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因果
如果能知道所有因,就能推出那个果。
石勒看着张霁手上一把写满了字的散装竹简,刚开始是迷惑,之后是恼火。这件事中张霁充当了传话筒,可他又不甘心做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生生把魏桓一番嘱托演绎得声情并茂,令人……怒火中烧。
“你说魏桓给的这把竹简写满了各种因?她会按照各种情况一一应对,而本帅给她打配合?”
“石将军,您也可想成是我们将军给你打配合!”
“呵,还要本帅提供平阳城外三万晋军半年的粮草?”
“平阳刘氏皇仓里满满当当,这些粮草对您都是小事。再说了,都是给您打配合的兄弟,您石帅总不能慢待诸位吧!”
“还要本帅开并州南下通路?”
“并州那段山路,您睁只眼闭只眼就行,碍不了您老人家什么事!”
“哼!”石勒给气笑了,“张大人,你们将军倒是吃得我死死的啊!魏桓是想将自己嫁过来吗,只有自家媳妇我才能不计得失、倾尽全力啊!”
张霁细皮嫩肉的一张俊脸有点憋不住地想笑,魏桓这种不典型的女人竟然有人挂念着……还不止一个两个……张霁心底为石勒的勇气竖起了大拇指——石将军真是“好眼光”!
“石将军哪里是不计得失,平阳是石将军的,而……我们将军说,会给石将军一份大礼!”
石勒凝神不言了。这几年他说一不二惯了,对魏桓的各种要求其实很抗拒,而且他觉得,魏桓隐瞒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让他跟着她一道走悬崖却不告诉他悬崖之后是深渊还是坦途。
大兴二年十月初,石勒的胡军与豫州汉军在平阳城外共敌刘曜大军。
石勒部苦战数日将刘曜右翼打到平阳西南的石壁,豫州军已经早早等在古壁的山崖上,对刘曜部来了个瓮中捉鳖。
豫州军将刘曜部逼到沁水畔,石勒部便刚好在河对岸对渡河的刘曜部放箭。
……
一个月的时间,东华门的机关还未修复,豫州汉军没有踏入平阳一步,石勒与魏桓并未见面。因战事纷乱,两部间也未有传令兵通传命令,两部上万士卒却配合得亲密无间,比同一统帅指挥的反应都快。
大兴二年十月的平阳之战被后世兵家津津乐道,却没人知道语言都不通的两军是怎么做到……心灵相通的。
这日便是月望了,平阳东华门外又传来喧嚣。
广袖博带的张霁登临城楼,叹一句入秋风凉好,取出竹签开始他神神叨叨的“算卦”。这十几日里每一场战斗中出现的变数都在魏桓预料之内,每一种情况一旦发生如何应对全能从预先写好的竹签里找到。他取出一支竹签,视若珍宝地拱手送到羯人大将军石勒面前,道:“如签上写,此时大晋军攻伐东华门,此门今夜必破!”
这段时间,远在城外连营地都看不见的汉军却总是如张霁所说能在需要时及时出现,也如张霁所算何时进攻在哪里进攻。胡人校尉们已经将这位汉人张霁奉若神明。
当然石勒不这么想。
石勒毫不客气地踢了装神弄鬼的张霁一脚,竹签都给踢飞了:“这还用算?一目了然!本帅还知道晋军同时攻了南门和西门,你真当行军打仗是看方抓药吗?”
“刘曜左卫将被赶至门下。石将军快快下令夹攻啊!”
“等你说还来得及吗?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石勒早已布置好城墙上的进攻,东华门两边的弓箭手已经就位,箭已在弦。
张霁放心了,道:“石将军不用竹签也知道我们将军的安排,你们真是心有灵犀啊!”
大战在即,石勒不与他贫嘴,戴上头盔,从亲卫手上取了弓箭配好,准备下楼奔赴沙场,走之前,他留下一句:“今晚我等着魏桓,若她不出现,并州南下关口不开,平阳军粮草不给!”
石勒匆匆下楼,亲带一队人马绕偏门出平阳城,侧面夹击东华门外的刘曜左卫。他其实在城楼上指挥便可,并不用以身犯险。而他亲带轻骑杀入重敌,不是因为种种迹象表明刘曜本人很可能就藏身这左卫中,而是因为他看了魏桓。
远远的在沙场那一头的高地上,她横刀立马,血色的面具迎着苍穹上漏下来的一束金光。
这一战到半夜。东华门的机关咔咔咔转动,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石门开了,吊桥缓缓落下,落地时拍起丈许高的灰尘。
沙场的喧嚣已经止了,虽是月望却遇浓云,血流成河的沙场上黑魆魆的,只有浓烈的血腥味翻腾。
铠甲在身的石勒走出城门,努力从浓重的烟尘里分辨出什么。
几点飘摇的火把隐隐卓卓。烟尘落定后,有一人只身从血腥的暗夜里缓缓而来。他踏上吊桥的时候驻足,俯身向石勒行了个武人礼,双手捧起一把正在滴血的长剑。
“石将军,魏将军命我将出尘给你!”
那是沈玄!这一刻,石勒知道,魏桓不会出现了!
东华门开了,火把点亮了城门外一处沉寂的战场。沉寂在暗夜里的东南方向,晋军缓慢退入丘陵。
将军勒马回望,平阳城的灯火已经看不清晰了。他揭下面具,露出来那张硬朗的脸。自从魏桓离开后,一直是刘立在戴着血魔面具指挥战斗,算下来已经半个月了。
斥候策马过来,到他面前停下,道:“刘将军,张霁大人发信号了——沈玄完成任务!”
得知刘曜坐镇左卫,沈玄孤身前往敌营。平阳城外一场涉及三方的大战里,沈玄的使命是取敌军上将的佩剑。沉默的沈玄带十把军刀而去,一天一夜后到达东华门时十把军刀尽碎,手里多了把出尘剑,他是靠着这把玄铁宝剑一路杀出重围的。
石勒见到沈玄时,对面是个血人,剑滴着血,其人满身满脸的血,分不清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沈玄奉剑,与他说了一句话后,便直直倒向一边。
医官带着几个士兵跑上来,将血乎乎的沈玄架走,地上只留着一摊血和血泊上的出尘剑。
这把剑在魏宁那里安静地度过了二十几年,是少年石勒将它带入乱世。从前,石勒私自取剑,如今魏桓将剑给石勒,这便是认了他是这把名剑的主人吗?还是说要他执剑拼杀为世间争一份清明?
石勒带出尘离开长安时十三岁,他从不敢将自己想成此剑的主人,因此送出去也毫不犹豫。此剑被他先后送给汲桑、刘曜以求前程。辗转多年,竟然以这种方式回到他手里……
石勒拾起出尘,血水流过光滑的剑身,却不沾染半分。
“从现在起我是你的主人了!”
他默念。
张霁慢悠悠地走上吊桥,在石勒身后说:“石将军,别忘了与我们将军的约定!”
按照约定石勒给三万晋军半年的粮草,还有……打开并州南下的壶关、箕关、汜水三个关口。
汜水关所在山岭交错,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关口北面是绝壁和峡谷,南面接汜水冲积平原,出关以后直到洛阳再无阻挡。
这一夜浓云密布,无星无月,是夜袭的好天气。只可惜子时的时候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十月风寒,又是深山,这细雨笼在繁盛草木间拖累了行军的速度,更何况是征服耸立云端的峭壁,及峭壁之上的关隘。段匹磾的队伍拿到的是最危险的任务,在黎明前攀上峭壁,奇袭汜水关。
三个月前段匹磾与魏桓同时从豫州出发,他与他的鲜卑士兵却没去颍川也没去平阳。他的任务是集结队伍,等待命令拿下并州南下的三个关口。
东方微曦时,段匹磾的队伍陆续攀上峭壁。前面的人拉了他一把,段匹磾本人也顺利上来了。他喘着气看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悬崖摇了摇头,这支队伍都是精壮青年,他在里面已经算年纪最大的,没想到还能自己上来,也算宝刀未老了。
悬崖上吊着十几绳索,每一根上爬满了人,已经上来的整队在一旁,陆续上来的紧跟上去,整个过程有条不紊。这已经是最顺利的情况,一夜的时间两千人的队伍如今上来了不到一百人,众人已经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
副将过来报了整队人数,段匹磾看看天色,道:“走吧,大队伍寅时入关,我们得在这之前夺关开门。”
这是一个一百来人驻守的关隘,这样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地,要是大门不开,关隘外血流成河也休想过去。此时驻军还未醒来,驻地里传来鸡鸣声,驻军里开始有了动静。城楼上十几名守军陆续下来准备换防,悬崖边的哨位已经被端了,关隘里无人察觉到腹地里的异样。段匹磾挥手,夜色掩护里的队伍唰唰唰的亮了兵器。
突然,关隘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手持火把疾驰而至,高声呼喊。
段匹磾凝神去听,听到了几句:“大将军有令!”
不过半刻,驻地里火把通明,驻军列队前往大门,然后……大门开了,段匹磾的队伍还隐藏在暗夜中,没有任何攻伐,驻军主动打开了大门。正好是寅时。
浓厚的云层推后了天明的时间,深山密林萦绕着雨雾,开门的士兵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惊呆了,明明一刻之前还有士兵在城楼上巡逻并无异常,此刻门外怎么会是这番景象?没有灯火,没有过多声响,一队人马缓缓从暗夜里走出,这些人马不知数目,短短时间便涌满关口外的空地。天色有一丝微光,再仔细去看,只觉得满山满林全是人影,多不胜数。多不胜数的人影上飘扬着旗帜,近处几面可以看得上面大大的晋字。
为首的将军打马过来,至开门的羯人小兵身边,然后低下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们家石大将军命令送得真及时!”
小兵听到悦耳的声音,竟然是位女将?而且还很漂亮!
魏桓抬起头朝关内挥挥手,驻军列阵的后面就有数十火把亮了起来,段匹磾从火把光里走出来。没想到关内有陌生人,驻军们大惊,还未有更多反应,只听得那人拱手行礼道:“段匹磾恭迎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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