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昨晚半夜下过雨,地上的水还没有完全干,菜市场路又稀又脏。
所以她爬起来的时候,衣服脏透了不说,还湿哒哒地滴着污水,粘着腥臭的烂菜叶,半边脸都是脏污。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怒气冲冲膀大腰圆的男人,目测菜摊就是他推翻的。
哦不,他站在过道,应该是他伸手去推那个女人,女人身体往后仰倒地带翻了菜摊。
“哎哟,这是怎么了?”围观的人给女人递上了纸巾。
女人沉默着接过,低声说了谢谢,便攥着纸巾,一动不动。
她额头有着深深的皱纹,面部皮肤很粗糙,两鬓的碎发散乱着,黑色的发丝夹杂着白发,手指关节很大,厚厚的老茧,小桃估摸着她得有六十岁了。
反观男人,四十岁左右,身强体壮,一头茂密的黑发,两人对比鲜明。
因此,有人站出来,道:“刚刚是你推的人家,我都亲眼看见了,快道歉,否则我报警了!”
男人不屑地撇嘴:“这是我自己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大家半信半疑:“你们是一家人?”
“她是我老婆,天天晚上跟老子睡同一张床,你们说是不是一家人?”男人抖着腿,轻蔑地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埋着头,身体开始细微地抖动,却没有否认。
围观的人明白了,俩人的确是夫妻。
“就算她是你老婆,你怎么能打人呢?”小桃身边的大妈站出来指责,“你看看,她胳膊都发紫了!”
女人原本穿一身长袖长裤,跌倒后狼狈的姿态让她皮肤裸露了出来。
“就是就是,有话好好儿说呗,打人算怎么回事,还把人菜摊给掀了,损失东西不说,万一砸伤人了呢?”有人附和。
男人啐了一口:“我打我自己老婆,碍你啥事?不就是几个菜钱,你说多少,我赔给你。”
倒霉的小贩拿出计算机,噼里啪啦按了一通,又拿出进货单写写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众人,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你把我菜摊弄翻了大伙儿都看见了,今早我生意也做不成了,这些菜我只能捡起来自己家吃。
这样吧,我给你算两千八百五十元,我也不要你清洁费啦,我自己弄。”
“什么?!”男人脸色一变,“你这么点菜要三千块,蒙谁呢?你当我是冤大头?八百,不能再多了!”
小贩上下打量着男人,撇撇嘴:“听你那口气我还以为你多大方呢,八百?你打发要饭的呢?两千八百五,你不给我就报警了!”
围观的群众窃窃私语:“啧啧,还讲价呢,他这砍价比屠龙刀还狠。”
“人家生意也做不成了,人力、搬运、订购哪样不得费钱费力,半夜两三点就要起来进货,觉都没得睡,他轻飘飘一句话…要是不想赔当初干啥要推?”
不断有小声私语传进男人耳中,他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最终,想起了一直缄默不语的女人。
“啪!啪!”,他反手给了女人两个耳光。
男人破口大骂:“贱女人,都他妈怪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上你这么一个扫把星!”
小桃皱着眉,心里有些不适,但这种场面她见过很多回,反抗只会带来更激烈的殴打和辱骂。
怒意有了宣泄的出口,他使劲把心里的郁气撒在女人身上。
他一边骂一边又扇了女人一个耳光,女人的嘴角被打烂了,脸颊高高红肿,脑袋一阵阵地发晕耳鸣。
等男人骂够了,歇气的时候,她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小桃眼尖地看见血水里混合着一颗牙齿。
小桃掐着手心,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女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我要离婚。”
男人没听清,亦或者说是压根儿没在意,朝她啐了一口,“少他妈在老子面前叽叽歪歪,赶紧掏钱!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女人闭了闭眼,重复道:“我要离婚。”
这一次,她的语气坚定了些,还是有些颤抖,但这颤抖不像是害怕,像哭声。
男人这才正眼看她,他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个不停。
“你他妈发烧了是不是?离婚?你想得美!”
围观的人劝道:“他打人是不对,但要说离婚就太过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对啊,这夫妻哪有不打架的。”
小桃不再忍耐,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女人身边,指着她胳膊大声道:
“他把她打得浑身是伤,不离婚等着被他打死吗!”
交好的大妈同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掺和进去,在外边随便说两句得了。
小桃装作没看见,紧紧盯着男人,质问:“她做错什么了?你先是推她,又趁机打她耳光?
菜摊是你推翻的,你要是生气,你怎么不打你自己,朝她发什么脾气?”
“我教训我的女人关你屁事!”男人大骂,“你有病是不是?”
小桃怒道:“她是一个人,不是你用来发泄脾气随意打骂的工具!”
男人气笑了,他扯着女人的胳膊,指着她鼻子:“你来说,是不是你自己犯贱我才打你?”
女人沉默地看他,眼神麻木空洞,她就那么任他拽着,然后像个机器人一样只会重复四个字。
“我要离婚。”
“我不同意!”男人终于回答她了,他气得脸发红,“你今天他妈中邪了?离婚离婚,你只会说这两个字是不是?”
“他妈的贱女人,你一定是在外边勾搭了野男人!想跟老子离婚,没门儿!”
被女人反抗的愤怒让他怒火中烧,他显然已经不满足用手掌和拳头来对付女人,眼睛四处乱瞟,地摊上有那种很老式挂着秤砣的秤,他拽着女人,来到地摊,抽出秤杆,狠狠地敲在女人膝盖上。
“我让你离婚!让你离婚!看老子不把腿给你打断!”他一边抽一边骂。
围观的人没有去拉架,因为这是别人的家事。
家暴又不犯法,警察来了最多调解一下,连警察都不管的事,他们管什么。
小桃气得手都在抖,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插手别人的事,不要管,她连自己都管不了,连自己都需要向楚寒星求助,她帮得了谁,她怎么帮,看,刚刚就因为她为女人说了两句话,让她遭受了更猛烈的殴打。
就跟李文文一样,她信誓旦旦地相信自己能保下李文文的命,可没有,她不能,李文文明明能悄无声息地死在河里,她一插手,不仅没能救下她,反而让她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受到更多人的非议。
她软弱无能。
她根本没有能力救下任何人。
大妈匆匆将小桃扯出人群,小桃白着脸,离现场渐渐远了。
忽地,她脑中出现了许多声音。
江映桃,你到底在因为什么而退缩?
江映桃,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江映桃,你为什么不可以?
江映桃,你为什么迈不出那一步?
江映桃、江映桃、江映桃…
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那些声音不断叫着她,就像在唤起年少时无畏时的她。
小桃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随即挣脱大妈束缚,扔掉菜篮,义无反顾地抓起手边的砖头冲进人群,猛地砸向男人后脑勺。
“嘭”,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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