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声音此起彼伏,开门的却是一位妇人。
妇人一身麻布素衣,补丁一个接着一个,常年洗衣做饭在她的衣袖口留下痕迹,袖口比任何地方都要光滑。
妇人手里拿着大勺,显然是在做饭。
眼角的鱼尾纹有些多,长发盘成一团,聚拢在后脑勺。
妇人看向眼前的少年,有些疑惑,问道:“少年,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庆忌穿的是李淑给他买的衣服,尽管不华贵,但是与眼前妇人的穿着差距还是有的,所以妇人说出这样的疑问丝毫不奇怪。
庆忌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婶儿!我是铁匠铺的,今儿个来找黄叔,聊聊天儿……”
妇人看向少年,在听到铁匠铺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她笑道:“哎呦!是铁匠铺的啊!跟老黄是搭档吧?”
庆忌没有犹豫,点点头。
妇人侧开身子,笑道:“那快进,快进,老黄这家伙,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没去铁匠铺,反而待到家里……”
庆忌笑着点头,走了进去。
四周尽是黄土墙,院子很小,有些狭窄,一个鸡笼,寥寥几只母鸡,唯一值钱的家当就是角落里摆着的种地家当。
庆忌四处看望,这里比起九条巷也差不多。
妇人引着庆忌坐到院子里的小桌之前,她笑了笑,喊道:“他爹!你铁匠铺的伙计来找你了……”
屋子也不大,但倒是有个厨房,妇人朝着厨房走去,男人从里头走出,一边走一边擦汗,喊道:“得是老刘来了?”
男人刚出门,就看到了坐在桌子前的庆忌,瞳孔一缩,擦汗的动作戛然而止。
妇人走到他的身边,朝他使劲儿拍了一下,笑骂道:“咋滴!发啥瓷呢?赶紧去,我做饭……”
男人被女人一把推走,他有些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的走向庆忌。
“庆忌啊,你咋来了?”
庆忌抬头看向男人,男人眼神躲避,不敢与他对视。
男人姓黄,名耀,挺好的名字。
庆忌看着黄耀,说道:“路过这里,听刘叔说你不来了,来看看为啥……”
黄耀舒了口气,坐到桌子之前,看着庆忌,笑道:“我这不想干铁匠的活计了,打算换个工作,离家近点儿……”
庆忌看了黄耀一眼,笑问:“黄叔,铁匠铺还不近啊?”
黄耀笑着摇头,说:“没心力了,打不动铁了……”
庆忌不置可否,盯着眼前的木桌,怔怔出神。
黄耀则是看向庆忌,时刻观察着他的神情。
“黄叔……”庆忌突然开口,问道:“咱们有一说一,铁匠铺待你不薄吧?”
黄耀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赵掌柜,李姑娘,以及现在代理的你,对我们这些人都不薄……”
“哦?”庆忌发出疑惑的声音,看向黄耀,说道:“那你为什么出卖铺子呢?”
黄耀瞳孔猛缩,冷汗流了一身,瞬间席卷全身,他颤颤巍巍的说道:“庆……庆忌,你说些什么啊……”
庆忌突然满脸笑容,黄耀也是笑了笑,女人从厨房拿出杯子,端到桌子上,歉意的说道:“咱家穷,喝不起茶,就只有白开水了……”
庆忌笑道:“谢谢婶儿,我就不爱喝茶,就爱喝水……”
女人笑了笑,觉得这个少年好生温柔。
她笑道:“那你们聊,我去做饭……”
两个人,一个少年,一个汉子,都是心有灵犀的闭口不言。
待得女人走进去后,庆忌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道:“黄叔,我们开门见山,人在做,天在看,人心所在之处,无非大小与对错,你说呢?”
黄耀闭口不言,修起了那佛家的闭口禅。
庆忌继续说道:“你做了什么,既然我能把贾生给降服了,那么你跟齐守做的买卖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吗?”
庆忌直接将话挑明,不再拐弯抹角。
黄耀握紧拳头,内心波动极为强烈。
“在我和刘叔第一次去进货时碰上假货的时候,那会儿我就猜铺子里有叛徒,不过不敢确定,所以那天演戏的时候便让刘叔故意在所有人的面前演示,我让刘叔传出去的是一个消息,你们看到的是另一个,所以当姓贾的问锅为什么没破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叛徒了,加上那家伙看锅时不断瞅向你们,我便更加确定,铺子里面生了蛆虫……”
黄耀眉头紧锁。
庆忌继续说道:“拆穿贾生之后,我第一时间就让他告诉我叛徒是谁,尽管那时候知道了,可我依旧没有找你,因为我在等,等你亲自来找我,给一个解释……”
黄耀端起水杯,喝了口白开水,擦了擦满头的冷汗。
庆忌摇头苦笑,说道:“可惜没等到,反倒要我亲自上门前来……”
说罢,庆忌不再说话,看着紧张的黄耀,等待着后者的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黄耀再喝一杯水,抱拳,单膝跪地,对上天,说道:“我对不起赵掌柜!对不起李姑娘!更对不起你庆忌和店铺里的兄弟们!庆忌,一人做事一人当,黄叔认错,但求你件事儿,找衙门送我进去的时候,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你婶儿不容易,还要带孩子,我要是走了,她娘俩儿就没法活下去啊!”
黄耀扭头,不敢正视庆忌的眼睛,显然,他极其愧疚与自责。
庆忌看向黄耀,没有阻拦,而是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耀艰难的说道:“叔家里头穷,没钱,前些日子娃娃得了病,没钱看病,我是东求西求,硬是求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被齐守找上了,他出很多钱,给娃娃看好了病,黄叔不得不这样……”
庆忌问道:“铺子里那么多的兄弟,为什么不问他们?”
黄耀摇摇头,说道:“我们都是底层人,他们也不容易,我找也是找一些富裕的亲戚,可是没人愿意借我钱,所以才走上这条路……”
庆忌无奈摇头。
黄耀依旧跪地不起,喊道:“庆忌!算叔求你!不要告诉你婶儿,给我一段时间,到时候我亲自上衙门,不用你送我进去!”
庆忌喝完最后一杯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黄耀急切万分,他赶紧喊道:“庆忌!庆忌!算叔求你!”
少年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那个有些沧桑的汉子,叹了口气,说道:“黄叔!我就没想着把你送进去,明天来铺子打铁吧,铺子离不开任何一个兄弟,不过我话说在前头,这种事儿,就此一次,绝无二回,做错了事儿,就要受罚,以后你比他人多干一个小时才能拿到这个月的钱,不多说了,跟我跟婶儿说一句……”
话落,庆忌头也不回的离开,只剩身后的黄耀单膝跪在原地,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
女人做好饭,端着两大碗糊涂疙瘩饭走了出来,只看见自己男人单膝跪在地上,失魂落寞,而那个少年早已不见。
女人走到黄耀身旁,问道:“那个少年呢?”
黄耀淡淡的说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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