家人的份上,妈妈再劝劝你,都是好心,你可别听不进去。”
温夫人毫不在意我苍白的脸色,继续道:
“反正你再折腾作妖,左先生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你又何苦凑到他跟前去招他讨厌?为了大家都好,你和左先生说,你提前放弃三个月婚约,直接给霏霏捐肾,大家开心,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她怎么说得出来?
这个一脸无所谓,说出这种诛心话的女人,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敢再对父母抱有任何幻想,凄惨地笑道:
“你知道吗?我已经得了子宫癌晚期,活不了多久。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去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的反应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她笑了一下,然后用亲昵的姿势搂住我的肩,笑眯眯道:
“妈妈也知道你得了子宫癌晚期时日不多了,你又何苦在生命最后关头还要当恶人?直接放弃那三个月婚期吧,别再让外人看笑话了,然后赶紧给霏霏捐了肾,妈妈带你回家,让你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享受到家的温暖,这才是你的幸福。”
幸福?家的温暖?这些陌生的词汇从她嘴里蹦出,却比曾泼在我身上的冰冷脏水还要让我难过。
我看着她比我还显得年轻光滑的面容,克制不住心里的情绪,挣开她的手臂,用粗哑的声音抗拒道:
“三年前,你们让我在断绝亲子关系的协议书上签字时,我就没有家了。”
温夫人看着我,脸色变了一变,显然也有些尴尬。有一瞬间,我分明看到,她的目光在对我说,你真不识好歹。
但是她很快就将脸上的不快压下,再次笑起来,不顾我的抗拒,握住我的手说:
“小潇啊,妈妈也知道,你在监狱的这三年,受了一些苦。但你不要把受过的苦难都摆在脸上嘛,这样可一点也不成熟。妈妈也知道你怨我,怨你父亲,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你应该把仇恨放下。怎么长得越大,还越活回去了?”
把仇恨放下?她说这句话时,口气是那么轻巧。我的心越来越冷,仿佛置身于严冬之中。
“实际上,爸妈也有些后悔了,当年不该对你那么绝情。但你要体会我们的难处,毕竟你当年做出了那种事,这对温家的声誉的影响,实在太不好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
“现在,就连你爸那个老顽固,他也都有些后悔了,想你了。我们原谅你了,不再追究你做的那些错事的责任了。回家吧,小潇。。你总不想孤独的一个人死去,身边无人陪伴吧?你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们会陪着你。”
明明我是清白的,从没做过任何错事,却要听她用慈悲的口吻,说,我们原谅你了。这真是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是如此荒唐,又是如此悲哀。
我看着我的母亲做出关切神情的面容。如果在三年前,她能对我表现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不舍,或在三年之中,她能去监狱看我,对我说出这些话,即使有再多的冤屈,我也会放下,感觉到我们还是一家人。
可现在,太晚了。
从没有哪一刻,我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身为我亲生母亲的女人,她一直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她在意的只是我会不会碍到温霏的事。
“妈妈,我也想回家。”我苦涩地笑了,对她说,“既然你们也想我了,那我能不能现在就回去?”
她的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窃喜,然后,她又正色道:
“好,妈妈这就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你回家。不过,你要先去和左先生说,你放弃三个月的婚期了。”
放弃?
既然所有人都想让我放弃,就像我放弃了我生命中最宝贵的其余那些事一样。唯有这件事,我就算再后悔,也要坚持下去。
“我如果不放弃三个月的婚期,你们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回家,不能原谅我了?”
看着她急切的神情,我平静道。
“那当然。”她愣了一下,然后无比严肃,正义凛然地说,“你这种不让自己亲妹妹好过,勾搭亲妹妹爱人的下贱行为,是在最大力度的抹黑温家和我们夫妻的脸面。身为你的父母,我和你爸爸绝对不能放任你做这种没有廉耻的事。”
不愧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很了解我,三年前,我最怕听到的就是亲生父母对自己说,你没有廉耻,你在抹黑我们的家族。
但她不知道的是,经过那三年的改造,我已经真的成了一个没有廉耻,没有家的人。
温夫人见我听到这些话却无甚反应,又加重口气道: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你立刻去和左先生说,你不要那三个月的婚期了。否则,你就永远也别想回到温家了,我们就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说着,她似乎料定我不会拒绝,硬是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毫不顾及我膝盖的伤和正在发高烧的身体。
出狱后,我第一次用尽力气抗拒一个人。我甩开了亲生母亲的手,低着头不再看她的眼睛,沉声说:
“从三年前,你们让律师逼我在断绝关系的文件上签字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是一家人了,温家,也再不是我的家了。”
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那个我从小长大,曾满心欢喜地眷恋过的地方,我再也回不去了。
“你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算命的老先生就说过,你是投胎到温家的索命鬼,是全家的灾星,霏霏会身体不好,温家的生意后来会出现差错,全都是你带来的灾难,被你这命里带脏的东西克的。”
温夫人的嗓子一下子拔高,她之前的温声细语都消失不见,气急败坏地指着我,恶声道:
“你亏欠了温家这么多,我们如今愿意给你补偿赎罪的机会,你居然还不知好歹。你不要后悔你说过的话!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向我道歉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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