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玖玖认识疯阿姨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她好像是随垃圾一起被投放到垃圾山上的。
反正据说别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躺在垃圾堆里。拾荒者们看到了她怀里抱着的晶板,眼睛都变绿了:这种高级晶板转手倒卖至少都价值十几万星币!
这种好东西竟然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他们可能不抢吗?
可是她死死抱着晶板,不顾他们的拳打脚踢。
许玖玖躲在垃圾山中看到了,偷偷用扩音器模仿新的垃圾清运星舰到港的声音,模仿拾荒者们聊天,说是新来的垃圾清运星舰上有好东西。
这个方法成功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那个女人的反应速度也很快,钻着空子就跑了。
所有人都知道,在贫民窟,多管闲事是没有好下场的。
之前差点被坑进福利院时,许玖玖问过小助手,“我是不是不应该帮忙?”
小助手说:“是的,目前系统支持的算法得出的正确答案是,你不该帮忙。”
许玖玖沮丧地垂下头去。
然后,小助手就继续说:“可是,系统的核心算法说,善良不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如果出了问题,那错的是这个世界。”
许玖玖眼巴巴地盯着光脑,她不太理解这么复杂、矛盾的话,就问:“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对不起,系统缺陷,无法得出答案。按照原有逻辑,玖玖你应该成为最好的人,而我可以帮助你清扫所有的障碍。但系统故障……”
别说是清扫所有障碍了,就是二十四小时待机都不一定能做到。
小助手有点心虚,因为系统问题,它的运算总是出bug,得亏许玖玖是个好说话的小朋友,正经人谁用这种光脑小助手啊?
它只能告诉许玖玖,“玖玖,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但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所以,看到女人死死守护着晶板的样子,许玖玖又忍不住出手了。
——那个东西,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如果有人抢走了她的小助手,许玖玖也会这么做的。
许玖玖故意把人引开,虽然她已经尽力做得隐蔽了,可还是会被人发现她在这一片出没过——是不是她干的不重要,有的人只是想找个迁怒的对象。
有人找许玖玖算账时,疯女人提着高压电钻出现了,差点把人的脑浆给钻出来。
“你们要的东西,被抢走了,放开她!”她声音沙哑地嘶吼。
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看起来也不是能守住那值钱玩意儿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太疯狂了。没有足够的利益,不值得贫民窟的人拼命。
后来还有人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点好处的,但这些人要么死了,要么被她的狠劲吓退了。
那些死了的人,死得莫名其妙,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疯女人杀的。
贫民窟的治安也就那样,属于狗不理区域,说不定税务局都比治安局对这里死人更上心。反正只要指标达到了,没死城区的有身份的人,那就无所谓了。
指标完不成?那肯定是摊派到剩下的活人身上。
疯阿姨是否有罪,谁都不确定,或者说不重要。但至少够她那疯狂与不祥的名声远播了。
还有人说,她本来就是变·态杀人狂,深夜,她的邻居们总能听到咔滋咔滋等的怪声……也是贫民窟这边的人适应能力都比较强,不然一般人真的受不了。
许玖玖是唯一一个可以安全出入疯阿姨的家的人。
虽然这一片是贫民窟,但有能耐的人和没能耐的人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住的地方相差也极大。
有像许玖玖一样靠着板材垃圾堆形成的坑洞生活,连房租都不用交的,反正谁占了就是谁的(居无定所对许玖玖这样的情况来讲反而是件好事)。
也有像疯阿姨那样,住在简易公寓里,安全度和舒适度都会高很多。当然,公寓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就是靠自己置办了。
许玖玖以前有个小目标:赚星币住进简易公寓。
不过她来过疯阿姨家之后,对简易公寓的憧憬就瞬间变小了好多,原本闪闪发光的眼睛都耷拉下来了——因为这里面就是另一个垃圾堆嘛。
房间里堆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还有许玖玖认识的、不认识的材料,她还能闻到一些焦臭味。
许玖玖想要帮疯阿姨收拾一下,她却厉声制止,“不要碰!”
然后,许玖玖就看到,她本来想要捡起来的材料表面闪过滋滋的电光。
好、好可怕。
许玖玖怂怂地缩回手,乖巧地蹲坐在疯阿姨指定的位置。
她也亲眼见识过疯阿姨拆家的能耐。
她鼓捣那些东西的时候眼神专注而痴迷,根本注意不到别人的存在。
当然,稍有不慎,她搞的东西就会爆0炸。
——还好,许玖玖悄悄松了一口气,至少她知道了疯阿姨不是变态杀人狂。
疯阿姨稍稍缓和了语气,但还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小孩,我这里不是你能来的,离我远一点,否则会给你带来灾难。”
只不过看到许玖玖眼里含泪的模样,她又头痛地拍了拍额头,“作为你多管闲事的回报,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但,绝对是很重要的事情才能找我,明白?”
许玖玖按照她的理解提炼重点:疯阿姨允许她过来了!
她马上扬起了一个笑脸,“明白!”
陈琳,也就是许玖玖嘴里的疯阿姨,觉得她不太明白——她是想给这个小孩一张保命符,不是想给自己找麻烦。
在这之后,许玖玖隔三差五就会过来。
当然,那是因为许玖玖认为有必须要过来的紧急情况:她得确认疯阿姨活着。
许玖玖发现,疯阿姨疯起来,是个连饭都会忘记吃的人。
有一次她过来的时候,疯阿姨已经饿晕过去了,可是公寓里什么吃的都没有。
许玖玖哪里会想到,还能有人被自己饿死?
在贫民窟,死法可能是多种多样的,但除了自己找死的人,想饿死很难。垃圾山里的废弃营养液不少,就连许玖玖这样的小孩都能捡到,更别说别人了。
所以,许玖玖当时还以为疯阿姨是得了重病之类的快死了,还试图拖着人去找医生。
光脑小助手提醒她给疯阿姨喂营养液。
许玖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是有一点常识的,急得快哭出来了,“营养液不能治病的!”
“你要是不给她喂点营养液,她可能真的要死了,饿死的。”
出于对小助手的信任,也出于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许玖玖还是试了。
过了一会儿,疯阿姨醒了。
许玖玖:……
许玖玖大受震撼。
她一开始就觉得疯阿姨虽然疯,但好像挺厉害的。但经此一事,许玖玖感觉滤镜碎了一地。
于是,她就成为了疯阿姨这里的常客,在她忘记吃饭时进行定时投喂——虽然后来饿晕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出现了。
疯阿姨振振有词地强调,“当时是一个失误!”
许玖玖的眼神贼好,看到了疯阿姨脸上的红晕,又考虑了一下贫民窟多出来的尸体,果断地说:“对对对,疯阿姨最厉害了!什么饿晕,不可能的事情!”
陈琳:……
算了,她不打小孩。
至于许玖玖嘴里的“疯阿姨”称呼,她早就说漏嘴过了。
许玖玖以为疯阿姨会生气,没想到她只是说,“嗯,以后这么称呼我就好了。”甚至还制止了许玖玖互通姓名。
“小孩,不用告诉我你是谁,我对你不感兴趣。只有想要产生羁绊的人,才会互通姓名。”
嗯,又是对许玖玖来说有点难理解的话。
许玖玖不是会纠结这种事情的小朋友,既然疯阿姨不介意她喊疯阿姨,那就没啥问题了。
至于疯阿姨不喜欢她会不会让她难过?
许玖玖觉得,疯阿姨明明是贫民窟最喜欢她的人了。虽然她还是会嫌弃地说:“所以说,我不喜欢小孩,太麻烦了。”
但许玖玖再去她家的时候,就发现凌乱如垃圾堆的地方有了一个小沙发(疯阿姨说是怕许玖玖碰坏她的宝贝)。
有时候还会有草莓味营养液(有时候没有,疯阿姨经常会忘记补货)。
还有一些“适合小朋友”玩的小玩具,比如一拳一个小朋友的金刚芭比娃娃,比如上了保险栓的高能电枪……
许玖玖听到疯阿姨的介绍后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小手。
贫民窟的小朋友好像不玩这个,难道外面那些地方的小朋友的玩具是这样的吗?
许玖玖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疯阿姨就嗤笑,“在这种地方,像你这种性格怎么活得下去哦。”
总而言之,许玖玖觉得疯阿姨是贫民窟除了小助手之外对她最亲近的人了。
疯阿姨只有一个人,被盯上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许玖玖得去提醒一下她。
公寓楼下,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抽烟,目光却在每个进出的人身上扫视。
许玖玖心里一惊,她在这里讨生活,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有的,这俩人要么是在“踩点”,要么就是在“放风”。反正这种人出现,就不是什么好事。
许玖玖握紧了之前疯阿姨给她的“玩具”。
她有点害怕,她从来没有用过这个,可、可是,他们的目标是疯阿姨的话……
许玖玖一边觉得自己会害怕得发抖,但一边却又在冷静地回想着疯阿姨跟她说过的那些注意事项,计算着她和这两个人的距离。
她听到了他们的聊天声,“那个小孩跟这个女的好像不住在一起,不过没关系,她经常过来,我们守株待兔,还能让她跑了?”
下一秒,就听到砰砰两声。
许玖玖还以为是自己动手了,低头一看,连保险栓都没打开。而前面的两个放风的,差点被三楼丢下来的人砸晕过去了。
许玖玖愣愣地抬头,就看到了疯阿姨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滚!”
楼下的放风者流着血扛着同伴跑了。
陈琳看了一眼许玖玖藏身的方向,说:“还不上来?”
许玖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她明明很擅长躲藏的!
但是疯阿姨召唤,许玖玖就屁颠屁颠地上楼了。
公寓楼里的其他人就算在楼里,也都是门窗紧闭,绝不掺和。
谁都知道外面发生的肯定不是啥好事,谁都不想被牵扯进去。最多等外面的声响都没了,再偷偷看一眼情况。
许玖玖则是吧嗒吧嗒地跑进了疯阿姨家里,眼睛冒光地看着疯阿姨,跟那些壮汉比起来,疯阿姨可以说是十分瘦弱了,可在她的铁拳下,那几个人一声都不吭地就跑了!
这也太厉害了!
陈琳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小屁孩把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
她薅了一把许玖玖的头发,说:“别学那些人,只会用身体来打斗的永远都是弱者,强者都是用脑子的。”
然后,许玖玖就看到了陈琳做的监控显示屏:公寓内外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难怪她躲在那么角落的位置,疯阿姨都知道!
“这就是强者吗?”
“这就是一点小儿科,省得有些人不长眼。”陈琳随意地说。
在这种地方,肯定要给自己上点“保险”。
说着,她又皱了皱眉,虽然她不怎么管房间之外的事情,但这些人大白天地就来找茬,感觉最近不太太平啊。
这次把人放跑,就是因为陈琳发现,之前她那些疯子之类的称号震慑不住这些宵小了。所以得让这些家伙活着离开,多宣传宣传,省得老来烦她。
许玖玖想起了自己的目的,赶紧把听说的情报跟疯阿姨汇报了一遍,“疯阿姨要小心哦。他们说,要是交不上罚款或是税金,就会被强制配对,或者是征为免费劳力……”
反正只要你活着,联邦总有办法压榨你的价值的。
陈琳冷笑一声,“很好,这很联邦。”
许玖玖眨巴着眼睛看疯阿姨。
她本来想跟疯阿姨说说贫民窟这边的人的解决方法:组建家庭。
不想像今天这样被挑选,就主动选个可靠的,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不管是来自贫民窟这边的麻烦,还是来自官方的麻烦(当然,也有些人是想借着这个时机牟利)。
为了完成指标,贫民窟这边有人会像刚才那样直接想要抢人,而不想发生冲突的,可能直接就找相熟的结个婚之类的了。
只要手续齐全,官方不管你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反正结婚后在一定期限内,是不允许办理离婚手续的。
而且,应付完了这次还有下次。
贫民窟这边,很多单身的都会选择搭伙过日子。
但想了想,许玖玖又没有开口。
就像她不想给不喜欢的人当小孩一样,许玖玖觉得,疯阿姨更不是那种会妥协的人。
陈琳随意地叼着一支营养液,继续她刚才的工程,然后一边跟许玖玖说话,“小孩,你已经看到了,比起操心我,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许玖玖握了握小拳头,“贫民窟那么大,我又没有固定住所,只要他们抓不住我,就拿我没辙。而且我还有你给我的玩具!我比疯阿姨只差了一点点!”
许玖玖想要用小手指比个“一丢丢”,但想想,可能差了比小拇指的一点点多一点。于是她又比划得更大点。
再仔细一想,好像还是不够,得用两只手张开环抱比划“一点点”。
比划完后,许玖玖被自己打击到了:这已经不是一点点了!
陈琳:……
怎么办,这小孩一看就比较傻。
许玖玖蔫哒哒地把今天刚捡来的营养液给陈琳摆好,“疯阿姨,我要回去啦。”
陈琳的动作微顿,“教你的这些,你都知道怎么用的吧?”
许玖玖乖巧点头。
“遇到危险,知道要来找我的吧?”
许玖玖再点头。
“好吧,你走吧。”
许玖玖迈着小短腿地离开,贴心地为陈琳关上门。
陈琳本想像之前那样心无旁骛地工作,但转念就想到了许玖玖过来跟她说的事情,随即想到:在这种地方,消失一个孤儿太简单了,尤其还是这么麻烦的时期。
她赶紧晃晃脑袋: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又想:这小孩就是比较傻,聪明一点的早就知道要抱大腿了,她竟然真的只是来送情报。
这么傻的小孩,被人卖了还会给对方数钱吧?
陈琳看了一眼被许玖玖带过来、码得整整齐齐的营养液,头痛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工具,走出去喊住了许玖玖,“许玖玖,你可以暂时挂在我的名下。”
许玖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到疯阿姨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疯阿姨,你知道我的名字?!”
陈琳:“……这个是重点吗?”
“是哦!”许玖玖眼睛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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