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江涛,??灰沉的天,寥寥数只飞鸟掠过。那片翻飞的雪白衣角,落在桑洱的眼里,??轰地一下,让周遭的嘈杂,都远去了。
算算时间,??这时候的谢持风,已经过了十岁。
与一年多后,??在大禹山杏花林和桑洱一号马甲相遇的他,??已经非常相近了。
的确,??在原剧情里,是写过谢持风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白月光,??就是在他十岁第一次下山除祟时。
这一别后,谢持风跟着同门除祟。打算结束之后,??再去找白月光叙旧。
孰料,此次的同行下山的郸弘深,为了给自己的小青梅找温养血脉的珍稀奇药,??坚持在妖兽巢穴里多留了一天,??导致谢持风晚走一天。
等他去到泸曲时,??看到的就只有一座烧毁的秦宅了,白月光也不知所踪。
这也是谢持风和郸弘深结下旧怨的原因。
前前后后,全都串起来了。
被别人盯着,??或多或少会有感觉。谢持风似乎察觉到了有视线落在自己侧颊上,随眼看了过去。
在人海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掠入眼帘,谢持风的目光乍然凝固。仿佛因为难以置信,那张冷淡平静的美人脸,??也有了明显的波动。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渐渐加开步速,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急切,拨开了人群,快步朝她跑来,像是怕她会消失。
也就十几步路的距离,一眨眼,两人之间再无闲杂人等的阻挡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桑洱已经调整好了心情,仰起头,冲他露出了笑容,率先喊了他一句:“持风。”
她还记得他。
不仅记得,还能在茫茫人海里,一下子就认出他。
谢持风的心口一热,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且骤然重逢,他忽然间不知道该叫桑洱什么,憋了半晌,竟是拘谨地喊了一句:“秦小姐。”
在秦家借住的时候,谢持风只认真地喊过桑洱一次,而且喊的是“姐姐”。
现在,这句软糯的称谓,根本叫不出口了。
果然符合他的性格,桑洱忍不住笑了起来,当面点破:??“你那时候不是喊我姐姐的吗?这么生分干什么。”
谢持风眼睫颤了下,耳根微热:“我,我只是……”
“行了,只是逗你。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桑洱缓了缓神色,柔声道:“持风,当年你走得那么急,我都没有好好和你说句再见,之后也一直很担心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沉浸在重逢的目眩和喜悦里,但听到这句话,谢持风的神思就瞬间被拉了回来,目光一凛。
当年,他就怀疑过,自己被送走究竟是谁的主意,很想当面问问。只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下去了昭阳宗,成为了箐遥真人的弟子。因仙门有令,在结丹之前不可下山,这三年来,再无机会当面求证此事。
今天是他第一次随同门师兄师姐下山除祟。没想到,上天安排,竟会在这里碰到她!
听秦桑栀说的话,可以听出来,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谢持风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邪性的人的身影。
这一思索,他的停顿已超过了两秒。
面对桑洱变得有点疑惑和担心的表情,谢持风回神,立刻答道:“过得好。”
桑洱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在箐遥真人身边,谢持风不会受苦。她的目光转而落在他的衣襟和佩剑上,笑道:“这是昭阳宗的校服吧?真好看,好适合你。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我随师门下山除祟。”谢持风简洁道,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四处看去,没看到预想的裴渡,微微皱了皱眉。
他记得,三年前,裴渡就像块狗屁药膏,总是跟着秦桑栀。
如今,秦桑栀外出,离开了泸曲,却没看到裴渡在她旁边,还真稀奇。
难道裴渡已经走了?
谢持风迟疑了下,黑眸看着她,道:“怎么没见到那个叫裴渡的人?他不在你身边了吗?”
“……”桑洱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点头,撒了谎:“对。”
就在这时,桑洱带着的随行小侍女挤开人群,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小姐!那边的艄公说现在风变小了,马上可以出船,我们得赶紧,一会儿风变大了,我们可能天黑前都到不了泸曲。”
与此同时,渡口远处的一面旗帜下,传来了一道喊声:“谢师弟,你在做什么呢?我们该走了。”
桑洱往那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一行雪白衣裳的仙门子弟,其一人赫然就是郸弘深。她善解人意地对谢持风说:“你的同门在叫你了,你快去吧。我也要上船了,等你闲下来了,再找我叙旧也不迟。”
谢持风皱眉。
此地人多吵杂,远处的人不断催促,彼此都急着要走。
而当年的事,三言两语也都说不清。
因为早已领教过裴渡的恶劣,谢持风本来打定主意,如果裴渡这个两面派的危险人物还在秦桑栀的身边,那么,即使她很难一下子相信、即使只能吊着她胃口,他也会立刻告知她真相,并提醒她,要小心此人。
但现在,裴渡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危险源已不在。
不如就像她说的,等他除祟后,再坐下来,从头至尾,一口气地对她把事情都交代一遍吧。
谢持风终于下了决定,不忘再向桑洱确认了一次:“你现在还住在原本的地方吗?”
桑洱点头。
“好,过几日我会上门拜访,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现在……我就先告辞了。”
谢持风与她道别,转身没走多远,后方的人忽然喊了他一句:“持风。”
谢持风脚步一顿,回头,疑道:“怎么了?”
江风凛冽,吹拂着桑洱那袭披风那圈毛领。她的脸颊被衬得更小,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桑洱认真地看了谢持风一会儿。
不知道算不算孽缘,秦桑栀和青竹峰的桑洱,这两个与谢持风关系甚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的角色,竟是由她扮演的。
在这之后,桑洱想不到他们还能有什么交集。这估计就是她和谢持风最后一次正儿经的对话了。
隔着人海,桑洱最终只是对他笑了笑:“没什么,保重啊。”
谢持风并没有察觉到,这是一句永别。
颔首,最后看了桑洱一眼,就转身,走向他的师兄师姐们了。
渐行渐远。
江上风浪甚急,还添了几分惊险,回程比去程更快。
抵达泸曲时,是深夜时分。正好距裴渡生辰还有两天,因为知道桑洱给他庆祝的惯例,府的下人都提前在给家里布置,装点得十分有气氛。忠叔年纪大了,满脸慈祥地背着手在指点大家干活儿。
桑洱没有叫停他们。回了房间,就对系统说:“系统,修改原30字这个权力,我现在就要用。”
系统:“没问题,宿主,马上给你加载原。”
空气里,仿佛光墙,浮现出了半透明的原片段。虽说可修改字数颇多,但某些重要的剧情依然是固定着不能修改的。譬如不能把“秦桑栀死了”换成“秦桑栀活了”。好在,桑洱也没打算动这部分。
系统观察她的动作:“说实话,宿主,我有点惊讶你会修改这些地方。我以为你更多会用在自己身上。”
桑洱摇头:“没什么必要。现在这样比较合适。”
这一次,桑洱花的时间比上回要多得多,敲打、计算,最后通读一遍,终于点了提交。
天已经微微亮了。
桑洱默默地思索了一遍后面的剧情。
根据剧情,裴渡约莫会在他生日的那天下午回来。距离那天,还有一日多一点的时间。
这也是留给她最后的时间了。要及早准备……剧情里的那个东西才行。
今年的寒潮,来得比往常都早。
十二月初,冷风萧瑟,天凝地闭。尤其是入夜后,夹着冷霜的雨,打得人骨头缝儿都在颤。
这天夜里,泸曲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雨点稠密。还未至眠时,路上已没什么人了,许多铺子都早早打烊。金器珠宝铺子的掌柜靠在柜台边打瞌睡。忽然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叫醒。
“啪”的一声,一个沾了水珠的钱袋抛到了他的台面上。
掌柜一怔,抬头就瞧见了一个被冷雨打得半湿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打眼的衣裳,褐发上沾了晶亮的水珠,脸也冻得有点苍白。微微抬起下巴,说:“把你这里最好的戒指都拿出来。要金的。”
……
半个时辰后,裴渡拿着一个锦盒,快步走出了铺子。
雨恰好停了,趁这个时候,裴渡加速往家里的方向走去。脑海里浮现出盒子里的东西,他不由咧了咧嘴,颇为满意自己的眼光。
从盒子到戒指,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连这身衣服,也是新换的。
过生日,就得穿新衣服,这是秦桑栀教他的。
原本按照正常的速度,裴渡是明天下午——也即是他生辰当日才会回来的。可想起出发前桑洱说的话,他神差鬼使地开始挤压时间。每日睡少一点、跑快一点……就这样,硬生生挤出了大半天时间差,在生日前夜赶回来了。
不知道等会儿她看见他早回来了,会是什么表情。会很高兴、很惊喜吗?
哪知道这鬼天气今天注定和他过不去。在半路上,天气毫无征兆地一变。电闪雷鸣,大雨扑面而至。
这四周一点遮头的地方也没有,裴渡脸色猛变,嘴里咒骂了一声。这一路上虽说非常爱惜自己的新衣服,可在雨来的瞬间,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将锦盒护在了怀里,用衣服挡着盒子,快速奔跑了起来。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府邸前。府门紧闭,院墙之内,漆黑安静,灯火昏暗。
裴渡微一挑眉。
才这个点儿就没声音了,是都睡了吗?
夹着盒子,正要开门,忽然又犹豫了下。将盒子里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藏在了手心,显眼的锦盒则塞进了乾坤袋里。
沉重的府门开关,于黑夜里发出了“吱呀——”的一声。
裴渡放下了门闩,哼着歌,步伐轻快地往府邸深处走去。
绕过了一个弯角,“噗嗤”一声,仿佛丝帛绽裂的皮肉被捅开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裴渡的步伐猛地一刹。
一把尖锐的长剑,刺入了他的左肩里。
鲜血“咕噜咕噜”,从剑刃与皮肉的间隙里冒出。
雨早就停了,夜空的电光绽开,乍亮的白光,照亮了另一端,剑主人那张全无血色的脸:“裴渡,杀了我养父的人,是不是你?”
连绕弯子都没有,就这样直接地问了出来。
撕破了三年多来平和的梦境,也解释了这把剑为何会突然向着他。
“……”裴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肩伤,忽然笑了一声:“过了今晚我就二十岁了。姐姐,你就给我准备一份这样的礼物,我可真伤心啊。”
顿了顿,他抬目,环顾了这安静得仿佛没人的宅邸一眼,阴恻恻道:“我就说呢,怎么那么静。其他人呢?他们都走了?姐姐还真是准备充分啊,怎么,怕打起来的时候,我会伤了你的好家奴们?”
这三年多来,面对桑洱,裴渡的脸上,已经几乎不会出现这样阴鸷的神色——或许该说他装得很好。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不加掩饰地将内心涌动的暗黑情绪,表露无遗。
肩膀涌出的热血,很快就将裴渡这身新衣服,染出了一块难看的、深色的血渍。
但本来就被雨弄湿了。再脏一点,似乎也无所谓了。
裴渡突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去他妈的过生日,去他妈的新衣服。
桑洱咬了咬牙:“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在这一段剧情里,【秦桑栀】是故事的原住民,她没有未卜先知之力。骤然得知真相,得知自己身边藏了三年多、对她耍乖撒娇的少年,竟是杀害她养父的仇人,潜伏在她身边那么久不知想做什么。恐惧、愤怒、怀疑与后怕,瞬间就占满了她的心。
三年前的裴渡就能弄死几个像秦啸虎那样的高手,杀了董邵离。秦桑栀不敢托大,她此刻的修为恐怕不如秦啸虎深厚,完全不敢轻敌。但至少她还知道不能放这样的危险人物离开。所以,她不仅在府邸四周布下了阵法,以己身的存在困住裴渡,还一来就刺了裴渡一剑。
这两天时间,桑洱用了最后30字的权力,送走了这座府邸里侍奉了她三年多的家仆,包括年老的松松。因为在原里,她死掉以后,秦家的全部人,都没有被裴渡放过。
她不是救世神,管不了那么多人,那就只能护着这些熟悉的人们。若是正常遣散他们,不说耗费的时间很长,肯定有不愿意离开的人,或者是走了会被抓到的人。忠叔要是知道了这是怎么回事,恐怕拼了老命也会留下来。
直接修改原的力量是强大的。再不愿意的人也会瞬间愿意。
就这样,桑洱斟酌字句,用有限的字数给了忠叔等人一条活路,让大家都有多远跑多远,此生不会再被找到。
送走他们后,桑洱独自在偌大的府邸里画下阵法。当阵有二人时,即会启动阵法。而若立下阵法之人死亡,则会起火,为另一方离开造成障碍。
复杂的阵法,耗费了桑洱不少心力。但比起之后要刺的那一剑,这都不算什么。
本以为这一切在明日下午才会来临,这天夜晚,桑洱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想效仿之前的做法,将有用的东西收入乾坤袋,找个地方埋起来。忽然被告知裴渡提早回来了。
还没有完全做足心理准备的她,就这样站到了这里。
按照预设,桑洱这一剑,应该是朝着裴渡的心脏去的。
因裴渡的心脏天生略有异位,才会躲过一劫。
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动手是另一回事。
在提剑的那一刹,不知为何,她的手就是一抖,剑尖就没入了现在这个地方——偏离了目标之处极远,刺进了左肩膀里。
面对桑洱的质问,裴渡慢吞吞道:“是啊。我杀的。”
“为什……”
“为什么?你这不是废话吗?因为董邵离该死啊!不然我吃饱了撑的去杀他?”裴渡骤然提高了声音,每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狠狠地撕碎,碾出来的:“董邵离这个贱人,娶了妻又在外面骗我母亲,对她始乱终弃,这就罢了,还对这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对我这个私生子,也痛下杀手!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还活在世界上,他就该死!就该断子绝孙!我有杀错吗?!”
轰隆雷鸣,桑洱的身体轻微地晃了晃,声音发颤:“你和他的恩怨,我并不清楚,我也没有立场阻止你报仇。可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我救了你后,你大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故意接近我,还装作很喜欢我的样子,这样很好玩吗?你留在我身边三年多,就是为了报复我?”
裴渡哈哈笑了一声:“不然呢?不是报复你,还能是因为喜欢你啊?”
桑洱的脸色被他尽收在眼。她脸色惨白,情绪激动,但并没有绝情蛊发作的迹象——绝情蛊发作,不仅会浑身剧痛,七窍某几个位置,还会涌出血来,甚至是全部一起出血。
也即是说,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他。
仿佛一锤定音的宣判,让裴渡期盼了许久的事儿落了空。但涌上心头的,却不是报复失败的遗憾和挫败。而是一种比被剑刺伤更浓烈的不甘、苦痛和嫉恨,在撕裂着他的身体内部。
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那就再好不过,再好不过!他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和她磋磨。
“秦桑栀,你比我大了好几岁,怎么还这么天真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被我骗了三年多了。董邵离躺在泥里都化成白骨了吧,你呢,还上赶着对我好。到现在还幻想我喜欢过你。就连要杀我,也不敢朝着心脏来。”裴渡语气诡异:“不敢刺我心脏就罢了,肩膀你倒是捅深一点啊。”
剑刃半深不浅地没入了血肉里,裴渡说完,冷不丁地,朝前走了半步。
剑直直地插入肩膀更深,剑尖几乎要刺出背后的衣服,血泡“咕嗤咕嗤”地大股冒出。
桑洱耳膜一嗡,当那些血流到她指腹时,她的手腕一抖,竟是微一松手。
裴渡明明是被刺伤的人,却仿佛毫无痛觉,笑容越发扩大了,简直称得上是灿烂。
他的脑子发热,吐出的话语一句接一句,仿佛都是本能,无须思索,即句句诛心:“怎么不继续了?这就松手了?秦桑栀,你这几年是不是装情圣装上瘾了,在这装个屁啊。装出一副不忍心杀我的模样,我呸,你喜欢的哪是我,你喜欢的是秦跃!把我当什么你自己清楚。秦跃都娶了别人了,把你抛弃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找了那么多像他的人来安慰自己,贱不贱啊?我要是秦跃,牙齿都要笑掉了!”
此刻的裴渡,不仅说话刻薄,就连看起来,也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谁捅了他刀子,他就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对方痛苦百倍,发泄到自己痛快为止。
“我每次亲你,你装个不要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挺享受的吧。我就不一样了,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裴渡抓紧了插着自己伤口的剑刃,毫无痛觉般,猛地扯了下来,扔在地上,微微一笑:“董邵离的女儿,我还以为有多稀罕,原来尝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裴渡,你真是……”早知道他说话可以很难听,可以将人的尊严放在地上翻来覆去地踩,桑洱闭了闭眼:“我就不应该遇到你,还捡你回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这是台词,却又仿佛不止是台词。
裴渡顿了顿,笑容渐渐敛起,眼底浮出了狰狞的血丝。
“你后悔认识我了?是,你是该后悔了。”裴渡忽然又冷笑了一声:“毕竟三年前,你的生日,我就在你的长寿面里放了一份大礼了。绝情蛊听过没?哦,还有,那个姓谢的小乞丐。你不是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走掉的么?”
桑洱浑身一震:“你什么意思?”
裴渡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就是我找人弄走他的。”
桑洱的眼底深处,终于露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诧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同时,一股怒火,腾地升了起来。
“那天的天气,我记得特别冷,天还没亮,我就把他拎了起来,交给了一个艄公,让那艄公将他有多远扔多远。哦对了,他那个小老虎我也已经剪烂了。”裴渡用尾指轻轻地掏了掏耳朵,说:“每次想到你傻了吧唧地带人周围找他,我就笑得肚子疼!唉,三年多过去了,那小子现在应该已经死在哪个旮旯了吧,我……”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在上空炸开了。
裴渡声音消失,脸也猛地侧到了一旁。
火辣辣的疼意,在他的肌肤上蔓延开来。
刚才,不管脸色有多难看,裴渡的唇边,还总能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而到了这一刻,他的脸色,终于出现了裂缝,变得僵硬而阴沉。
“裴渡,我以为我至少是改变了你一点的。但你真的……太过分,也太让我失望了。”
桑洱这句话,喑哑而低沉,也不在剧本所写的内容上。
更毫无杀伤力。
至少,对比裴渡今晚说的那些话,毫不伤人。
没让裴渡脸色有一丝变化。
真正让他意识到不对的,是接下来听见的水滴声。
“啪嗒、啪嗒。”
不是雨,却比雨更粘稠。
裴渡心一慌,额角突突地跳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扑地一下。桑洱已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仿佛气急攻心,她的眼睑、嘴角,都流出了血,从白净的脸上淌过,看着可怖又可怜。
裴渡僵硬地低下头,脑海一片空茫,盯着那几道血。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手,触了触她的鼻息。什么也没有。
仿佛被刺着了,裴渡猛地缩回了手,忽然,目眦欲裂,恶声开口:“你想装绝情蛊发作啊?我告诉你,你差了点火候,绝情蛊发作可不止要流血,还会痛,你痛了吗?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快起来!”
吼声在黑夜里回荡,却没人应他。
“……秦桑栀,起来。”
“你刚才不是打我了吗,起来继续啊。”
裴渡的手心是湿冷的,差点没抓稳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她的手苍白秀美,却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裴渡盯着她,气息渐渐沉重,眉宇间笼着一团可怖的阴鸷。而忽然,他的余光看见了黑夜出现的明亮火光——周遭的屋宇,燃起了明亮火光,渐渐连成了一片,熊熊灼烧,火焰噬人。
立下阵法之人死亡,引发了阵法的大火。但她大概料不到,老天爷并不帮她,今夜会断断续续地下起雨,困厄住火势,让它们逼近的速度慢了许多。
待火焰几乎烧至了跟前,裴渡才如梦初醒,这一动,他才感觉到手心的痛,已经麻成一片了。
那里捏着一只金戒指。
淡金色的戒圈已经被捏得变形。打磨精致的宝石,尖锐的棱角成了刺伤人的武器,刺得他手心鲜血淋漓。
裴渡盯着它。脸色变幻莫测,忽然间,狠狠地将它扔在地上。还嫌不够,还用力跺了几脚,把它踩得稀巴烂,碾进了泥土里,再也看不清为止。
连承认自己存钱买过它,都不愿意了。
随后,他才弯腰,抱起了眼前之人的尸首,紧紧地搂入怀里。发着抖,鼻息也是湿冷的。模样却撑着一股恶狠狠的意味,也不知道在给谁看:“秦桑栀,这事儿没完,你等着……”
秦家小姐所住之地的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无比,惹得周遭的人都议论纷纷,而在得知消息后,秦家的家主、即秦跃,就冲到了现场,命人封锁了这里。
无人知道,里头本该有的尸首,如今已转移到了十多里外的一座废用的客栈里。
乡野的客栈,最是简陋,遑论是已经无人的地方。被褥没破,但也积了不少灰尘。
裴渡的脸上沾了火灰,毫无血色,比死人还难看。肩上血迹斑斑,敞着伤口还没处理,连着衣裳,已凝成了让人不快的乌褐色。
他的发丝、手心的肌肤,都有被大火灼伤过的伤痕。
背上那具浑身无力的尸首,倒是护得好好的。
来到了二楼,裴渡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干净的房间。但看到那粗鄙的被褥,他还是皱了皱眉。
太脏了。
于是,裴渡脱了自己的外衣,垫了一下,才将背着的尸体放下。自己也坐在了旁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乾坤袋。
这是他昨晚在大火烧上来前,在秦桑栀的房间桌面里找到的东西。
她似乎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乾坤袋里放了很多有用的伤药、盘缠、法器。但现在这乾坤袋和她的人,都已经到他的手里了。
当时情况紧急,裴渡只是随便看了一下,如今,在无人的房间里,他盘腿坐在尸首旁,深呼吸着,一点点地清点着里头的物品。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礼物盒。
“……”
仿佛有了预感,裴渡呼吸微微一滞,慢慢地打开了它。
一道崭新的红绳串着一块美玉,滚了出来。
裴渡盯着它,思绪有了片刻空白,与后知后觉。
——经过了混乱而茫然的一夜,他差点就忘了,他二十岁的生日还没结束。
这是秦桑栀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大概,也是她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以后,再也没有了。
裴渡不想去想象,去无法阻止自己想着这些事情——她是什么时候买它的?
为什么偏偏送抹额?
她在灯下编织红绳时,会是什么表情?
……不管她本来怎么想的,如今肯定是不愿意送了。
如果她发现,他还是戴上了它,恐怕都要气得睁开眼了。
裴渡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伸手想拿它起来。发现自己手指太脏,他又缩了回来,在衣服上忍痛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它,将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不知是不是没关紧窗,风太冷,他的动作和气息,一直在轻微地哆嗦。
将这块玉压在了肌肤上,裴渡继续查看乾坤袋里的东西。很快又让他找到了一个怪异的玩意儿。
那是一个青铜器一样的沙漏。
作者有话要说: 待修~【脑洞小剧场】
当“疑似失恋”和“做了坏事被发现”两重困境叠加时,应该怎么办?
正确示范——低头认错,尽力补救。
错误示范——破罐子破摔,口不择言,疯狂自爆大雷。
(小裴啊小裴,你完喽~[蜡烛])
——
感谢在20211104??12:31:49~20211106??12:2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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