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县令见于重一步三喘的进了公堂,便皱了皱眉。
虽此人与他有恩,但衙门重地,不容他人随意来去,当即肃声道:“堂下之人速速离开,莫要扰乱公堂秩序。”
说话间便有衙役上前驱赶。
于重却语气淡定道:“小民于重,知晓此人将稚子送去了何处?”
堂中顿时一静。
戚志远嗤笑一声,满是不屑。
连县太爷都查不出他将孩子卖去哪儿了,他并不将这衣着破烂的病秧子放在眼里。
但妇人与婆婆却不做他想,爬到于重面前便要跪求。
于重及时往一旁撤了撤,妇人伸出的手未来得及碰到他的衣角。
而这一幕恰被闻姝看在眼中,不由心中讪然,怪不得方才她扶他是他那般反应,原是排斥与旁人接触。
于重淡淡的扫了妇人一眼,对闻县令道:“若小民推测不错,此人应当将稚子卖去了宿水县。”
戚志远神色骤然一变。
却不知他的神情变化全被于重和闻县令看在眼里。
闻县令这才正视堂下男子,问:“为何?”
于重便将推测一一道来。
戚志远是傍晚抱着儿子出门,今日晌午回的家,据目击者称,男子一大早去了赌坊,输光了钱出来的。
按照赌徒的习性,钱一到手必然等不及去赌,他不是昨晚去的赌坊,便说明应当不是在城内卖的孩子。
宿水县离得近,而妇人方才神志不清时念叨着要回宿水县,想必那应当是她的娘家。
“戚志远对临县宿水县相对比其他地方熟悉,卖去宿水县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且应当是跟嫌犯戚志远熟识的人家。”
妇人这时忽然激动的喊道:“定然是我七表兄家,他家有钱,前两年跟人打架伤了命根子成了个假太监,定是他家!”
闻县令便当场派了两名捕快跟妇人一道去临县找孩子。
案件便就此告一段落,围观百姓激动议论。
闻姝悄然离开府衙大门口,往内衙而去。
闻县令走下来,朝于重走来,惊叹道:“没想到你竟是个会断案的。”
“老爷不怪我多事便好。”
于重说话时视线不自觉的看向门口,又不着痕迹的收回。
闻县令打量着青年,见他神色仍旧仍旧淡定,未因断了案子而露出半点自得情绪,不由对这青年的稳重很是欣赏。
思绪转念间,便问道:“做个护院倒是委屈你了,不如让你进县衙做个捕快如何?”
闻县令虽是疑问,却未想过青年会拒绝。
毕竟给私家做护院和给县衙做捕快,对一般百姓而言绝对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且一些文职自然得有资历,少说也得要秀才才能任公差,但捕快则无需资历,只需身家干净清白即可。
一身捕快服一穿,旁人也要敬畏三分,还是能家族流传的好职务。
至于面前青年,闻县令先前已做过了解,得知其祖籍泗水县,家中祖辈打猎为生,因今年年景不好,便想出来找个活做,他这才允他跟回来,在闻府做个护院。
青年的身手他是见过的,虽气质瞧着不想猎户倒像是个书生,但勉强也算附和猎户的说法。
如今见他为人聪慧机敏,闻县令便起了惜才之心,当即便抛出了衙门的橄榄枝。
然而却听于重道:“小民自知身份卑微,能做闻府护院已是万分惶恐,实在不敢贸然冲撞县衙。”
闻县令道:“虽你先前替本县令挡了一锄头,但本县令招揽你却并非因为此事,而是看出你有做捕快的潜质。”
于重却道:“小民当初挡那一锄头时,是一时救人心急,那日便是寻常樵夫小民一样会帮,与县令大人您的身份无关,救人本身没有所求,县令却大仁大义给小民找了份糊口的活计,小民已是感激不尽,心虚不已,绝不敢图求更多。”
字字句句,全是正气。
闻县令打量他,见他神情语气皆是诚恳,瞧不出半点虚伪推脱之意,当即手掌往青年肩上一拍,谁知这一掌分明收了力,于重却还是禁不住的晃了晃。
闻县令讪讪收手,又满是欣赏的称赞道:“当真是个忠厚赤诚的好男儿,既如此,你且在我府上先做一段日子的护院,若有机会立了功,再来调来衙门做捕快,我泗水县衙门正缺你这等忠厚赤诚的捕快。”
两人闲谈之后,闻县令便转身忙旁的事去了。
于重冷眼打量着泗水县衙门,神情间已经全然不见方才那幅,寻常百姓见到父母官的惶恐紧张模样。
太阳将将落山是,闻姝跟着闻县令一同回府。
何氏站在闻府门前正翘首以盼。
见到闻县令身影,连忙迎了上去。
闻县令道:“你等了多久?”
何氏瞥了眼闻姝,意有所指的说道:“也就两个时辰,不敢在县衙捣乱,便只好在自家门前等老爷回来吃晚饭。”
闻县令却全然没听出何氏话中软刺:“你还未用晚膳?”
何氏嗔道:“老爷未归来,我哪吃得下。”
说着话音一转,问闻姝:“姝姝儿往后还是不要总往县衙里去,咱们这些女眷去县衙恐会坏了规矩。”
闻姝低头,瞧着乖巧。
但是不去自是不可能的。
何氏向来爱挑这个继女的刺,闻姝知晓大抵是因着父亲和祖母偏宠她些,另则何氏一直认为祖母至今捏着掌家之权,便是为了她,自然也就对她不怎么喜欢。
闻姝往往都是表面乖巧听从与何氏,转过身来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何氏最是气她阳奉阴违,但老夫人和老爷都宠着她,致使何氏又偏偏不能奈何她。
何氏是闻姝的继母,闻姝的亲生母亲早因生产时大出血走了。
进了门闻县令指着于重对管家吩咐道:“这是我新聘的护院,你安排一下。”
闻姝抬头,看向于重。
于重客气道:“小人于重,劳烦管家。”
管家却有些为难:“老爷,府中未曾招过护院,不知该如何安排?”
闻县令沉吟后道:“单独找间屋子给于重,酬劳与衙门捕快的月奉相同。”
管家有些惊讶,没想到老爷对这人这般关照。
重新打量于重,对闻县令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又对于重道:“于重兄弟跟我来。”
于重应了声是,转身之际,无意识抬眸。
闻姝正巧看向他,二人视线就这般撞了个正着。
闻姝垂了眸子。
回了自己的屋子,闻姝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几案前开始整理白日看过的卷宗。
见小姐已打了三个哈欠,玉心忍不住劝道:“小姐若熬不住便睡下吧。”
闻姝摇头,便是睡着了也会被噩梦纠缠。
舒展一番身子,又挑弄灯芯,让有些微弱的灯火更明亮几分,闻姝便握着笔继续记录白日所看过的案宗,记录完还要分析一通。
今日看过的案宗基本都案情明了,不存在冤假错案的可能。但如果从父亲以往断过的案子中查找线索,那她自然也要学着断案。
这也是为何她今日她巴巴跑到公堂外面看热闹的因由。
熬了不知多久,闻姝困极,不知不觉趴在几案上睡着了。
然后又被噩梦惊醒。
急促的,充满惊慌的喘息过后,她逐渐平静下来。
一旦惊醒,便再无睡意。
从重生之后,她日日被噩梦纠缠,梦中情节无一例外都是闻家被灭门那日的情景。
现下她已经渐渐习惯,夜里即便惊醒也不会吵到门外守夜的丫鬟。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
闻姝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打开窗户。
在窗前站了一会,一阵凉风吹来,闻姝打了个寒噤。
明明初秋,但今夜好似格外寒冷。
同样的夜色,一抹黑影悄然现身,跪在于重身前。
“主子。”
屋子里唯有淡淡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但这些光并不足以让屋外之人看清屋内情形。
但影卫现身,说明周遭无人窥视。
于重的声音阴沉冰冷:“泗水县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
“多安排些眼线。”
“是。”
黑影又悄无声息的消失。
于重点了盏油灯,手中握着匕首放在火光中烧灼,随后将肩膀处的衣衫撕开。
那里的血肉已然溃烂,这一片血肉模糊中,隐约可见的断箭箭头深埋其中。
箭上的毒虽已解,箭头却勾着骨头难以取出。
他先前将将从汹涌的江河中爬上来,从刺客身上摸出解药吃下,处理伤口时发现箭头勾着肩骨无法取出。
这时见不远处两方人正起争执,其中一人举起锄头。
于重当机立断冲过去,只要那一锄头砸对位置,便能将体内残箭砸出来。
他算得很准,后来以伪装身份跟着闻县令,为避免露出破绽,不宜动手处理箭头。
他挡那一锄头,一是为了上口,二是为了混入其中,躲避暗中搜查之人的视线。
匕首已烧好,于重拿起被子闻了闻,又嫌弃的丢开。
不愿咬被子,便上牙咬着下牙,握住匕首便朝伤处剜去。
——
次日,何氏身边的王婆子到闻姝屋里来。
王婆子行了礼,道:“大小姐,夫人吩咐老奴来帮您收拾东西。”
闻姝温声问:“母亲这是何意?”
王婆子抬首双眼暗自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少女肤白如雪,眉眼柔美和善,是一副认谁见了都忍不住怜惜几分的娇弱模样。
王婆子道:“您就别开玩笑了,前几日不是说好的去寺里住几日么?”
大约半个月前闻姝不小心拌了一跤,后脑正巧磕在石头上,此后连着做了几日噩梦。
又悄悄赶上她重生归来,这几日更是噩梦连连,日日被惊醒,别说夜间,便是午间休憩也不得安宁。
闻老夫人信鬼神一道,便请了和尚来给她驱邪,和尚满嘴胡言,说她被邪祟缠身,得去由寺庙里香火常年供奉的菩萨才能压制住邪祟。
上一世闻姝的确是去了寺庙住了几日的。
何氏在这事上这般积极,不过就是没事找事罢了,而她前世答应去寺庙,也是为了让祖母宽心。
这一世她却是不能去的,她的时间紧迫,没有时间浪费在寺庙里。
闻姝沉默一瞬,轻声道:“我先去见见祖母。”
王婆子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小姐去了寺庙便有了佛祖庇佑,定不会再做噩梦,等大小姐身子好了,也就能回家来了,不过几日而已,何必临时改主意?”
闻姝声音仍旧轻轻柔柔:“你这般拦住我的去路,可是想挨罚?”
王婆子神色微僵,讪讪道:“小姐误会了,老奴只是关心小姐罢了,不想您因跟妇人闹脾气便不顾自个儿的身子。”
闻姝宛若听不出王婆子话里的软刺,仍旧一如既往的温声询问:“那王婆子可否别挡着道?”
“……哎。”
王婆子讪讪地应了声,往旁边挪了挪,眼看着这位闻家大小姐朝闻家老夫人的住处走去。
这位大小姐长着一幅亲善软和的面相,平日说话永远温柔软绵的。
见过她的各个称赞小姐长得跟天仙似的好看,心肠也跟天仙似的善良,更夸张些的甚至说她是仙子下凡渡劫来了。
呸,什么仙子!
这幅温柔软绵不过是表象罢了,实际上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主儿,旁人看不清,王婆子自认自己却是看的最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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