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笙闻言回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似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随即,她戏谑地笑笑:“你连脸都不露出来让我看看,我如何相信你?”
方辕一噎,手指不觉握紧,涩然道:“我有我的苦衷,但我的苦衷不影响我替贺昭办事。”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青玉璧,郑重放到洛兰笙手里,“如果你信不过我,不妨先把这个拿去。”
这玉璧澄碧如洗,翠□□滴,在寒夜里泛着莹润烟光,仿若一团浸染了碧色的清冷月光。
沉甸甸的,似乎真有千钧之重。
在本朝,“璧”即“毙”之意,若以玉璧赠人,则意味着甘愿对那人誓死效忠。
极少有人会拿玉璧来取信于人,就算是权宜之计也不会,毕竟玉璧的震慑力深深根植在人们心里。
洛兰笙神色复杂,静静看着眼前的骷髅面具,不太明白这面具后面的人为何要对她这样。
但她明明白白地感受到,眼前之人真诚坦荡,毫无恶意。
“好,信你了!”她将玉璧收入怀里,整袖敛容,向他长揖至地。
“先生高义,览城知县洛兰笙,先替我县百姓谢过先生!”
“洛姑娘不必多礼!”方辕躬身垂首,回了一个隆重的礼。
洛兰笙想了想,问道:“那我该如何称呼先生?”
方辕沉吟道:“你可以叫我阿辙,车辙的辙……”
“阿辙?”洛兰笙摇摇头,“不像话,我还是叫你辙先生。”
方辕好脾气地点点头:“也行。”
“现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洛兰笙正色道,“赵家的情况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你自己看了比较好。”
两人离开江边,穿过两条街,拐入一条小巷子,又走到了巷子尽头,才在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门前停下。
洛兰笙轻拍门环,先快后慢,快三次,慢三次,共拍了六次,便听院子里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姑娘,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抱着肩膀。
她个子娇小,似是格外怕冷,裹着一件厚厚的毛绒毯子,像只毛茸茸的小兽物。
“兰兰……”姑娘刚开口,瞧见洛兰笙边上的方辕,转而一声轻呼,“是你!”
方辕不解:“姑娘见过我?”
洛兰笙扑哧一笑:“她就是白天把你引到井边的那个女鬼啊!”
不等他开口,洛兰笙又道:“我们确是一伙的,你有什么疑惑,进去再说吧。”
随后,方辕了解到,这位和洛兰笙一起扮女鬼的姑娘叫尹皮皮,家中世代是仵作,她父亲尹洲如今是县衙聘任的仵作,她帮忙打下手。
而洛兰笙带他来此,要见的并不是尹皮皮,而是另有其人。
尹洲夫妇此刻已经歇下了,洛兰笙示意不必打扰他们,只让尹皮皮拿了钥匙,带他们去那人所在之地。
方辕问道:“去见那人要自带钥匙,莫非,他是被关起来的?”
洛兰笙道:“你见了便知,我先不多说,以免干扰你的判断。”
两人跟着尹皮皮来到后院,后院不大,但是假山亭台花木齐全。
尹皮皮把灯笼递给洛兰笙,自己在小亭子外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底下鼓捣一番,就见距离亭子数丈外的一座小假山突然缓缓移动了。
假山挪开之处,露出一个黑洞洞的豁口,约摸三尺见方,狭窄的石阶蜿蜒而下,一股闷闷的热气从洞里往上冒。
石阶约有数十级,逼仄陡峭,深入地底,下了石阶便是一条同样狭窄的甬道。
尹皮皮在上面守着,洛兰笙领着方辕往里走。在甬道里走了半刻钟,便到了头。
尽头处,一点豆大灯火昏暗不明,把周围的木柱栅栏照得影影幢幢。
栅栏里原本躺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后,这个人立刻跳了起来。
这人虽披头散发,衣裳脏污,但身形纤瘦,体态婀娜,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放我出去!”她抓着栅栏尖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洛兰笙在栅栏三尺外站定,淡然道:“想出去很简单,把赵启佑的事全说出来。”
那女子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她喊得嘶声力竭,神情凄楚又绝望,像被扣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在头上似的。
方辕道:“为何不把她关在县衙大牢?”
本朝律典里写得清清楚楚,官员私设牢狱是犯法的。
洛兰笙无奈道:“没办法,她被捉了,你觉得她上头的人会放过她么?要是关在县牢,只怕不出两日就没命了。”
方辕道:“可是律法规定……”
“无妨,”洛兰笙摆摆手,“只要这桩案子大白,我受点责罚没什么。”
方辕问:“此人犯了何事?”
“扮鬼,”洛兰笙笑了笑,“就是你今天见到的那种。”
随即她神情陡然一肃,“还涉嫌谋逆!”
方辕一惊,顿时想起白天被尹皮皮引到井边后,他劈开棺材盖,在棺材里见到的情形。
棺材里空无一物,只有八个朱红大字:“裕承不仁,改天换地。”
“裕承”是当今皇帝的年号。
看来这小小览城里,有人在筹谋天大的事。
“此事非同小可,”方辕沉声道,“确定是赵家所为么?你可有证据?”
洛兰笙道:“不能确定,我手上除了这个人和三口棺材,什么证据也没有。”
四个月前的一个下午,洛兰笙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闹鬼”。
她是今年开春到览城上任的,刚来就听说了红棺的事,坊间传得神乎其神又恐怖惊悚。
三年前,览城第一次闹鬼。
就在大白天,一个红衣女鬼拉着红棺在街上慢慢游荡,既不抓人,也不吃人,就这么绕着览城的大街游走。
城民们吓得要死,家家关门闭户。
有胆大点的躲在窗户后面偷瞧,看到那女鬼走路时浑身不动,整个是浮在空中,像风一样,飘浮着前进的。
那女鬼当天就离开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到了二天,城里不见了八个二三十岁的精壮男子。
这五人住在不同的街巷,平素互不认识,他们失踪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直到家人报了官,衙门备案寻人,才觉得跟女鬼有关系。
失踪的八个人一直没有找到。
全城百姓日夜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年,那红衣女鬼又拉着棺材来了。
这一次有十三个精壮男子失踪,县城五人,下面的镇子村子八人。
百姓开始传言,说那女鬼捉了年轻男子去吸阳气,想要复生。
第三年红棺出现了两次,共失踪二十五名青壮年。
原先的知县大人吓得大病一场,连夜递交了辞呈,携妻儿回村里种地去了。
不少富户也带着家当离开了。
失踪的几十个人,一直也没找到,下落不知,生死不明。
今年,洛兰笙上任,半年后就见到了红棺游街。
情形跟坊间传言相差无几,不同的是,以往都是一个“女鬼”,她看到的那次有三个。
三个看起来跟死尸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朱红寿衣,浑身散发腐臭,拉着血红的棺材在街上慢慢地飘行了半天,让整个览城死寂一片。
洛兰笙哪里按捺得住,火速换了一身黑漆漆的夜行衣,浑身包得只剩半只眼睛露在外面,拣了一杆趁手的□□,冲上去就跟三人杀起来。
逃走了两个,只逮住了眼前关着的这女子和三句红棺。
不过这一回,总算没有人再失踪。
被捉住的女子本事不济,骨头却十分硬扎,几个月的轮番审问,各种用刑,她始终不肯透露任何消息。
后来,洛兰笙想了个法子,让看守她的尹洲夫妇有一次假装疏忽大意,留下钥匙挂在栅栏门上。
这女子果然趁夜逃走了。
早已换好夜行衣的洛兰笙就在外面等着她,见她慌里慌张地跑出来,正合心意。
她悄悄尾随其后,左曲右拐,一直跟到了那口井边。
女子环扫四周,没有看见人影,抬脚就往井里跳。
当时洛兰笙以为她要跳井自尽,慌忙拉了回来,又关回原地。
后来,洛兰笙把情况跟祖父讲了,祖父道:“她都逃出去了,还会自尽?如果她真要自尽,绝食、撞墙,哪样不行?非得跑那么远去投井?”
祖父一语点醒了洛兰笙,她这才想到,那口井是扮鬼女子逃出来后第一个要去的地方,里面极可能暗藏玄机。
她想去井里查探,但无论白天黑夜、井边有人无人,直接下去都是不行的。
扮鬼女子被捉,她的同伙十有八九在暗中监看这口井。
她便和尹皮皮想了个救落水狗的法子。
一天,趁人们排长队打水的时候,尹皮皮养的小黄狗“一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她心系爱犬,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相救。
打水的人围在井边惊叫观看,有好心人往井里投下长绳,没费多大工夫,尹皮皮就把爱犬救了上来。
井里那个箩筐大的方形洞口,她自然也发现了。
她当晚就悄悄下到井里,从那个洞口钻进去,发现了地下迷宫,也发现了迷宫的另一个出口是赵家宅子。
她把情况告诉了洛兰笙后,洛兰笙本来想找机会去井里细细查探,但没成功。
因为她发现,自从尹皮皮那次下井救狗之后,尹家附近多了几个突然冒出来的摊贩。
他们自称从乡下来,卖些自家种的蔬果。
但观情形,他们根本不在乎生意好坏,蔬菜果子在筐里烂了都不管,每日只管挑了来,一站就是一整日。
洛兰笙不敢轻举妄动,这件事就这么胶着下来。
前不久,尹皮皮收到在隔壁松县做讼师的表哥来信,说大理寺五刖台的贺昭大人最近在松县办事,可能会来览城。
表哥让她和她父亲设法见贺大人一面,展露仵作世家的卓绝技艺,以便请贺大人提携一二。
尹皮皮对表哥的提议没兴趣,把信丢给洛兰笙,问她要不要巴结那位贺大人。
洛兰笙看了信后,突然想到了一个下井查探的点子。
这就是,等贺昭来到览城那日,她们扮鬼,引他去井边。
至于他下不下去井里都没关系,洛兰笙自有法子冠冕堂皇地下井。
就怕贺昭不来览城,好在他来了,果然被引到了井边,还下去了——虽然他不是真正的贺昭。
为了逼真,她和尹皮皮严格按照扮鬼女的妆容化了尸体妆,甚至把从扮鬼女手里缴获的红棺都派上了,尹皮皮拉的就是那一口。
尹皮皮当时并没有下井,而是玩了个障眼法,悄悄离开了井边。
而方辕和洛兰笙则一前一后地下了井。
方辕听洛兰笙说完,面具后面的长眉不觉紧蹙。
“你说的这些,跟赵家并无关系,那口井的另一个出口在赵家,并不能说明赵家有什么图谋。”
“我正要说到这里,”洛兰笙忽叹了口气,“我找到那些失踪的人了,他们就在赵家。”
(https://www.eexsvvw.cc/91192/30294344/)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