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眼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骄纵得宠的杨如意,此番竟被杨家抛弃了。
怪不得没了往日如影随从的刁奴,甚至连平时杨如意正眼都不会瞧的人,如今也敢钻出来羞辱她。
“怎么说也是千金大小姐,这杨家忒心狠!”
全然忘记立场的千代,俨然气愤不已,颇有些打抱不平。
他正在兴头,转眼就被身旁的东方飘飘狠狠地拧了下胳膊。
好赖人不分了,杨如意根本不值得同情。
“只要能嫁给思笠,杨家又如何?”时至今日,杨如意依旧不悔。
对此千代抽了抽嘴角,阴恻恻地讥笑:“你既如此爱他,昨日何苦伤他那么狠!”
话音未落,杨如意脸色“唰”地惨白,弦泪欲泣地瘫在孔思笠怀中。待抬头瞥见他俊逸的脸上伤痕遍布时,愈加自责懊恼。
“不是你的错!”
孔思笠不动声色地用力攥紧她的手,神色显得极为眷恋,此刻他寂然的眼眸中似乎有很多难言之隐。
抱臂站在角落里的妖妖,不经意地抬眸,视线竟与雪倾谊不期相撞。于是她迅速敛容,冷眼偏转过身子去。
雪倾谊有一瞬的僵硬,随即又是一派疏离。他俊颜凛冽,嗓音清冷地劝慰:“孔公子,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但请直言!”
一直安抚怀中人的孔思笠,似乎真的有什么请托,闻声有些欲言又止。纠结良久,他神色难堪地环顾众人,踌躇再三道:“孔某确有私事相求,不知雪公子和妖妖姑娘能否暂留?”
既然人家想说悄悄话,那便成人之美。
东方飘飘坦然自若地拽着千代告辞,然而门刚关上,千代不觉耸肩坏笑,他竟折步悄无声息地将耳朵贴在门边。
探听?如此无耻。
东方飘飘摇着头叹气,不管他有没有站稳,扭头故意狠狠踩他一脚。
“赶紧走!真不识趣儿。”
“飘飘,你看!新靴子都脏了。我不就是想听听,他们有没有背地里讲我们的坏话……”
“呵!若在意这个,那就干脆别做人!”
“你——不做人,做什么啊?”千代仍扬着脸,笑着去抓前面走得飞快的豪爽少女。
“当狗喽!”少女捂着嘴莞尔一晒,步履轻快的将他甩在身后。
“飘飘!哎,飘——你倒是等等我呀!”
两个人打打闹闹走远了,榻上的杨如意却始终有些心神不宁。
因而当孔思笠喂她吃药时,她急切地抓住他的手,目露忧色的看向他。
思绪俨然乱成一团,她担心会发生什么。
“快喝了,这样你便能痊愈!”
“我——”
“如意,我就在你身边,这次哪儿也不会去了。”
孔思笠的话语轻柔至极,杨如意虽眸底含泪,仍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莫名的恐惧,使她整个人恨不得黏在孔思笠身上。然而眼皮困得支撑不住,最终竭力挣扎,她还是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满室寂静,于沉默中孔思笠瘦腰半俯,低头为塌上的女子掖好被角。目光无限缱绻地看着她的睡颜,恨不得一眼万年,犹豫良久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人生难得一知己,我能遇到卿君实属三生有幸。雪公子,我知道你们关系匪浅,所以今日很是惭愧,欲有求于公子。”
沉溺发呆的妖妖,闻声豁然望向雪倾谊,见他仍冷着脸,心头不由得暗恼。
于是便不等对方开口,动作很大的起身,满目漠然地甩给他一记眼刀。
对此无甚感觉的雪倾谊,向来都是将喜怒哀愁藏于心底。
故而他头疼的拢起长指,朝孔思笠回礼道:“孔公子何须如此见外,卿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既然话都讲到这份上,孔思笠也不再客套,敛神再度深深鞠躬:“你们可信轮回之说?”
“轮回么?”
妖妖突如其来的伤感,毕竟她是妖,可有数百年的修行……
她思绪渐起,眸光不觉瞟向一侧。
倚窗而立的雪倾谊,脊背微倾,侧颜俊秀:“天道轮回,万物使然,譬如朝露。”
“原是如此!”孔思笠愣了一瞬,忽又带着丝溺笑:“其实,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我便认识了一个叫‘如意’的女子。她为我而亡,我亦为她而生。”
直到此时,妖妖方觉得孔思笠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许生气。
雪倾谊神色依然清冷,幽深的眸子忽然移到她脸上,彼此四目相对,食指贴唇无声警示。
妖妖鼓了鼓脸颊,几欲发作,终是托腮认真听故事。
从前,在边陲的某个小城,城郊有条水深流阔的桐河,河上面有座经年累月的青石拱桥。
桥上常年行人如织,不仅有沿街吆喝的货郎,还有日日担柴务农的乡民,以及偶经此地的达官显贵……
于桥上的热闹喧嚣相反,桥下则住着个命丧异乡的可怜水鬼。
孔思笠本是外乡赶考的书生,因路过桐河见有幼童溺水,为救人结果命丧于此。
魂断异乡多年,他明明有机会转世,却不忍为一己之私诱人入水。
于是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固守在桐河畔。
当水鬼的日子,了无生趣又无甚盼头。
在无数个平淡又寂寞的日子里,他曾救过被儿女弃养投河的老者,以及那些因财物被同伴觊觎推下河的异乡人,也保全住身怀六甲的孤苦女子,更在饿殍年代庇护躲藏此地的幼童……
不知道桥上走过了多少人,春去冬来,就连头顶的青石板都变得斑驳不堪了。
很多事,记不清年代。
太多人,遗忘在斗转星移间。
可纵奈沧海桑田尘世变迁,他却唯独记住了:那个在平康岁月里,夜夜坐在桥头啼哭的卖花女。
这个叫“如意”的年轻女郎,时常在桐河桥上早出晚归。
那时他猜,她或许就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
白日里,她总是系着靛蓝色粗发带,身穿淡色布衣,眼睛笑成月牙状,脚步轻盈地迈过石桥。
若逢风吹云动,她必定衣袂飘飘,纤细的胳膊则挎着装满时鲜花卉的竹篮。
那些花的清香随之香飘四野,也给他波澜不惊的平淡日子增添些许色彩。
然而一到傍晚,夜幕低垂星野黯淡,这卖花女总是姗姗来迟,最后一个过河。
有时候她会坐在桥墩子上哼唱乡间歌谣,也会在夏日蝉鸣声中褪去鞋袜用赤足踢着水玩儿,但更多的还是紧紧抱着竹篮抽抽噎噎地哭鼻子。
就这样,一次两次的……次数多了,孔思笠便记住了这个小姑娘。
起初只觉得她与旁人不同,生的着实活泼有趣,再后来随着听墙角的时间长了,还晓得了她有个特别美的名字。
如意!
对此,他不止一次在桥下想,女郎肯定很受家人疼爱吧!
明明应万事如意,可是如意为什么总爱流泪呢?
夜凉如水,圆月未满,他亦无从得知她的一切。
人鬼殊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慕着如意。但眼前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白日里目送她远去,夜深时倾听她的落寞。
她在桥上,他在桥下。
一桥之隔,阴阳两别。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滋生,又在无声无息里消亡。
一日,他预感自己将要有转世的良机。
本该欢喜雀跃的事,他却一整天都心事重重。
守在桥边的每时每分,他都无比期盼再见一眼那位女郎。
可惜这天,如意始终没有出现。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水鬼有期,三百年内若遇不到替死者,便会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无其痕迹。
以前的时候,他做梦都想要转世为人,期盼实现为人时未能达成的理想。
然而天不从人愿,以前有机会的时候,明知是他人造化所在,但他都不忍心下手。
几番折腾,以至于早已时日不多。
此次若能转世为人,不饮那奈何水,想来无论身在何处,面貌几许,将来他都能够有机会,堂堂正正地站到如意面前。
这日,时间过的极为漫长,行人也十分寂寥。
他愁闷无比,只得在桥边来回踱步。
直至天色昏暗,一个熟悉的身影方匆忙而至。
素手提着灯笼,左臂挽着竹篮,正是如意!
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好事,今夜穿戴一新,还画着精致的妆容,差点都没让他认出来。
本来他还有些心猿意马,可自打见到如意,竟将转世的念想全然抛掷脑后,丝毫忘却了寻觅良机。
今夜不同寻常,如意提着灯笼沿潮湿的河堤慢慢行走。他无影无音,以至于好几次,她几乎要撞到他身上。
因着无风,河面平静的如一面玉镜。
立在河畔思索良久的如意,忽地将灯笼高高举起,光亮炫目映照在河面上。
此时她略微泛红的双眸,正细细凝睇着水面,另一只手兀自从竹篮里掏出一朵硕大的绯色茶花。
孔思笠一眼便认出,这是她平日里最常叫卖的花。
可在往常,莫说大的了,就连一朵小小的,她都舍不得给自己戴。
然而当下,孤寂无人欣赏中,她却把最大、最艳、最好的一朵插在发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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