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洛阳
豫州安心事农的这一年里豫州以北并不太平。
太兴元年(318年)的春天,胡人都城平阳城里的刘聪病重,擢石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授遗诏辅政,石勒不受。同年春夏之交,刘聪病故,太子刘桀继位后不久便被大臣靳准所杀,石勒亲率五万兵杀向平阳讨伐靳准。十月,刘曜于赤壁称帝北上讨伐靳准,封石勒太宰大将军,领爵赵王。太兴二年二月,石勒进平阳,囚靳准,刘曜中途反悔将授予石勒的爵位按住不发。三月刘曜突袭并州,七月突袭豫州。
太兴二年七月中,北方的消息穿越重重战火来到中原和江南。
“陛下不必忧心,”王导道,“胡人内乱对我们是好事,这一年多来江北鲜少战事侵扰。”
“可是刘曜现在打到豫州地界了!”
“刘曜志在平阳,石勒才是他的敌人。他攻打并州是要将石勒釜底抽薪,豫州挨着并州,刘曜突袭豫州北面几个小城池,只是借道而已,不影响大局。”
正因如此,千里之外平阳城祸乱了一年有余,江南只是遥遥观望而已。只是如今战火烧到豫州了……
“还好有魏将军!”司马睿叹道。
王导皱眉,这段时日皇帝几乎是天天都要提到魏将军了。
江南只是隔江遥遥观望,豫州却是火烧眉毛了。
这段时间魏桓已经下了几道军令,派遣颍川驻军驰援被刘曜突袭的阳城。
夜里,魏桓举着一柄幽暗的火烛看堪舆图,火烛从颍川移到阳城的位置,然后又向东向北移动了那么一点点,照亮“洛阳”两个猩红的字。
“洛阳”——大晋鼎盛时的皇都,汉人的屈辱便是从丢了洛阳开始的。
楼上有了细微的动静,片刻之后动静没了,楼梯口透出的微弱灯光也消失了。夜已深,勿尘终于歇息了。“病恹恹只能卧床养病”的魏桓终于可以爬窗开溜了。
勿尘其实并未睡下,他熄了灯后便打开窗站在窗边。
一楼窗口对着的竹林小径上,一个黑影在月光下闪现了一下。只一下,就再也见不着了。
魏桓竟然还周全地换上了一身夜行黑衣!
勿尘无奈地摇摇头,窗便任它开着。想来魏桓此去商议军务,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此人为了装病白天不敢出门……真是难为了她和……谯城诸将了。
穿过竹林和池塘,转个弯便是刺史府正堂。十几名武将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之前一直在城外大营候命的段匹磾也在其中。佩娘出来迎魏桓,一边将最新的急报递上前。
“今天不是看过了吗?”魏桓道。
这是刚才送到的,刘将军派人送来的。
刘立?对,他与张霁去往北面,怕是看到了什么。
……
“刘曜攻势强大,阳城外列兵万余,其中精甲骑兵略五成。颍川部恐不敌!”
魏桓收起信,走上正堂,道:“诸位,刘曜恐怕并不只是借道!”
……
深夜里一群武将的商讨并不喧嚣。沈玄站在魏桓身边守着里层,外层有背着弓的佩娘领亲卫守卫。
烟平来了,站在灯火外的树荫里,看向正堂。
正堂中央坐着的魏桓正与诸将领说话,神情肃穆,听到右侧的陈川说了什么,她起身拿起了身后屏风前装饰用的那把长柄佩剑。于是,众将哗啦啦纷纷单膝跪下。这是烟平没见过的场面,灯火明亮的正堂两侧挂着文士风的诗文和花鸟图,却溢满与之相违的杀伐气。在这群人里有一个背影与他们差别很大,段匹磾着鲜卑人的翻领窄袖骑装,长发垂腰,只在头顶压着一串红玉缀成的发饰。
佩娘看到烟平,向他招招手道:“吵到你了?怎么还不休息?”
“非也。夜里风凉,将军还病着,我给将军送件披风!”说着垫垫手上的一叠衣料。
佩娘打趣道:“就没给我送一件吗?”
“当然有!”烟平抖开衣料,真的是两件披风。
佩娘高兴地拿过一件披风自己披上,道:“就你会讨人欢欣……你不是想去平阳吗?这次或许有机会了!等会儿将军出来你问问将军!”
一个时辰后众将陆续散了,魏桓与留在最后的段匹磾说了几句话后出来。佩娘跟上去准备送她回小楼,她摆摆手,对站在一旁的烟平说:“你是不是找我有话说,跟上来吧!”
烟平跑上去,手里的披风刚刚递出去就被魏桓拿走搭在自己肩上。
魏桓步履匆匆,心里又装着事,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等到过了回廊又过了池塘,她才想起来身后还跟了个烟平,于是停下来,说:
“你说是有亲友去了平阳是吧?你来谯城也有两月了吧,为何一直不提要去平阳的事情?这次我要带兵去北面,或许会到平阳,你想跟我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烟平有点懵,他回了回神才慢悠悠地说:“将军,您真是没把我当回事啊!”
“……”
“被掠到平阳的是我友人的姐姐,并非我的亲友。我一直不提去平阳的事情,是因为这段时日我根本见不着您!”
说着,他凑上前来一步,使得魏桓看他不得不仰起头来。明月高悬,他挨得很近完全挡住了魏桓脸上的月光。只见,他凝凝神恳求道:“请让我追随将军!”
烟平胆子一向很大,看人不知道避讳,特别是对魏桓。他的眼睛与勿尘是完全不同的,弧线圆一些,皱起眉的时候不觉得凝重,反而有一点少年人的稚气。在烟平凝望她那会儿,魏桓莫名有些失神,心里装的事情翻江倒海……哎,要是勿尘能一起去,那就算马革裹尸又有何惧呢?
“将军,请让我追随您!”
魏桓回过神来,笑了:“你先想好是追随我,还是完成你友人的愿望?二者可是不同的。再者,我军中不要乐师,你想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吧!”
烟平偏了偏头,魏桓这一笑便点亮了月光。她转身离开许久,烟平还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周遭竹林在夜风里飒飒作响。
……
这个距离听不到对话,但是夜空晴朗,月明星稀,斜靠在小楼二楼窗口的勿尘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魏桓原路回来,穿窗子进入小楼。但她并未回榻休息,而是摸黑走到楼梯口,然后停在在此处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夜已经过去大半,明日一早要去大营点兵,而她却舍不得时间阖眼休息。装病留下勿尘,想着能拖十天半月都好,可才过去三日,却是她不得不先离开了。
每一次出征都是视死如归,难保能全乎人回来。这还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担心勿尘回建康是否安全……然后,如果一直担心勿尘的安危,她觉得自己恐怕得一疏忽死在沙场。那样沉重的身世又真假莫辨,这将给勿尘带来怎样的劫难?……如若当年彦旗不是遗失的皇族贵胄就好了,她不能让勿尘走彦旗一样的路。
魏桓裹着披风缩在楼梯角,直到天明。勿尘还未起身,她已经换了套衣衫去往城外大营。
傍晚的时候,魏桓从大营回来后去官驿见庾吉吉。当着庾吉吉的面给司马睿写了一封信。信装好,封上火漆,然后递给庾吉吉。
庾吉吉不解,看向魏桓,魏桓道:“陛下让你留在谯城与我通信便利,必然是极为信任于你,这封信请亲自交到陛下手上切莫假他人之手。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建康,与你同去的有我师兄和传国玺!”
“陛下没让我回去!”庾吉吉惊异,“况且……传国玺,我怎么能,怎么能……”
“此次大战,我会带走所有可战之兵,你留在谯城怕有危险。至于传国玺……有勿尘同往,你不必担心。”
说完,她停了一下,又问:“吉吉……陛下待你如何?”
“这……”魏桓给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突然,庾吉吉有点应接不暇,“陛下与人和善,他睡眠不好,有时半夜睡不着也不会惊扰值夜的宫女服侍,自己拿着书一直看到天亮……我之前与陛下见面不多,倒也谈不上对我特别……”
是个心善之人!魏桓想,那就好。只要不是狂悖之人就好。那么她为国赴险,身后还有可依仗之人。当然,他是皇帝,不与他为盟还有别处可选吗?
夏日天变得快,中午的时候还晴空万里,傍晚时突然乌云密布。回去的路上魏桓一个人走了北面的侧门。
张霁将刺史府的一大半给西域高僧摩多罗做佛堂。北门这边平时信众络绎不绝,此刻倒是难得的安静,摩多罗与几个弟子正在院子里收翻晒的经卷。
魏桓走上去行了个礼:“大师!”
摩多罗来谯城后做过几次道场,战火中悲苦无依的难民在佛祖处找了到新的寄托。而魏桓几乎是没来过这里的,摩多罗多半也是从她的衣着认出了她。
“将军!”摩多罗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魏桓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自己又从来不信什么神佛。此刻,对着摩多罗她总觉得自己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踯躅半响无话。
摩多罗拿了卷刚刚收起的经文递给魏桓:“将军心乱,这卷经书就给将军吧!”
薄薄一小卷经文也就百十来字,是汉文而非梵文,可能是摩多罗最近译的,纸质尚新。魏桓打开来一眼就看到这样一句:
当自端心,正念求度。
后来的事情,例如雨怎么下起来的,烟平的伞是怎么遮到自己头上的,自己怎么走回去的,魏桓都记不清了。雷霆劈裂中天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小楼门廊。烟平收下伞,道:“阿桓,我已经想好了,我去神机营做箭手,佩娘这段时日教我射箭我都记下了,我会努力的。”
狂风大雨来得突然,为了给魏桓遮雨,烟平将伞都倾向魏桓一侧,自己一身都湿了。他一脸的水珠,含着水光的眼睛看向魏桓殷殷切切。
“这可不是闹着玩,神机营是精兵,次次头阵里少不了,你学艺不精,恐怕扛不住一两场恶战!”
“那又怎样?只要能留在阿桓身边我怎样都不怕!”
魏桓无奈,这小子脑子不太清楚,好像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算了,大战在即,先活下来再说,这些都无所谓了,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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