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笙一听到“姓方”,顿时撅起了嘴,垂眸道:“那,爷爷招待吧,我出去转转。”
她放下饭碗就站了起来。
洛天依忙道:“凑巧姓方而已,你有必要这样嘛!”
“很有必要!”
“那你去你房里呆着不出来就行了,用不着避出去吧!”
“不想。”
洛天依满脸无奈:“那就让他在外面等一下,你好歹吃完饭再出去。”
洛兰笙没则声,从小石猴手里接过一件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另一道门去了。
“唉……”洛天依长长一叹,眉头拧得老紧,连皱纹都显得无奈。
兰笙父母在她八岁那年就因治水抗洪殉职了,兰笙由祖父母带大,百般娇宠,养得任性妄为了些。
三年前,兰笙十八岁,老太婆病重,见兰笙苦恋许家四公子迟迟不肯议亲,老太太不放心,赶在弥留之际把兰笙的亲事给定下了。
定的是老太太千挑万选的青年才俊——镇国大将军的幼子方辕,比兰笙大五岁。
方辕自小在边关长大,吃苦耐劳,武艺高强,十五岁便开始跟随父亲伯叔行军打仗,小小年纪便立下过不少战功。
当然老太太看重的不是这些,而是小伙子的人品。
有一次方辕跟随父亲带兵去剿匪,途经一个山脚下的小村落,正好逢上滂沱大雨,便在村子外暂驻歇脚。
方辕勘查当地地形地势,发现短时间内可能会有山洪,当即带人去村里劝村民撤离。
村民不听,半夜里,果然爆发了山洪,方辕带兵去救援,在洪流泥淖里挖了整整一宿,救下了大部分村民。
他以前在战场上受过腿伤,大夫叮嘱双腿不可受凉,那一宿在泥水里泡下来,双腿险些保不住。
老太太认为,像这样有才能、有善心又有责任心的男子,乃是良配,何况小伙子魁梧挺拔,一表人才,简直是千里挑一的好夫婿。
兰笙听说对方一表人才,又见病危的祖母殷殷期盼,不忍拂她心意,而且苦恋许四公子也看不到希望,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这门亲事。
后来有一次她听说方辕回京,便跑去京郊营地偷看他,谁知道,看到的却是一个高大挺拔、塌鼻鼠眼、满脸横肉的小子,跟祖母说的判若云泥!
兰笙顿觉五雷轰顶,险些喷血。
她想着反正祖母已经去世,自己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便火速退了婚,当时定亲还不到半年。
退婚那日,她直接把婚书撕了丢在方家门口。
方辕刚要出来见她,听小厮说她撕了婚书,大约是不堪屈辱,便没有露面,只是也把婚书撕成碎片,让小厮送到了兰笙手里。
转天小伙子便去了边关,整整三年未回京,而兰笙只要一听到“方”字,心里就不自在。
年轻人的事,洛天依表示老头子管不着,但是真的很头痛。
他又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让阿塘去叫人进来。
阿塘很快就了回来,摊开手道:“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方辕也不知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气去县衙的,可当守门的人进去通报之后,他突然又没了勇气。
于是,像个做了坏事落荒而逃的小孩一样,不等进去通报的人出来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刚过亥时,也不算特别晚,整个览城却黑漆漆一片,不见半点灯火。
这红棺一闹,人心惶惶,只怕览城百姓在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生活在恐惧中。
方辕慢慢走在街上,初冬的寒风刮得他的脸一阵阵刺痛。
尽管他不怕冷,也想喝几杯刚温好的酒来暖暖胃,只可惜没有一家客栈酒铺开门。
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满目寂静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灯火幽微,勉强可看出一座八角小亭的轮廓。
这样的小亭子在城中河边很常见,专供行人游客歇脚用的。
此时,亭子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斜倚在亭柱上,姿势是说不出的慵懒闲适,一盏风灯悬在上方,橘红色的柔和灯光勾勒出一段窈窕美好的背影。
方辕不禁心跳一提,快步走过去。
没走几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面具戴上。
洛兰笙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慢慢转过头去瞧。
入目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骷髅面具。
而方辕仗着有面具掩护,双目错也不错地凝在她脸上。
白皙秀美的瓜子脸儿看起来好小好小,除了眼睛,嘴、鼻子、额头、下巴都是小小的,仿佛一只刚化形的小精灵,随时都会扑着透明的翅膀飞走。
灵动飘逸,一如初见。
霎时间,方辕胸口一阵酸热。
洛兰笙懒懒地向他招招手:“假大人也出来逛夜市啊!”
方辕一愣:“贾大人?那是谁?”
洛兰笙扑哧一笑:“就是你啊,你冒充贺昭,可不就是个假大人么!”
方辕无话反驳,微微一哂。
洛兰笙半垂着眸,飞快地扫了他一眼。
他换了身莲青直裰,头发用玉白纶巾随意束结,腰间垂落长长的玉白绦带。
这么站在夜色中的亭子外,被冬夜江风一卷,玉带墨发,衣袂飘扬,仿若山泽长风般隽逸出尘。
真是,神仙风流啊!
一丝惊艳从洛兰笙脸上闪过,她自动给他补了一张如画妖娆的脸庞。
这一脑补不得了,她想,此刻放着眼前现成的脸不看,更待何时?
她眸色深了深,倏地翻下栏杆,屈指向方辕的面具抓来。
方辕本能地把头一偏,伸手格挡她的手。
洛兰笙早已拧腰转身,闪到他背后,另一只手又疾疾伸向面具。
方辕微一斜身,避开这一抓的同时,已用擒拿功夫拿住她的手腕。
奈何这女子滑溜如鳅,明明被他拿住,却还能一个巧劲卸力,眨眼就脱了手。
夜色如墨,江风猎猎,两人衣袂翻飞,拳掌交错,竟是纠纠缠缠地过起了招。
数十个回合后,洛兰笙落败。
落败的标志是她的一只耳坠被对方摘了去,但对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少。
骷髅面具还是牢牢贴在他脸上。
方辕理理衣襟,抱拳道:“得罪了。”
他摊开手掌,把那枚闪烁着莹润辉光的白玉燕翅耳坠递过去。
洛兰笙瞥瞥耳坠,这是战败的标志物,她已不想要了。
她把手指关节掰得咯吱响,哼道:“你拿着吧,下次我再讨回来!”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谁知对方竟取出一条帕子,将耳坠细心包好,郑重其事地收入怀里。
“无趣。”洛兰笙拢了拢披风,转身进了亭子。
方辕犹豫片刻,也跟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
他这才注意到亭中石桌上摆了一个小炭炉,炭炉里温着一壶酒。
“假大人,”洛兰笙笑道,“今日在赵家收获如何?”
方辕没有接话,只看着小炭炉里细弱跳动的赤红火苗,问道:“没有杯子么?”
“没有,草民是粗人,喝酒不用杯子。”
“那你用什么喝酒?”
“用酒壶啊,”洛兰笙拎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这样喝。”
她用袖子擦擦嘴,把酒壶放回石桌上,就看见从对面伸过来一只修长劲瘦的大手,直接来取酒壶。
“啪”的一声,洛兰笙一记手刀劈过去,笑道:“这是我的酒,想喝的话,就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瞧瞧。”
方辕低声道:“我不是要喝。”
“那你拿我的酒壶干啥?”
“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外面,少喝点。”
“你这么关心我,不如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
洛兰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双眼。
细长凤目,浓密长睫,十分迷人的一双桃花眼,只是眸光过于锐利,显出几分寒冽。
拥有如此完美的眼睛,脸决计差不到哪里去。
洛兰笙不禁纳闷,如此精彩人物,又是京中勋贵,她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不可能啊,当年她在京中的时候,自八岁起,每年都会参加容王妃的牡丹宴,这样出挑的人物她绝对不会视而不见。
除非,这一位不曾与她同时参加牡丹宴。
想到这里,她心里痒得像猫抓似的,更想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方辕怕她认出自己拂袖而去,慌忙转过头,正色道:“赵家大少爷,行止可疑。”
他简要把自己所见的情形说了一遍,等着洛兰笙解惑。
谁知洛兰笙却岔开话题,微笑道:“假大人,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方辕不解地转过头来。
洛兰笙又喝了一口酒,缓缓道:“有一只兔子,它的很多同伴都被一只狼吃了,它很伤心,想去找狼报仇,又打不过狼,只能忍着。”
“有一天,兔子碰见了一只狐狸,它知道狐狸有本事,就请狐狸帮忙对付狼,好替它的朋友报仇。”
“狐狸就说,我若是帮你,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若帮着狼,它能分给我一些食物,我为什么要帮你?”
“兔子觉得狐狸的话有道理,但又不想放弃报仇,就说,我虽然没有食物给你,但你若帮了我,就是铲强扶弱,就是行善事,你心里肯定会很舒坦,这难道不是好处?”
“狐狸笑了,说,你不会以为我如果不帮你而帮了狼,心里就过意不去吧?当我吃着狼给我的兔肉时,我哪里还会记得你这只小兔子呢!”
“兔子突然记起,狐狸和狼一样,也是吃兔子的。”
洛兰笙拍拍手,问道:“这故事好听么?”
方辕沉默了一会,问道:“在你的故事里,谁是兔子?谁是狐狸?谁又是狼?”
洛兰笙直视他冷冽若古渊的眸子,笑道:“草民是兔子,假大人是狐狸,至于狼,假大人应该猜到了。”
“赵家?”
“正是。”
方辕语声一冷:“你既认为我是狐狸,又为何要跟我讲这个故事?”
洛兰笙道:“我就是想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不吃兔子肉的狐狸?”
方辕冷冽道:“如果有,那他就不是狐狸。”
“也是,世上哪有不吃兔子的狐狸呢!”洛兰笙了然地耸耸肩,“找狐狸帮忙,本身就是兔子犯蠢。”
她边说边站了起来,拎着酒壶冲方辕摇摇手。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迎着江风迈出亭子,披风随风疾舞,猎猎作响,把她的身影衬潇洒至极,也孤寂至极。
方辕抿了抿唇,鬼使神差一般,倏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我不是兔子。”
他的声音低沉坚定,“我既拿了贺昭的令牌以他的名头行事,自然要替他办好,你不妨把赵家的情况跟我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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