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夜宴
翌日。
这一日其实是休沐日,勿尘本来就不用去当值。白天里师兄妹忙得不行,勿尘实践了他对魏桓的理解,好吃好玩带她在建康城中知名的食店试了个遍。
待二人高高兴兴回府,远远便看到家门口停着的马车。王敦的长子王丛等在门口,像是有段时间了。
“段大人,您可回来了,您忘了今日我家宴请?十日前就有请帖送到府上的,您也回了要来的!”
从勿尘一脸茫然魏桓就看出他已经忘了这回事。他打了个马虎眼,嗯嗯两声,叫上魏桓登上王丛的马车。
魏桓赶紧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这就去?衣服也不换?礼物也不带?”
“肉干回来再做,”勿尘笑道,“你想换新买的锦绣纱裙?”
师兄目光明锐,一眼看穿魏桓心里的小九九,魏桓只好承认了,点点头。
“我们去去就回,没这必要。再说了,去王将军府上,那身锦衣和你现在这身布衣没有差别!”
没差别?
到了王敦府上,魏桓才知道勿尘口中的没差别是何意。
王敦的府邸在城南秦淮河边,依山傍水的位置占了半条街。偌大的门口甲胄傍身真刀真枪的武将充当了家丁的角色。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登门道贺的建康权贵,其中有几个魏桓看着眼熟的是长安南下的官员。还有一群小孩在欢笑声中哄抢这什么,其中一个抢到后蹦蹦跳跳的跑过来魏桓才看到,那竟然是二指宽的金叶子。穷过饿过为了几口吃食可以大开杀戒的魏桓简直被亮瞎了眼,眉毛跳了好几下。
勿尘向她招招手下车来,道:“等会儿你跟着我,少说话,我们是师兄弟!”
“你说的‘没差别’是说我无论穿成何样都不出彩吧!”
“那身衣裙花了不少银子,别在这里弄污了!”
没想到是这种回答,魏桓也无话可说了。她闭嘴跟在勿尘身后,乖乖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师弟。
王敦府邸之大陈设之精美,吊打平阳的匈奴土包子。魏桓做过中军侍卫,是出入两个皇宫的人,倒不至于被这样的排场震慑到。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布局摆设,似乎是越制了。例如,大批武将出现在府邸里充当家丁,正堂之大之庄严肃穆,似乎堪比议政大殿。
当然也有魏桓感兴趣的地方。江南美人多,王家后花园的亭台楼阁里此刻挤满了各式美人。轻歌曼舞的,弹奏说笑的,男男女女无一不美。
看来王敦是爱美之人。从各式人等的言他举止也能看出他们出身不同,有官眷,平民,也有烟花地的姑娘。
其中有好些还是勿尘的旧识。勿尘甫一出现,频频有人过来打招呼。
“我才知道林昆不欺我!”
勿尘也不解释,在王家家仆的安排下入座。魏桓坐到他边上继续说:“师兄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好玩吗?”
“不好玩!”勿尘一本正经道,“试过才知道!”
魏桓眉毛又跳了一下,手不自觉的去找短刀,可恨今天没带出门。
有位一身桃红春衫的妙龄女子过来给勿尘斟酒,然后端着琉璃杯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奴家敬大人一杯!”
勿尘也就喝了,转脸给魏桓介绍道:“这是红袖楼的花魁柳白莺姑娘。歌声尤为美妙……”
“段大人,奴家是蓉娘,奴家不擅音律……”
段大人镇定自若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待蓉娘离去,魏桓捧腹大笑,差点滚到地上。
尽管如此,魏桓还是看出来勿尘那段浪荡日子还是留给他点什么,世家公子哥们曲水流觞喝酒斗诗会找他,姑娘们评鉴音律会找他,就连王家的几个入仕途的年轻人清谈也想叫上他。
“这些东西你不是从来看不上吗,都觉得是蹉跎时光!”魏桓问。
“我只是试试平常人的生活!”
“这也太过火了,这哪里平常了!”魏桓就差怒吼了。她正头疼,王敦出现了,一来就将引位的下人狠狠批了一通,接着便将勿尘接到自己右手边上座的位置。
王导王敦都是王濬的同族后辈,出自山东望族琅琊王氏。当朝皇帝还在做琅琊王的时候他们便在身边辅佐,更早一步来江南为其入主江南铺路。因为魏宁的关系,魏桓与王濬相熟,却是没见过他这些侄子的。如今第一次见王敦,在这样的场面上,她不禁将此人细细打量一遍。
此人很瘦,更像身居朝堂的文官,而非拼杀疆场的武将。还有就是此人显然爱好美人,来此宴会的男女老幼个个长相标致,也有几个特别出众的,就连他家下人也是个个拿得出手。这么看来,她家师兄竟然没那么显眼了。
据说王敦府上隔三差五就有这般奢靡的宴会,至于名目为何大家并不关心,大家各取所需便是。
夜色浓时灯烛绯靡,王氏府邸沉浸在美人儿柔软的歌声和袅绕飘荡的沉香烟雾里。舞娘赤脚旋转,轻纱飘飞进推杯换盏的人群里,有人抓着轻纱笑,有人站起来赋诗。
一团热闹里,只有勿尘周身是冷的。他沉默地看着中间的舞台,面色是结着冰的,神色不能用茫然来形容……应该是……寂寥?痛楚?……魏桓一时找不出确切的词,这一刻她似乎看到了勿尘几个月前的模样,觉得心口有些疼,于是起身想坐到勿尘边上去。便在此时,王敦先一步来到勿尘边上,低声与他说起什么。
“段大人去了将作监,那何时归位中书省?”
“一切都听陛下的安排!”
“陛下思虑得多,难于决断,如需要,某可为段大人向陛下请个命!”
王敦这是在拉拢勿尘了。魏桓已经走得很近,听得一清二楚。王敦也发现她,站起来警觉地扫了她一眼。这一下魏桓相信他是驰骋沙场的老将了,眉目间透露出的杀气是从血腥里淬炼出来的,在骨血里滋滋滋地冒着声响。
若是普通人,此刻腿该软了。
“这是我师弟!”勿尘介绍道。
魏桓低眉顺眼地打了个招呼。王敦又看了她一眼,道:“魏先生的师门尽出能人,段大人先不说,翊将军镇守豫州乃我大晋的依仗,国之柱石,不知这位……”
“师弟年纪尚幼,还未出师……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哦哦!”王敦竟然一副了然的模样笑了。
王音趁着自己父亲在壮胆儿,过来给勿尘敬酒。王敦拍拍勿尘的肩,不好打扰一双小儿女,顺带着向魏桓示意了要不要一起回避,然后便走开了。
这下勿尘倒不是冰山脸,他接过王音的酒,却侧头看了看魏桓,微微一笑,喝了杯中酒。这一笑便如皎皎明月,朗朗夜空,苍穹为之一亮,王音脸红着跑开。
魏桓惊呆了,不知勿尘这是要闹哪样!刚刚一个人时明明还是苦大仇深的。
“师弟,来喝酒啊!”
“可以畅怀,可以忘忧,为何不喝!”魏桓坐回勿尘边上将自己杯中酒一口干了。心想:王音又不好看,她敬酒你怎么那么痛快喝了!当然她身材不错,可我也不差啊!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勿尘自斟自饮,也干了。
这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杯我一杯,不知道喝了多少。王音拦着不让其他姑娘跟勿尘说话,自然也就几乎无人打扰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王丛过来本想找勿尘喝几杯,却见他已经不太清醒了。想到此人上次就是在他家喝多了回去大病一场,父亲还因此责罚他一顿,只好收拾收拾亲自送醉鬼师兄弟回府。
至于后来的事情……
王丛回来后向父亲复命,已经安全将人送到段大人的学生林昆手上了。
“送到魏府了?”王敦问。
“那倒没有。快到魏府,段非见林昆来接就下了我的车。他那个师弟也不要坐车,非要背,段非就背着他沿清溪走回去。”
事情有说不出的蹊跷,段非此人行事不同寻常,但也没有这么怪异的。王敦想了想吩咐道:“你安排人查查段非那个师弟,奇怪得很,明明是位女子,为何他非说是师弟!”
“爹,你也看出来了!我倒能理解段大人的苦衷,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师妹吧。他师妹可是那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谁敢顶这名头啊!”
王敦一脸嫌弃地看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很为自己家族的传承担心。
夜色很浓,耳畔只有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林昆带路的灯笼只有一点点微光在水雾里晃动。酒气上头,魏桓晕得很,她伏在勿尘背上,向前看了一眼,连灯笼都没看到,只看到微光下勿尘的侧脸和线条优美的后颈。
勿尘一言不发地背着魏桓。这天赴宴匆忙,勿尘只着单衣。春夜寒风料峭,体温透出薄衣传给魏桓,正是熨帖的温度。魏桓迷恋地闭上眼,将侧脸贴上他的背,听他强劲的心跳。
这心跳竟然如此熟悉……上一次是她重伤之际,勿尘背她出谯城,再远一点,勿尘在长安外的雪地里救起她,在篝火前抱着她给她取暖。
“唉,师兄啊……”魏桓叹息,挨着他更紧了。
“什么?”
“师兄,就在河边种上莲花,还有……”
迷糊的魏桓滔滔不绝,小河两岸顿时被点亮了。在魏桓构想的世界里,空旷荒芜杂草丛生的地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灯火通明彻夜热闹的街市,有儿童笑着闹着要买蒸糕,姑娘小伙们挑着灯笼或漫步或逛着门市。酒肆里卖着陈酿,胭脂店有当月新出的暖桃红……
这是怎样盛世繁华河清海晏的景象,勿尘也不由得心生向往。
整整一夜,勿尘夜不能寐,他坐在书房的油灯前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魏桓在他背上说的话。
“师兄你背我!”
“师兄,把这里种上大片的莲花,两岸都是酒楼和店铺,然后你带我来喝酒、喝完酒去买好看的衣服,我带你去买糖米糕,加好多好多桂花!”
……
勿尘此时才知道自己竟然会一边思索一边笑。
“我没说过我不吃桂花吗?”勿尘无奈一叹,转念一想又觉得加点桂花说不定也挺好吃。
……
时间过得那样快,转眼已经天亮。
时间是过得快,微服潜行的魏桓怕是不能在建康久留了。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魏桓已经醒了,穿了昨日买的轻纱襦裙来找勿尘。勿尘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魏桓看着书房一角好奇地就要走进去一探究竟。
“勿尘,那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还未投进院子,书房的那个角落还在一片黑暗中,一块金色的牌匾露出一个模糊的角,挨着的似乎还有两封信。
勿尘一把拉住魏桓的手臂,道:“昨天不该带你去王敦府上,我觉得他看出什么了!”
“管他呢!反正我也要走了!”
“什么?这么快?”尽管有思想准备,但勿尘还是一脸不舍。魏桓又说:“见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谯城给张霁守着,我怕时间长了会出幺蛾子。”
“……”
“我准备取道荆州过江,去见见我爹!”
“我送你过江!”勿尘抢着说。
勿尘向来冷若冰霜高深莫测,此刻一脸的焦虑和不舍是怎么回事?魏桓觉得她这一趟真够本了,哈哈大笑起来。勿尘脸色不好了,放开她的手臂,一甩衣袖走出书房。
“师兄我不是笑你,别生气!哈哈哈……不用送我,皇帝催着你做事,你走得开吗?哈哈哈哈……
“……”勿尘周身冰霜,话也不说。
“哈哈……师兄,你看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勿尘不理她,冷着脸吩咐林昆:“收拾东西我们送魏将军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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