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遥最后没能进成天下第一宗。
他倒是跟着沈青飞上了天下第一宗的灵船, 但是灵船到达时却被化日真人一脸抱歉地劝退了。
天下第一宗每次新收徒的那几天都格外谨慎,因为要排查这些新进来的弟子是否真的身世清白,无可担忧。
因此大约会有一月余, 哪怕身处其中的新弟子们都感受不到,但天下第一宗确实会进入戒严状态, 并且会短暂地拒绝所有访客进入。
傅遥就不幸成了那个被拒之门外的访客。
好在天下第一宗周围的生态很不错, 也很热闹,他随意找了个客栈便住下了。
天下第一宗要一整个月才能再次开放, 虽然一个月对于他们这样的修士来说其实极其短暂,眨眼便过去了, 但傅遥依旧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可惜这座紧邻着天下第一宗的修仙者聚集城他并非头一次来,没逛两天便没地方可以向他提供新鲜感了。
傅遥站在一条九假一真的寻宝街上时,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当初他与沈青飞离开地心的途中, 后半途是从熙熙攘攘的尸体中挤过去的, 说尸体或许不太精确, 虽然他们没有呼吸和心跳, 但活气依旧在, 只能说是半死不活吧。
当时他与沈青飞急着离开地心, 离开后又经历了太多事,现在想来, 或许他应该更详细地观察一下,那些活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才对。
正好现在也空出了时间, 傅遥站在街道中央,立刻下定了决心, 他要再去一趟地下。
傅遥的记性很好, 更何况愣是谁也很难忘记那样的经历, 他没花多久, 便来到了当初他与沈青飞离开地下世界的出口,重新没入了那纯然的黑暗之中。
黑漆漆的地下自带一种湿意,空气中弥漫着充裕的水汽,时不时落下,让水滴声成为这地下空间内除了傅遥的脚步与呼吸以外唯一的声响。
前几道路径里是没有活死人的,毕竟这条路线虽然基本就没有修士会来挑战,就算有心想要去地心,大多数人也会选择另一头,但事无万一,万一被发现了,将那些活死人堆在此处的人就麻烦了。
傅遥顺着当初的标记不停深入地下,连续走过了四条岔路,在他沿着标记走进第五条岔路时,他突然皱起了眉。
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开始就应该是活死人堆了才对。
但这条岔路内空空荡荡,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空旷。
傅遥犹疑了一瞬,他对自己的记性有信心,虽然也不能排除他记错了的可能……但这条岔路内实在太空旷了,空旷得不同寻常,反倒是像被人清理过一般,所以这反而让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没错。
他又前往了下一道岔路。
依旧是空旷一片。
于是他想道——有人将这些活死人堆移走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傅遥像是被一股从上而下降临的巨大黑影摄住了。
那黑影是虚指,并非真有黑影降临。
只是傅遥好像能看见什么巨大的,大得像是一座山一样的东西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他头一次生出那么强烈的心惊之感,他的手与脸庞冰凉一片,微微发麻,不知道多久后,他耳边响起一滴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突兀的声响将他从那种被摄住了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他猛地惊醒过来,空旷的空间内回荡着他急促的喘气声,他抬起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才意识到刚刚那水滴声是他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
傅遥从未经历过这样诡异的情形,他闭了闭眼,强行将那种心悸感压了下去,然后细细观察起了周围的痕迹。
没多久,他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发现了传送阵法的痕迹。
他蹲
下身,伸出手,在地面上画了几道线,将原本已经淡化到只剩一半的阵法补足了。
这明显就是一个传送阵法,就在傅遥准备催动那阵法的时候,他犹豫了。
他记得沈青飞总是向他强调,如果遇上任何和伍家村类似的阵法,一定要通知他,他很在意那个阵法。
而他们当时对这一路的活死人堆的共同推断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人要这么做,但背后的人大概率也是傅家的,所以虽然这里的阵法是传送阵而不是削减人气运的阵法,他依旧在思考要不要先通知沈青飞再一起行动。
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将那传送阵的痕迹抹去了,然后离开了此处。
傅遥没花多久就回到了他这段时间居住的客栈,他关上门与窗,在书桌边坐下,他从纳戒中取出了一张纸,一支笔,然后提笔开始在纸上描摹了起来。
他摹的是那地下的传送阵。
不知怎的,就在他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那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又来了,而且这一次更加夸张,明明窗外是烈日当空,而傅遥虽然关上了窗,但那极盛的阳光依旧可以透过薄薄一层白纸霸道地吞没整个房间,但傅遥的视野内,却觉得天好像一瞬间黑了下来一般,之前那从天而降有巨物降临的感觉更加清晰了,他好像能看见一座巨大的漆黑的山从天而降将他压住,就连的他的脊椎都似乎受到了这幻象的影响,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呼——呼——”
傅遥猛地吐出了两口气,他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黑影,没有大山,什么都没有,但刚刚那重逾千斤的压力却不像是虚幻的,他满头的冷汗也不是假。
他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了那刚刚完成但尚未激活的传送阵。
他若有所思地从纳戒中取出了另一张纸,和另一支普通的笔,他想先自己去传送阵那头看看,所以他要给沈青飞留书一封。
但他的笔刚落到白纸上方,又停住了,过了好久,白纸上落下了一滴墨,然后又晕染开。
傅遥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他该写——地下的活死人堆无故消失,我在他们消失的位置找到了这传送阵,我先去传送阵那头看看,若是我没回来,沈兄切记做好完全的准备再调查,或许可以求助于天下第一宗。
很简单的内容,不要几笔就能写完了。
但他落笔却成了:
“青飞,我深感不安,此去生死难测,我往日从不惧死亡,此刻却有些怕了。”
“之所以怕,是因为我还有一件事从未同你说过。”
“沈青飞,我知你一心所求唯有大道,儿女私情于你只是妨碍,所以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心悦于你。”
“我没想过要你回应,我原本觉着,默默伴你左右,这样一生也很好。”
“但如果没有一生呢?”
“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就连全修仙界的化神一起来追杀我们的时候,我的预感也没有这么糟糕,所以或许这就是我的大限,我的命运,我从前一直不懂我的气运要应在何处。”
“或许就在此处。”
“而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死了,却没能告诉你我对你的心意,这段心意也只能彻底消散于风中,便心头一悸,痛苦难当。”
“沈青飞,傅家一事原本就与你无关,如果我一去不回,你就干脆放下此事不再追查了吧,你好不容易才做了天下第一,无谓为这种无聊琐事赔上性命。”
傅遥停笔,他面前的白纸突然化作了漫天的碎片,缓缓落在桌面与石板地上。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这样是在骗谁呢?如果这封信让沈青飞看见了,不过让他徒增烦扰而已。
不过他确实不想让沈青飞再参与到傅家的事中了
,之前的追查都是无惊无险,但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他与傅家血缘难断,就算前面是尸山火海他也得去闯,但沈青飞不同,他根本不该牵扯到这些乱糟糟的事中,他该好好在天下第一宗,做他的天下第一才对。
傅遥想起沈青飞两次在华清宴上的面容,第一次是突然展露的野心,第二次是意气风发的得偿所愿。
他希望沈青飞能永远停留在华清宴上的样子,那些阴谋诡计实在与他不相称。
傅遥从纳戒中取出几样灵器,几道符纸,将自己从头武装到脚后,激活了传送阵。
“呼——”
“呼——”
“呼——”
“滴答。”
青石。小院。
青石上的青苔。
扫帚,柴刀。
被砍了一半的木柴。
水缸,水缸上的水珠。
被风吹得鼓鼓荡荡的湿衣物。
“笃。”
“笃。”
“笃。”
捣药罐和石杵。
在捣药的傅遥。
阴郁少年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苦笑——又是幻阵。
又是这里。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一个苍老妇人手虚浮地搭在那木门上,轻咳了几声。
“遥儿……别捣药了,出去玩吧……”
不怎么美妙的画面,傅遥却看得有些痴了,他站起身,朝那明知是虚幻的身影走去,他轻柔地用手代替了那苍老妇人扶着的木板:“好,娘,我出去玩。”
上一次入幻阵,傅遥一进幻阵便失去了这些年的记忆,所以对当时的他来说,那幻境只是自己十几岁生活的延续而已。
所以他见到他娘时,并没有……这样久别重逢的感觉。
他一边轻柔地将那虚假的身影扶回屋内,一边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沉浸,不要沉浸在虚假之中。
无论设阵人是谁,大概都没想到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以这段时光为底色的幻境了,所以神智清醒。
而他要保持。
山灵捧起了他的脸,笑容里带着一丝悲伤呢喃道:“好孩子。”
傅遥笑了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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