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二重真相
关于“师兄弟”的理解二人是有歧义的。勿尘多少传承了魏宁宽容大气的风范,一直以来将石勒看作是他们师门的小弟子,无论怎么说,他打心底里将石勒认作自己的师弟。石勒却不尽然。
这次见面,石勒对勿尘的客气仅止于王对客卿的礼数,随勿尘登上洛阳残破的城楼看了一遍,听了一刻钟勿尘对城墙修复的建议,便不耐烦了。
他见勿尘只为了建造盖世无双的神器。哪怕魏桓已经断言不可修复,他还是想试一试。
“云霓说虹无法修复了,我是不信的。当年虹是你设计的,虽说魏先生建言献策,但终归是你画的图纸。”
“她没说错!离了师父,我无法复原虹。机关簧我照搬了师父的设计,到现在我都没弄懂那两个机关的原理,更别说重制图纸了。”
“这怎么可能,你们都在唬我,明明先生传道受业知无不言,你是先生亲传大弟子,云霓是他疼爱的掌上明珠,有什么是不能教给你或者她的!”
“怎会是师父不教?长年来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愚钝,现在我想或许不是我们的原因,师父笔下的有些东西,实在太神奇了,或许来自化外……”
什么神奇,什么化外,说到底是凡人触不到的东西。石勒在凡人的世界里杀个七进七出,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不相信这些。
要说之前他信了魏桓的话,此刻勿尘这番说辞倒令他觉得这二人除了默契,真有可能是隐瞒了点什么。哪怕希望渺茫,他也不会罢手。
“勿尘,在函谷关你是不是看到云霓了?”
“……”
那是自然,石勒命人将勿尘看管得严严实实,可他想尽办法,还是远远见了魏桓一面。那时的魏桓独自走下雪岭,就那要远远的一个人影,瘦瘦小小晃晃悠悠。
“师兄,我也好奇,你与她是怎么回事?云霓说过要与你成亲,可你就眼睁睁看她这样去送死?”
“何出此言!”沉默的勿尘被触动了,这样一个疑问却又很小声,像是在自言自语。”
“刘曜数十万雄兵固守长安,而魏云霓率部雪天出征,且不说大雪封山她的人怎么过去,就她自己那点小身板……函谷关时与她共饮,两盏不到,她可是吐血了的!”
“……”
“可我又觉得不对,在函谷关数了数她带去的兵力。她不让数,兵力我没摸清楚,带兵的大将我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魏桓用得顺手的人都带在身边。除此之外,已经没人能独立带兵远征了。她这么孤注一掷,是真的疯魔了吗?”
“……”勿尘还是不语
“她出征的时候你在洛阳吧,你没劝劝她?就没有人能劝住她?”这一问,石勒倒点醒了自己,也对,没人能劝得住魏桓。她那么执拗的想去做这件事,不惜违逆圣旨与江南决裂;应该也不是外面传说的为她父亲复仇。江面大风起兮波涛汹涌,但河床西高东低才是河水顺流的原因。魏桓出征长安,一定有个合理的缘由,说不定那位江南皇帝默许了这件事。石勒总觉得自己知道一点,但又不是全部。他看看勿尘,……看来他也不清楚缘由,甚至他知道的比自己还少。
石勒摇摇头,拍拍大师兄的肩膀,怎么都觉得这位将军的未婚夫有点可怜可叹——他们这门亲事应该是已经黄了。
这天夜里,勿尘做了个梦。滔天江水里魏桓小小的身影时隐时现,她扑棱着向上伸出手臂求救。他拼命去抓总是抓不到,他不会水,他救不了她。
夜半惊梦,胸口犹疼。勿尘就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翻出夹在怀中的几支木签。木签上是十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字符。这是因果盒用的字符,有一本两万字的书讲解了这些字符的运用,这本书名为《因果对译》的书有三成是勿尘写的,另外七成当然出自姜承平之笔。这两只木签不是来自建康,它们是魏桓军帐中留下的废弃物。
石勒说魏桓军中大将尽在函谷关,无他人可领兵远征。或许有些兵是不需要大将率领的。即使远隔千里,魏桓一样可以调兵遣将立刻决策,犹如她亲至军中。
除了担心,勿尘对魏桓有些崇敬起来。
我想帮魏桓,尽管他猜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相。
两个月后。
江南,建康,台城。
一天一夜的朝会终于被司马睿熬散了。大臣们打着哈欠离去,皇帝却精神头十足,司马睿快步离开正殿,疾步穿行在台城昏暗的巷道中。
正是黎明之前夜最浓黑时,皇帝趁暗夜夜微服出了台城,策马急行至江边。江边一只两层楼的船上灯火通明。也不要人迎接,司马睿匆匆登上快船,这倒让正准备下船迎接的人觉得自己怠慢轻浮了。
一路瞒天过海而来的司马睿看看跪拜行礼张霁,只见此人一身懒散的绫罗散着发,像是江南正中的纨绔。司马睿突然疑惑这么重要的事情,魏桓是怎么放心交给这么不靠谱的人去做的。
“拿去吧,朕能做的便是给魏将军一个坚实后盾。告诉魏将军,粮草自不会缺她的。”
司马睿将调配粮草的文书递给张霁。不去提百官的阻挠,也不去提王导跟他急红了眼。司马睿坐上建康的皇位后偶有几次任性,每一次都是为了魏桓。虽然百转千回,各种后果纠缠得他辗转反侧,但真真将这文书递出去,他是满心愉悦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对的。
张霁恭恭敬敬地从皇帝手中接过粮草调令,然后从他花里胡哨的华裳里摸出一封信来。司马睿一看就知道,这是魏桓的亲笔信。这个张霁,要是拿不到粮草调令,难道就不将此信交出来了吗?
“魏将军传信过来,她已于月初到长安地界,另有这封信是请陛下亲收的!”张霁又说,“魏将军还有交待,让霁留在陛下身边辅佐陛下!”
魏桓是知道他司马睿的难处的,将张霁留下算是她留在建康的质子,也是司马睿获得她消息的桥梁。
张霁护着司马睿下了快船,转瞬快船淹没在浓重的夜幕中。司马睿回望,他这才想起来,在刚才那几盏灯火后的船舱里并不是张霁纵情声色的温柔乡。船舱里堆放着密密麻麻的算筹竹简,有一群人围着竹简彻夜劳作,其中一人正是林昆。
司马睿给魏桓粮草,魏桓还是晋臣。那么当时司马睿三道圣旨命她弃守洛阳回兵谯城,她抗旨不遵,随后私自出兵长安,这么“大逆不道”,这些司马睿都能忍?
石勒看着细作送来的信报,有些头疼,他掐了掐眉心,挥手命人叫段勿尘过来。
只要不出城门勿尘在洛阳相对自由,他不为石勒造虹,却答应了石勒修复洛阳城墙,这几日他正在西城门,石勒等不及,骑马找他去了。
正是早春冰消阳光明媚的时节,勿尘带人在西城门施工。工地不大倒是围了不少百姓送水送茶。只是这段时日汉人陆陆续续南去,洛阳城内的百姓也是胡人居多,送水的胡人姑娘热情得很,恨不得能拿汗巾直接为段先生擦擦额头。
“勿尘,有云霓的消息了!”侍卫屏开众人,石勒走了过来。他打量一遍勿尘的脸,据说他病了一段时日,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好。可就是这么苍白,春日里竟然白出了光。他也是做风吹日晒的行当的,怎么还是这么细皮嫩肉?勿尘个头也略高些,比石勒年长好几岁,石勒自少年入长安时识得他起便是在仰望他。石勒莫名有些恼了,道:“司马睿不顾众臣反对,接济魏桓粮草。魏桓与这位江南皇帝有何瓜葛?听说此人曾想将魏桓聘为皇后!”
“今年蝗灾中原欠收,没有江南的粮草支援,魏桓怎么打这一仗?”
“师兄,看来你是知道的,魏桓的筹划都告诉过你吧!”
“我只是猜的,魏桓并不会将军机告知我。”
“你在魏桓心中也不过如此!”
堂堂赵王,这一句如此小家子气。幸好闲杂人等已被屏退。
勿尘先是愣了一下,本来面无表情的脸转瞬缓和起来,微微笑了一下,是自嘲吧,自己在魏桓心中可能真不怎么重要。
“更何况,师父遇难之事你欺瞒她数年之久,如今,她对你是面也不想见吧!”
勿尘毕竟不似石勒惯于掌控人心,听石勒几句话下来心情低落,石勒趁机又说:“世人看魏桓飞扬跋扈居功至傲,藐视江南,占据洛阳偏霸一方;后又因私仇动公器,对长安刘曜大举兴兵。如今看来攻伐长安这件事司马睿是默许的,那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真相是什么?就凭她的实力打得过刘曜?除非她疯了才以为自己可以攻克长安!”
疯了……
“……”
石勒的话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勿尘看着他,目光沉静清澈,理智的人应该是这样的。透过这份沉静石勒想到的是魏桓手握碎月刀扑过来杀敌的样子。满手满身的血,满面满眼的血,血光里的眼神是腾着杀气的……兴奋。
石勒摇摇头,强行挥走梦魇里鬼魅般的影子,愤愤转身走了。
当晚,石勒病倒了。洛阳的瘟疫也在这一天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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