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杜宝安回到乡政府大院,调查组的人还没来,我有些心烦意乱,因为调查组的人到了,按照常理来说,姚援朝基本上是会寸步不离的陪同,这个敏感的时候,我如果叫他单独见面的话不免会让人起疑,我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
“武老弟,现在咋办?”
杜宝安看着我,从我发现这次事故的破绽开始,一直到拿到谅解书,他已经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语气中也颇有些唯我马首是瞻的意思。
我想了想,不管调查组到时候相信不相信我,那六个矿工都是他们要调查的对象,我要杜宝安把谅解书先交给我,这个东西在调查组面前要用得到,然后让他去那六个矿工家里先通下气,我嘱咐杜宝安,如果调查组去取证,不需要他们添油加醋,实话实说就好。
杜宝安点点头,表示马上回来,等他走后,我正准备回办公室,路过收发室的时候正好门敞着,我看了一眼正对着的政府大院门口,发现从这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中一动,走进收发室,只有小周一个人在里面。
小周名叫周元鹏,岁数不大,还是个临时工,见到我进屋赶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我笑了笑,示意他不用拘谨,他给我倒了杯水,我坐在椅子上,简单跟他唠了会家常,在交谈中我的语气很平易近人,并没有端着副乡长的架子,等到他慢慢放松下来,我才开口道:“小周,老哥有个事要麻烦你帮个忙。”
周元鹏连忙说道:“武乡长,瞧您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事您就吩咐。”
我点点头,跟他说道:“等会调查组的人一下车,你就喊姚书记过来,就说有人打电话找他。”
我看到周元鹏表情明显犹豫了一下,就是再不懂事,在乡政府大院耳熏目染,也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做不合时宜,但我却没说什么,而是漫不经心的端起搪瓷杯子喝着茶水,我不怕他不答应,一个临时工怎么敢忤逆我这个副乡长。
调查组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上一些,两辆桑塔纳,一辆面包车,从车上走下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从姚援朝和刘文才围在他身边略显点头哈腰的态度来看,定是那位副县长无疑了。
我给小周打了个眼色,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到门口喊道:“姚书记,有电话找您!”
从窗户望去,姚援朝一边指着收发室这里,一边充满歉意的跟副县长请示了下,然后就走了过来,而刘文才则陪着那群人进了屋。
“是你?”
姚援朝进屋一看到我,再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周,立刻就明白了过来是我找他,当即阴沉着脸道:“鬼鬼祟祟的,找我有什么事?”
我眼神示意小周先出去,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当然是谈谈这次矿难的事。”
姚援朝冷哼了一声道:“还有什么可谈的?到时候你在调查组面前解释吧!”
他说完就要转身出去,我摇了摇头,道:“还是谈谈吧,本来没多大事,你好不容易爬上这个位置,撸掉了,我觉得还挺可惜的。”
“撸掉?你脑子坏掉了吧!”
姚援朝看着我,冷笑道:“你才是坎杖子乡主管生产安全的副乡长,我顶多就是一个连带责任,你有空在这跟我浪费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承担责任吧!”
我放下茶杯,平静的笑道:“责任的问题就不劳姚书记费心了,该是我的责任,我自然会承担,但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会替别人背黑锅就是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姚援朝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立即被很好的掩饰起来,不过这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暗自一笑,心虚了我才有可乘之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掐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拖延太久的话必然会引得他人生疑。
我看着姚援朝,认真道:“意思就是说,如果矿难是在我上任之后发生的,我责无旁贷。但矿难是在我上任之前就已经发生了,我为什么要承担责任?”
姚援朝脸色大变,厉声道:“什么叫矿难在你来之前就发生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面清楚。”
我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道:“我既然说出来,就有十足的把握,既然姚书记不想谈,那我还是在调查组面前说好了。”
我说完这些就起身佯装要离开,姚援朝的脸色变了几变,却始终没有拦住我,我表面虽然平静,但其实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在我即将走出收发室的时候,他才急声道:“武常思,你等一等。”
我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姚援朝和我无冤无仇,他之所以帮刘文才隐瞒事故的真相并答应陷害我,多半是因为有什么把柄在刘文才手中,或者说这其中有什么利害关系。
我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两个在任上手脚并不干净,甚至是合污同流,刘文才出事姚援朝担心有些事情败露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为了保全自身才迫不得已。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一无所知的基础之上,现在我既然知道了矿难的真相,而且由始至终我的表现都让姚援朝觉得我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如果调查组真的追查起来,他不但要承担谋划第二次事故造成经济损失的责任,还要加上一个栽赃陷害的罪名。
两权其害取其轻,姚援朝浸淫官场多年,他是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赌的。
我适可而止,转过身来走到他面前,姚援朝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如果不是形势所迫,我也想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姚书记你熬到这个位置不容易,我初入官场还什么都不懂,日后有些事情还想跟您多请教请教。”
我适当捧了一下姚援朝,然后假装可惜道:“至于刘乡长,调查组既然已经到了,这事就再没有缓和的余地,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那只好该是谁的责任就由谁去承担了,姚书记你说对么?”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过明白,点到即止,大家心照不宣,姚援朝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最后长叹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
为了避免调查组起疑,姚援朝和我一前一后走出了收发室,他先去调查组那里,我回到办公室后不久,就有乡政府办公室的人来找我,说调查组的人已经到了,现在就在会议室,叫我去汇报工作。
我刚一走到会议室的门口,还没等进屋,就听到刘文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现在的年轻干部啊,太缺乏责任意识,遇事不敢担当,还推卸责任,你就说这个武常思,身为副乡长,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就以刚上任为借口,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他两句还顶嘴,这样的干部,我和援朝是真管不动啊!”
我暗自冷笑,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往我身上泼脏水,不知道待会姚援朝站在我这边说话的时候他是怎么样一副表情。
我突然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说的正欢的刘文才赶忙住嘴,面上有些尴尬,我懒得看他,目光落在中间那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上。
国字脸,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宇间隐隐散发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严,一身明显穿过好多年朴素却干净的白衬衫,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为人应该非常正派。
姚援朝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下,原来这位就是湘云县的副县长薛翰林,其他几位调查组成员也都担任纪检和公安等部门的要职,我暗自凛然,电话里说的时候还没觉得,身临其境才知道这阵仗真是不小。
“好了,人都到齐了,现在开始开会。”
刚一落座,薛翰林就直奔主题,道:“这次县委、县政府派我来,就是要查明咱们乡金矿发生事故的原因,并处理善后工作,武常思,大概的情况我们在县里都已经听援朝和文才说过了,现在你说说具体情况。”
“好,那我就把我对宝安金矿这次事故的调查结果和善后处理情况跟上级汇报一下。”
我清了清嗓子,薛翰林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威严让我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这才开口道:“宝安金矿发生的矿难,死亡三人,目前企业法人杜宝平已经主动投案,他的弟弟,也就是宝安金矿的实际经营者杜宝安已经跟死者家属达成了赔偿协议,家属已经同意不再追究杜宝平的相关责任。”
从之前薛翰林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应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所以我也没必要拐弯抹角,掏出赔偿协议和谅解书站起身来双手呈给他。
薛翰林眼睛一亮,接过去详细看了一番,上面的措辞以及条款都是我精心设计的,我相信应该没有问题,果然,薛翰林看完之后轻拍了一下桌子,抬起头来对我赞赏道:“好!武常思,一天之内就能妥善处理善后工作,干得不错!”
我谦虚的笑了笑,目光瞥到刘文才,从上任开始他就始终没瞧得起我,打心眼里就是让我背黑锅的,刚刚还在说我推卸责任,我这一手顿时让他的脸色无比难堪,旁边的姚援朝脸上也是掩饰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
“至于金矿事故发生的原因,我也已经查明了。”
我认真的看着薛翰林,道:“不过有一点我要提前声明一下,并不是我推卸责任,而是这次事故,本来就是在我上任之前发生的。”
“啪!”
话音刚落,刘文才就拍案而起,指着我怒声道:“胡说八道!当着薛县长的面你就敢信口雌黄,简直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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