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去平阳吗？
石勒的营帐空空荡荡，帐外十步之内不许留人。石勒已经枕着刀睡下，他侧身弓着背，一身薄衫很快便被冷汗浸透了。魏桓去给他换衣服，然而他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皱着眉一动不动，牙咬得咯咯作响。
颠簸了两天两夜，魏桓很累，可石勒的状态不太乐观，她没法安心休息。魏桓折腾半天帮石勒换好里衣，趴在他床榻边看他。石勒睡着了，帐外明灭的火把勾勒出他脸部坚硬深邃的线条，脖子外侧那块奴隶黥印红得滴血。
传说里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的镇东将军石勒，此刻正蜷在这里忍受伤痛的折磨，脆弱不堪。
哎，魏桓叹息一声，干这个的谁不是游走生死呢？
半夜里，魏桓被石勒的呓语吵醒，胡话汉话都有，他发起了高烧。接下来整整一个白天石勒迷迷糊糊的，唯有手中的刀一直紧紧握着。奇怪的是整整一天没有人来过，所有起居全靠魏桓一人。那些铁甲的亲卫得了死命令，笔直地立在营帐外围，将外面的世界都屏蔽了。
第二天傍晚，太阳刚刚落下，石勒的烧退了，队伍里没有军医，似乎也没什么药，他硬是扛过来了。
魏桓想，该决定去留了。
果然，石勒扶着刀起身，从魏桓身边走过，掀开帐门，魏桓听到他低声自语：“可惜，还挺像她的！”
他这是要叫人来将她带走了，或者就是要在帐门口杀了。主帅如此狼狈的时候为何要个陌生的汉人姑娘来伺候？那是要灭口的。
魏桓站起来，在石勒身后说话了，这是她这两天以来第一次开口。
“石勒，要肉干吗？师兄做的！”
只见石勒手颤了一下，门帘从他手中滑下来。
这一天的晚餐很丰盛，石勒在一旁一边“看”魏桓狼吞虎咽，一边津津有味的啃魏桓给的那块兔肉干。肉干太干太硬太少，石勒磨磨蹭蹭啃完一块，伸手过来又要。
魏桓一拍他的手，不给了！
“能看到多少？”魏桓问。
“知道白天黑夜。”
“你怎么伤那么重？”魏桓啃着羊腿问。
这个话题不怎么友好，石勒根本不答。因为背疼，他趴在榻上，说：“我需要点时间养伤，不能给别人知道我的伤势，想捣乱的人多！”
“是，外面都是坏人！”魏桓戏谑道，“这两天给你包扎换药的要不是我，你准备祸祸多少姑娘？”为了保密，得要一天换一个吧。
这个话题也不友好，石勒又言及其它。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这几天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帮我瞒着伤势……”他侧过头看向魏桓，微暇的眼睛就如藏在水里的红宝石，宝石透着光，完全不似视力不济。
有多久没见他了？魏桓心想，他与小时候不怎么像了。少年时的石勒总是怯怯的，让人总觉得他不伸展，令人错以为他瘦小。没想到他其实是一副豹子一样具有爆发力的体格，个头也足足高过魏桓一个头。
“然后呢？”魏桓直视他，见他扬起嘴角形成一个锋利角度，薄唇里吐出几个字：“我带你去平阳见司马彦旗！”
平阳当年是大晋的城池，那里的匈奴皇帝刘聪，包括他的父亲刘渊也曾是晋臣。刘渊在平阳称帝的时候攀附了个汉人亲戚，非说自己和刘备一样是中山靖王之后，给他的国起了个“汉”的名字。其实，真正的中山靖王之后是刘琨，可见正牌大汉皇族刘琨在匈奴皇帝眼中是多么碍眼。
石勒攻破刘琨驻守的并州，本该是显赫的功绩。然而平阳的皇帝似乎不这么看。
没有任何迎接，石勒暗夜入城，静悄悄地入住刘曜府邸偏角的一个小院子里。
丞相刘曜也并未出面，只派几个近臣慰问了石勒几句，然后卫兵们将石勒带来的几车美女和金银珠宝都收走了。
“人家不怎么待见你！”魏桓走在前面半步，石勒听着她的脚步神色如常的走进小院。门关上，石勒的亲卫五步一人三步一哨的守在院子里。与院子相邻的有湖有山有塔，再远一点的地方灯火通明，隐约有舞乐声随风飘来。刘曜的府邸真大。
“这有什么要紧？”镇东将军不以为然。那是，他手握重兵，兼有中原大大小小几十个城池，是不用太在意那些虚虚妄妄的东西。
“手握重兵的感觉如何？”魏桓又问。
石勒嘴角一弯：“与你那零碎边角料相比是感觉好很多。”
翊将军、北伐先锋，她手下的兵力是零碎边角料？
魏桓咬咬牙没与他计较。
“你跟我一屋！”石勒近乎命令的语气，他这几年真是位高权重了，说起话来颐指气使了。
左右都是他的人，魏桓不好发作，走到门前停了停脚步等石勒走到她身后，低语一声：“流氓！”
“你是我的宠姬啊，得与我形影不离！”石勒笑得不成样子，瞎眼的将军无知无觉地推开门，然后直面卧房的魏桓眼被亮瞎了。
只见：整个屋子笼罩在暧昧的红烛光中，三名身材曼妙的美人跪在门槛里，她们披着一层薄纱，欲盖弥彰地掩着温软肩背和一水的波涛汹涌，三人颔首恭顺地齐声道：“恭迎将军！”
很会玩啊，花样真多，看来刘曜并非不待见他啊！
镇东将军是瞎的，闻声在门边愣住了。可翊将军不瞎，她冲进门去拎起其中一人软绵绵的手臂，怒道：“都快滚！他的宠姬是我！”
第二天，丞相刘曜亲临小院看望镇东将军，恩宠正盛的汉人女子被支开了。
因此，魏桓得片刻自由，她自以为得了大司徒真传，到丞相府花园的后山上采药去。四个亲卫紧紧跟着她，这也是她去的极限了。
后山不大，但高，一里之外的皇宫可见大概，一样的中原建筑，斗角飞檐，回廊朱柱。还是长安未央宫气派啊，就算最后被吃干榨净，也是巍巍然屹立于天地间。
当然，匈奴人的皇宫里肯定塞满了奇珍异宝。据说，之前的皇都洛阳陷落那会儿，刘曜掳走了三千美人，收刮了上百车的金银珠宝，去往平阳的马车延绵数十里。及至长安陷落，便只有彦旗了，大晋的皇都已经不剩什么了。
彦旗，彦旗……
回去的时候，石勒正将刘曜送出院门。魏桓终于见着这个令她刻骨铭心的人物。他的特征很明显，宝塔身材的武人形象，光头白眉。
魏桓低眉顺眼地走到门边，靠近石勒的身后站着，她自觉地给视力不便的石勒做个策应。小院的摆设和道路石勒已经熟悉，可一旦出门，魏桓必须要在他身边才行。
刘曜和石勒用胡语交谈，说到了什么，刘曜侧过头来看向魏桓，脸上的横肉动了，像是笑容。魏桓心里呕了一道，笑容可掬地顺势走上两步，迈步间左手撩起裙摆，绑在大腿上的碎月刀滑进掌心。要不是宠姬的锦缎襦裙太长碍手，以魏桓的身手，一眨眼的功夫这一刀就能送出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石勒右手制住魏桓左手腕，转身左手将她另一只手扣在她背部，顺势施力将她压到自己怀里，接着一吻下来。
静水下暗流涌动，魏桓在暗流里翻了船，脑子瞬间炸了。
“宝贝儿，刚才哪儿去了，让我好找！”石勒的唇贴着她的唇说话，接着他将魏桓搂在怀里对旁边笑着摇头的刘曜道：“丞相见笑了，这小妞不乖！”
“不乖的好，不乖的好！”
都是纵情声色的主儿，见怪不怪了。
裙摆内的碎月刀重回刀鞘。
魏桓回里屋后就在捣腾她的药。她将采来的草药拌着酒一股脑儿地捣得稀烂。那捣药的声音，咚咚咚的，简直要把石碗锤烂才罢休。
石勒笑眯眯地侧躺在榻上，问她要肉干，得到一个临空飞来的石锤。
“云霓今天去后山可有所得？”
“还不是怕你死太早？”魏桓拿起一碗绿惨惨的药泥给他看。
“真是如此？平阳皇宫可还入得了中军翊将军的眼？那后山虽高，相府的守卫可看不全！”
魏桓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这狐狸太警觉了，以后单独出去都不用想了。
魏桓将一块肉干塞他嘴里，让他脱了衣服给他揉伤。
“你这管用吗？以前可没听说你会这招！”
“神医的真传，以前医过你的那个神医，记得吗？你这么大片的淤血得用力揉开，不然好得慢不说，会留下病根！”魏桓一手压住他的背不给他乱动，一手抓了把药朝他青得已经泛黑点的挫伤拍下去。这一拍纵使身经百战的将军也没忍住惨叫了一声。
院里雕像一样的亲卫撇了撇嘴，将军这宠姬可真了不得！想想自家将军平时的铁血做派，他赶紧清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做个尽忠职守的好兵。
魏桓还是将动作放柔了些：“那我直接问你，你愿说？”
“你试试啊，问些我愿说的如何？”
“刘曜和刘聪关系如何？”
“养子，权臣，手握重兵，党羽满朝野，皇帝怎么想？”
“太子是……”
“刘桀！”
“刘桀和刘曜关系如何？”
“不能忍！”
“那你呢？听说你把出尘剑献给了刘曜。”
“……”
“并州大战在即，你急冲冲赶回平阳是为何？不要命地赶路，到了平阳却关在偏僻小院里又是为何？还有……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彦旗！”
魏桓暗暗加大手上力道，她想让疼痛扰乱石勒的思考，在一连串措不及防的发问里他或许能蹦出一两个真实的答案。
石勒的答案还没来得及蹦出来，就出事了。魏桓这一手太大力，石勒突然捂着胸口狂咳，咳出一大口深褐色的积血。
魏桓傻愣了好一会儿，见石勒没晕死过去，继续轻轻地给他揉：“你看，见效了吧，淤血咳出来应该就快好了！”
石勒抽着冷气，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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