涔涔的汗水黏在额头上,腹中越来越烫了,桑洱勉力睁开眼睛,果然看见了江折容。
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找到她的是江折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如果来的是其他修士,恐怕只会给她这只妖怪补上一刀。
江折容疾步朝了桑洱走来。桑洱感觉到一只手垫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处,随后,她的身体就被翻了过来。
江折容似乎想展平桑洱的身体,看她哪里受伤了。但桑洱肚子不舒服,即使被扶坐起来,也只想抬腿,蜷成一团。
这后山的花园里,落叶枯枝铺了满地,还散落着不少被劲风打碎的瓦片、墙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大滩血。那只獓狠已经咽了气,嘴里还咬着半个血肉模糊的人。不难猜出,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江折容不知道前情,自然不会往复杂的故事上猜想,只以为桑洱恰好路过此地,被卷入了獓狠和一个修士的恶斗现场,倒霉地被战况波及了。
江折容环视了一圈,就收回了目光,担忧地问:“桑桑,你有没有被伤到哪里?”
桑洱捂着肚子,轻微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獓狠在宴上无故发狂,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因为你一直没有传音讯给我,我有点担心,就打算到处找找你。”江折容顿了顿,抓住桑洱手腕的力气,无意中加大了些许:“你不是去找你的魔修朋友了吗?他们呢?你没有找到他们吗?”
桑洱靠在江折容的身上,坐了一会儿,腹中那股窜动的烫意,仿佛消下去一点,人也舒服了很多:“不是的,我找到了。这就准备去和他……们汇合。”
江折容沉默了一下,说:“他们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桑洱听了,脱口而出:“不用!”
直觉告诉桑洱,不能让伶舟和江折容现在就碰面。
但是,桑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虚弱。江折容根本不听她的拒绝,坚持要送她过去。
既然这样,没办法了,桑洱默念一句“得罪”,趁着江折容不防备时,将她手心那张已经捏得皱巴巴的定身符亮出,迅速往少年的肩膀一拍。
江折容的身体瞬间僵住,无法再动弹半分。
这是桑洱第二次用同样的招数暗算他了。
符咒一生效,桑洱就钻到江折容的臂弯下,半拖半扶,将他带到了远离水池的一个干净平整的地方,让他靠墙坐下。然后,她蹲在江折容面前,伸手抓过了他的乾坤袋,找出了江家的传信符。
江折容的眼底黑幽幽的,红唇抿得很紧,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小道长,你不要生气。”桑洱感觉到了他翻涌的情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地说:“我的魔修朋友脾气不好,我怕你们见了面会起冲突。更重要的是,今天晚上獓狠发狂的事儿,一听就很蹊跷。这个关头,如果被人看到你和魔修、妖怪有牵扯,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所以,你送到这里就行了。”
獓狠已经死了。孟睢这根搅屎棍也已经断成了两截。观宁宗里已经安全了。江折容即使被定了身,坐在这里,也不会有危险。
桑洱点燃了江家的传信符,利索地往天上一扔。传信符化作一道流光,疾驰向了远处。
江家的门生收到信号,很快就会赶过来了,她得赶紧走。桑洱快速地将乾坤袋束好,稍微挪近了点儿,将它塞回了江折容的衣襟中。因为动作急切,她一不小心没稳住,往前栽去,额头撞上了江折容的锁骨。
那一刹,江折容的气息,似乎变重了一点。
桑洱站起来后,突然听见背后的人沉声开口:“我救你的时候,你说过这一次不会再骗我的。”
桑洱步伐一顿,小声说了句“下不为例”,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桑洱一路小跑回去。冲进小宴客厅,却发现伶舟不见了。
夜风过堂,拂动窗纱。满地都是打翻的桌椅、碎裂的灯盏,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桑洱环顾四周。
不是吧,伶舟丢下她走了吗?
换在以前还有可能。但今天的伶舟明明受了不轻的伤,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怎么会走了呢?
难道是有修士在附近搜捕獓狠,所以,伶舟躲起来了?
桑洱决定在周围找找伶舟,一边小心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一边小声呼唤:“主人,主人,你听到了吗?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没过多久,桑洱就在一张侧翻的桌子后面,那昏暗的角落中,发现了一件极其熟悉的衣服堆在地上。
衣服底下,似有一物隆起,却不像是人类。
因为太小了。
桑洱眨了眨眼,屏住呼吸,拉起衣裳的一角,往底下看去。
衣服下方,静静地侧躺着一只昏死过去的魔物,身形优美,腰腹收紧,玄青长毛,耳上有银色的长翎。四肢矫长,在四足接近脚踝的地方,有锋利泛银的鳞片支起,若奔跑时,就像是脚踏银色的火焰、冰封的波涛,漂亮得浑然天成。但体型却非常小,若坐立起来,约莫只有桑洱的膝盖那么高。在世间找不到任何一种动物的模样可以与其比拟。若非要找几个有些类似的,那就是黑猫、猞猁和豹子。桑洱:“……”
桑洱颤声道:“主人?”
系统:“嗯。”
桑洱震惊了:“伶舟居然是有原形的?!”
系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伶舟有一半的血统来自于魔,你想想魔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可以转换形态,就像妖怪一样。不同的是,妖怪原为无灵性的畜生,修炼多年才能开智化人。伶舟则无须修炼,长到一定岁数,就能自由化形。”
“可是,原文里好像没有写过伶舟变成这个形态的样子……至少,在我附身的妖怪面前,他是没有变过的。所以我才一直以为他只有人形。”桑洱思绪混乱,喃喃道:“不过,我好像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变原形。”
客观来说,伶舟的原形是非常漂亮的。而且,还是威风凛凛、高贵又有点傲气的漂亮。可是,这体型真的太小了。和他人形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就像酷哥的真身是小猫咪……怪不得他不喜欢变呢。
系统:“倒不是你想的那样。伶舟长大后,原形和獓狠是差不多大的。但你记不记得,他被孟心远偷走心魂时,只有五六岁。这就是伶舟那时候的模样。”
在九冥魔境里,魔的形态比人形更容易存活,别的不提,光是这身皮毛,就很能抵御严寒的恶劣天气。而且,这个年纪的伶舟还不能化成人形。
桑洱明白了系统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是他回收心魂的副作用?”
说起来,孟睢之前好像也提过一句,他吃下伶舟的心魂后,灵力也颠荡过一段时间。
系统:“是的。副作用不仅有力量混乱所导致的形态不稳,伶舟的记忆也会有点混乱。但问题不大,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恢复正常了。”
桑洱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发出疑问:“可是,我也吃了伶舟的心魂,为什么我没有变回原形?”
系统:“我这么跟你量化一下吧,孟睢拿到了伶舟大约2%的心魂。而你拿到的,则是这2%里面的1%,量太少了,落在你身上,就只有症状上的不适。”
“原来如此。”
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此地不宜久留,大致了解完情况,也该走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伶舟变小了,还更有利于桑洱带走他。
桑洱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在口袋里摸到了观宁宗的通行玉令。抖落上方的灰尘和木碎后,桑洱就穿上了它,再用中衣裹起了地上那昏迷不醒、身体沉实的魔物,搂在怀里,离开了这座偏殿。
今晚的事故,让不少客人都受了惊吓。观宁宗的门生忙着处理这些问题,将受伤的修士安置在观宁宗治伤。没有受伤的修士,则先送他们回到山下暂住的地方。等处理好宗内的事,再上门去赔罪。
黑压压的人群里,师逢灯不知所踪。桑洱也不敢四处张望,混在人堆里,拉低了兜帽帽檐,走向山门。
前方有观宁宗的弟子在回收通行玉令。桑洱看了一眼怀里的伶舟,怕他被人发现,只好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伶舟塞进了乾坤袋。
真是风水轮流转,刚认识的时候,是伶舟把桑洱装进乾坤袋。现在反过来了。
就这样,桑洱顺利地下了山,连夜就离开了沙丘城.
两日后。
距离沙丘城百余里的一个渡口处,一名黝黑瘦高的艄公立在船头,拖长声音,吆喝道:“还有没有人要上船啊,是去桴石镇的船!快下雨了,今个儿的最后一趟了啊!”
嚷嚷了片刻,来来往往的人潮里,钻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有的有的!我要去!”
船舱里稀稀拉拉地坐了七八个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江水的潮味儿。
桑洱付了船费,躬身钻进船舱,找了一个透风的位置坐下。看着外面的江景,不由自主就抬手捂住了腹部。
本来,桑洱是打算直接带伶舟回去他们的老巢的。可她高估了自己的状态。
来程时跟着伶舟,几乎没遇到什么危险和波折,也花了足足七天才抵达沙丘城。如今,以桑洱的脚程,以及她吃下心魂后那不稳定的状态,回程的时间跨度必然会拉长,遇到危险的概率也会倍增。
桑洱想起来,在原文里,伶舟并没有带她附身的原主去沙丘城。原主被留在宫殿,等了两个月,才等到伶舟回来。
如今看来,伶舟并不是忙了两个月,而是受目前的状态所累,根本就回不去。
那么,顺应原文的时间点,带着伶舟,找个地方苟起来,显然比立刻动身回去更好。如果顺利的话,还有一个多月,伶舟就能恢复正常了。
桴石镇依山傍水,是一个闹中带静的小地方。虽然离沙丘城不远,但不算繁华之地,也不在主干道附近。哪怕沙丘城正在举办盛事,也很少会有修士在桴石镇落脚,正适合他们躲风头。
下午,桑洱就抵达了桴石镇。
桑洱身无分文,好在,伶舟的乾坤袋里有一些值钱的东西。离开沙丘城时,桑洱已经挑了几样不那么惹人注目的卖掉了,换了点现钱。
桴石镇上的居民不多。早年还有人住在山上,如今,都已迁居到山脚下了。 桑洱考虑到自己和伶舟的非人身份,没有选择住在镇上。在沿途买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就径直上了山,找到了一间已经被弃用的无主房屋。
【观宁宗婚宴】的剧情后,炮灰值变成了1600/5000。桑洱也获得了一笔**币奖励,在商城购买了一个房屋自动翻新套餐。很快,这间破屋就被神秘的力量修葺一新了。
进入主屋,锁上门窗后,桑洱打开了乾坤袋。
宓银的黑蛋直到现在还没有破壳的迹象,桑洱都有点担心她会憋坏。不过,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宓银可能觉得环境还是不安全吧。
桑洱摸了摸蛋壳,就找了个箩筐,放了宓银进去,置于门外。
然后,她打开了第二个乾坤袋。
这两天都在赶路,桑洱贪图方便,一直将伶舟放在乾坤袋里。初时,她还会时不时会打开看看,但伶舟一直没醒,她看他的频率就降低了。
不料,这一次,乾坤袋才开了一条缝,袋身就剧烈地抖了起来。
桑洱一惊,连忙后退了两步。
乾坤袋脱手,落到了地上。一道漆黑的影子从里头跃了出来,似乎想跳到床上,却因为受了伤,身子歪了歪,有点儿不利索。回头,一双冰冷的兽眸狠狠地剜来,带着警惕和疑心。
桑洱稍一接近,他就弓起肩背,露出了攻击的姿态,吼声仿佛猛兽,令人胆寒。
看到他这态度,桑洱心里一紧,如临大敌。
前不久,桑洱趁有空闲,找系统问清楚了一点。
伶舟目前处于一个非常混乱的状态里。
他在幼年被孟心远偷了心魂。随后,在九冥魔境里,独自成长、化人。到了少年至青年交界的阶段——换算为人类,就是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来到人界。
之后,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伶舟才慢慢适应了人界的生活,也就是俗称的社会化。
如今,伶舟力量混乱,导致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形态,只能维持他被偷心魂时的模样。
但是,伶舟的心智和记忆,却不是孩童,而是停留在他第一次来到人界的时候。
对这个阶段的伶舟来说,人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他也压根没有自己收了个仓鼠妖怪跟班的记忆。
这情况非常不妙。
因为,当伶舟的兽性远远大于人性时,一味对他臣服,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有甚者,桑洱还会被他当成食物——后来的伶舟游刃有余,会挑嘴不吃她,现在的他可未必。
虽说,伶舟如今的力量不及以往,以他的体型,想吃掉人形的桑洱也不容易。但桑洱受到她吃下的心魂的影响,妖力也不太稳定,说不定会突然变成仓鼠状的原形。她可不想时刻提防伶舟会不会吃掉自己。
唉,怪不得原文里,根本没安排原主和伶舟一起来沙丘城。这不是好感度高不高的问题,而是原主生命安全的问题。
但是,桑洱来都来了,现在已经来不及退缩了。如果她扔下伶舟回去,等伶舟一个多月后恢复神智,发现她这个跟班平时只会说好话,在他虚弱时就抛下他,那还得了?
至少,在伶舟恢复神智前的这一个多月里,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他的食物。
桑洱犯难了片刻。
试一试……蒙他吧。
“你这么凶干什么,你是第一次来人界吗?我看到你倒在路边,还吐血了,才好心捡了你回来。”桑洱很勉强地说:“妖界的规矩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我捡了你,还给你食物,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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