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孤城
收到张霁的信后,刘立单枪匹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到洛阳。身为魏桓麾下大将,在这场中原大战中他身处平阳战场没有参与洛阳之战,多少有些遗憾。进洛阳城的时候,守门的是段匹磾部的士兵,不认识他,见他独自一人衣衫普通,盘问许久又将他的令牌看了又看,愣是不相信眼前这位就是豫州军左卫将军。旁边一骑风尘仆仆而来,看样子是个信使,只是一身衣衫褴褛,多处挂彩,那身信使的衣服快看不出了。门卫却是一眼认出了信使,赶紧给他放行。
等到刘立终于得以进城还是因为陈川赶来接他。
刘立又问起那个信使。陈川道:“建康来的,要魏将军弃守洛阳班师回朝的。”
“什么?弃守洛阳?”刘立惊得不轻。陈川摆摆手让他不必大惊小怪:“这一个多月洛阳使者来了十多位了,都是圣旨都是要将军弃守洛阳。”
“圣旨?”这是多大一件事啊,刘立又吃了一惊。陈川道:“不必多虑,所有建康信使都被困在洛阳不给回去,将军说了好吃好喝供着,但是想出洛阳没门,也不许他们相互见面。反正山长水远,建康并不知晓这些圣旨到底送到了没!”
圣旨送到魏桓手上,魏桓看了一眼便随手丢给佩娘。内容与三天前收到的一模一样。身处洛阳,建康如今什么样子魏桓全然不知,这一张张毫无感情的圣旨,魏桓并不想多花心思在这上面。司马睿连勿尘都□□了,魏桓与他的君臣缘分不知还能去到哪里。
自十日前三更出门练箭,魏桓便未回过官邸。晨练、巡营、走到哪里便宿在哪里,十天的时间洛阳周边的几个营地,魏桓巡了一圈。
大病初愈就马不停蹄地折腾,佩娘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劝了几次该回去休息,甚至把段先生搬出来说:“先生送了糖糕来,让你歇着慢慢吃!”
魏桓聪耳不闻。
直到这天黄昏,天晴雪暖,洛阳周边再无去处,魏桓回到城里,问道:“知道先生在何处吗?”
勿尘闲不住,即便此次到来无官无职,没有随从没有学生,不似从前去到何处追随者拥塞街道。可他已经勤勉惯了,就那只剩残垣断壁的洛阳宫,他就可在连着几日在里面爬高走低的勘察。
洛阳宫几乎无人进出了,宫室没几个完整的,连正殿都塌了大半。多次战火肆掠后,当年宫墙嵯峨飞檐入云的景象只在古人的诗赋里了。
踏着碎石断垣,勿尘攀上正殿的屋顶。为了排水便利,都城的宫殿皆位于城中的高地,正殿又往往建在高台上,是工程最威仪所在。因此,在正殿高高的屋顶上,他可以眺望大半个洛阳城。连日大雪覆盖了洛阳城血腥可怖的伤口。天色也渐渐暗了,巨大的城池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
勿尘拿出酒壶,喝了几口,灌了一天寒风的身体立刻暖和了起来。此次从建康逃亡出来他便酒不离身,这个冬天里最灰暗寒冷的日子,这东西曾救了他的命。
又喝了一口酒,脑子也活起来,这几日在洛阳城中的见闻突然涌上来,前因后果的自动排列起来。于是,心里藏着的疑问便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结果——魏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对他只字未提。
霞光褪去,夜色与寒风一般冰冷。魏桓的快马奔进洛阳宫正殿前,她举着火把在空地上勒马,高声大喊:“勿尘!勿尘!”
屋顶上的勿尘举起灯笼,朝她招手。魏桓策马过来,下马后蹦跳了几下便手脚伶俐地沿着断垣上到屋顶。她上来的最后一步是跳过来的,勿尘怕她摔了,伸手去拉她,好巧不巧的被她扑了个满怀。
“你在喝酒?”魏桓笑起来,要去抢他的酒。勿尘赶紧抱紧她,道:“已经喝完了。”“那我闻闻你喝了多少!”魏桓凑上来闻闻,这不自觉的姑娘趁机吻了上来,弄得勿尘措手不及。
她不是不搭理他吗?她凌晨醒来后一声不吭就离开洛阳去巡营了十来天,不是在避着他吗?可这……又是为何?
……魏桓紧紧抱着他,寒风里彼此成了对方唯一温暖的源泉。勿尘敞开袖子为她遮住灌过来的寒风。此刻,勿尘才觉得自己回到了魏桓身边。建康北上的数度死里逃生,便只是为这一刻也是值得的。
只是……魏桓的表现很不自然,甚至可以说是很奇怪——此刻的依恋和之前的疏离一样奇怪。
“云霓,你是准备出征吗?”勿尘突然道,“今年冬日严寒,来年立春也晚,大军迁徙恐怕很难……”
“我在洛阳呆得好好的,连皇帝下诏回建康都不理,出的哪门子征?”
魏桓就着勿尘胸口的热气,窝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身不撒手。
“这几日得闲我在洛阳城里逛了几日,只见城里商贾云集,江北数得上名的商号都在城里设了分号,且买卖的有粮食、布匹、铁器……”
“洛阳百废待兴,这些不都正常吗?”
“商贾云集,流通的货物不多反而日渐稀少,价格一日便涨两三倍。买卖的货品除了这些,马匹也有……远道而来的粮草数量之大,远远超过洛阳城的民用所需,就算洛阳周围驻守的士兵也一个冬天也吃不完……”
魏桓叹息一声,放开他,正想说什么,又听勿尘说道:“你不想说便不说,我只担心你身上伤未愈,该好好歇息休养一阵才是!还有……”勿尘俯下身来,看向她,深深的,意图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些究竟来。
勿尘比魏桓高出一个头不止,他看她,又喜欢看她的眼睛,每次总是吃力的低下头。这一次他似乎还有些紧张,握着魏桓的手,用力得有些控制不好,魏桓挣扎了一下,脱开他的手掌。
“还有……你可不可以给我留些时间……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严冬里的温暖魏桓是留恋的,可是后面的话她已经不想听了。她放开勿尘,身形矫健地就这残垣断壁跳下屋檐。竟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云霓,你去哪里?”
“我去城外大营,这几日不回城了。”
“你不是刚从大营来吗?云霓,云霓,你听我把话说完!
真是个严冬,一阵风绕过大殿刮来,生生地,刮得人眼睛疼。魏桓用手指擦了一下眼角。
寒风呼啸,河水结着冰,一队新兵在冰面上练射箭。号令官又一发令旗下去,新兵们弦上的箭急不可耐地迎着寒风飞出,却又被凶狠的寒风刮得乱颤,大半飞到了箭靶之外。
在一旁的刘立本来只是闲来驻足观望,看着这一把不成器的乱箭过去,他手痒了,拽过最边上那小兵的弓箭,“嗖嗖嗖”连发三箭过去,箭箭落入百步外箭靶的红心。那小兵刚刚三发不知所踪,已经认定自己弓有问题,没想到这把破弓竟然立刻改头换面成了神弓。他张着嘴看向百步之外,未等反应过来,只听一声尖啸,他耳边凉了一下,一霎黑影一晃而过,一支黑羽箭飞向对面那热闹的箭靶。
“红心都满了!将军!”刘立转身行了个礼,他正是在等魏桓。
“你连发三箭,也不给我留点位置!”
魏桓朝刘立招招手,二人转身走上河岸。
“石勒近况如何?”半年未见,但魏桓也不与刘立闲聊,见面便开门见山问道。
“江北大部已入石勒囊中,我出襄国时,他正在招兵买马,料有所图。”
刘立自然是知道魏桓用意的,他这一趟随着石勒征战平阳,石勒大军迁徙,他便随着去了襄国,明面上两军合作共谋大计,其实石勒并未老实坦荡的交底,但刘立一番探查已经将他的家底摸得七七八八。这些东西刘立已经细细拟成文,随身带着,即便自己回不到洛阳,也会想尽办法将它送到魏桓面前的。
刘立从怀中取出一张帛书,呈给魏桓。魏桓打开来浏览了一遍,又道:“我要送一封信去往建康,你派个人送过去,务必使命必达。”
“将军,您既扣了建康信使,不是要断绝与江南的联系吗?这节骨眼上送信过去又是为何?”
魏桓并未答他,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这个严冬里,他半年未见的上司清减了许多,面目显得棱角坚硬了些,浑身散着凌冽的冷气。
魏桓定然是不想多说的,刘立甚至觉得自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他就不该揣摩上意。
刘立摩挲了一下挂在腰间酒壶,再不敢与面前这位同喝一壶酒了。然后,他将准备已久的血面具奉到魏桓面前。
魏桓接过面具,看一眼刘立,笑了:“怎么,带了酒不给我喝吗?”
刘立赶紧将酒壶递给魏桓,只见魏桓毫不避讳的接过酒壶,打开来大喝数口。
风很大,呼啸着穿过洛水冰面,练箭的士兵呼啦啦地射箭。再往前百十步外,还有一队接一队的神机营将士在试练。那是魏桓的精兵,先锋里必备的兵种。
魏桓看向那延绵到河谷的士兵,道:“刘立,当年从长安出来的,只剩我俩了吧……”
建兴四年,长安陷落,大雪纷飞的暗夜,全身凝着冰渣的魏桓举两块将牌招募死士……不过四年,怎么就恍如隔世了?
“还有林昆,他在建康……军中就只剩将军与我了。”
“想回长安看看吗?”
魏桓一句话说得举重若轻,刘立却神魂剧震。长安,那是什么地方?曾经的皇都,他们的家……经历几番铁血后,还回得去吗?
魏将军麾下里神机营是战力最强所在,军士里射艺是最要紧的技能。新兵三月操练,两月在练射艺,练箭场的箭靶距离在百步之外,靶心只有核桃大小。洛水冰面上练箭的士兵还在迎着寒风练箭。百来个箭靶最边的那个,靶心的红圈被三支箭挤得满满当当。新兵张蔚愣在箭靶边上。只见三箭里中央那箭自箭尾被一支黑羽箭劈开,那黑羽箭劈开箭尾也并不甘心,带着两只箭簇一并冲破红心正中央,穿透箭靶。
回过神的张蔚立刻抬首去找河岸的人影,刘将军与那位女将已然走远,成了高矮不一两个黑影。
“难道那位便是血魔魏将军?”他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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