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莫吉托杯底的冰块完全融化,化出浅浅一层水,水中深绿色的薄荷叶沉底。
对面那杯纯净的,不加任何点缀的气泡水,杯中拥挤热闹的气泡狂热地朝水面奔袭,陷入一场只有它们知晓的狂欢,带着清爽的噼啪声响。
三点半,气泡水被喝到杯身三分之一的高度,大气泡消散,只剩下扒在杯壁上不愿飞升的细小气泡,玻璃杯上滑落水珠,在桌上晕出一圈水痕。
五分钟内,温绪延没有再喝过一口那杯气泡水。
江稚柔注意到温绪延不断抬手看手表的微小动作,又联系起刚刚他说的手术行程。
她不得不承认,她刚刚有一瞬间的慌张,以为做手术的对象是他。
江稚柔善解人意地给他递台阶:“我们走吧,我想去看狗狗了。”
温绪延抬眼看她,女孩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意,深棕色的瞳仁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蜜棕色的暖色。长发被她随意用皮筋松散地扎低在脑后,靠近脖颈处有几根调皮的发丝逃离大部队,俏皮地翘着。
“好。”
推开咖啡店的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潮汹涌让人想要后退。
“我的宠物诊所就在附近。”
温绪延注意到走在他身后的江稚柔站在店内的脚步有些迟疑,有些后悔自己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和她见面。
他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想快速地将人打发,就连选在三点见面,都是在确定了四点有一场手术的前提下。
想要以此作为借口,早点离场。
江稚柔是他计划外的意外,总是打破他的规划。
亦如初次与她相见时,就像是被命运的红绳牵引,让他下意识做出不符合他原则的举动。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外科医生。
回想起来,那天的相遇实在算不上浪漫,可偏偏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急速降温的秋夜,寒风瑟瑟在窗外呼啸,使医院的氛围变得更加凄冷。
在遇到她之前,他一心都扑在工作上。哪怕当天并不是他值班,只因为上午为一位脑肿瘤患者动了颅内手术,他不放心就在医院留到了深夜,以防万一。
晚上十点半左右,急诊室接收了一位因为车祸受伤有脑出血可能性的患者,他匆匆忙忙地下楼去替人检查。
检查结果不容乐观,他在手术室与死神抢人,将半截身子都踏入阎王殿的人重新扯回了温暖的人世。
这是一场意外,却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意外。
大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在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一时不察转弯撞上了一辆小轿车。
等他突然惊醒回神再踩下刹车,为时已晚。
车上是一家从外地自驾旅游归来的三口之家。
驾驶座上的父亲反应迅速地打转了方向盘,使得整辆车没有被大卡车的重轮压平。但他本人所坐着的驾驶座一侧直接撞上了与小轿车形成鲜明对比的庞然大物的卡车车头,伤情最重,失血过多,当场宣告死亡。
而温绪延刚刚在手术室抢救的人,是孩子的母亲。当时她抱着熟睡中的孩子坐在车后座,用身体保护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小男孩只是受了一点擦伤和轻微脑震荡。
本该是为美好的国庆假期画下完美的句点的一天,却意外经历了家破人亡的伤痛。
温绪延于心不忍,心中的一块柔软酸涩不已,在医院待了整整十二个小时还刚处理完一场棘手的手术的他,准备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再去急诊室看看那个孩子。
小男孩受了巨大的惊吓,呆愣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不哭不闹。但是他目光呆滞,跟丢了魂似的直直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温绪延叹了口气,在他病床边招找了把椅子上坐下,一时无言。
过了很久,那个孩子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心理防线终于崩溃,大哭出声。
“妈妈,我要妈妈。”他一边抽噎一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从来都没有哄过孩子的温绪延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哭,你妈妈还活着,等她醒了你就可以去看她了。”他柔声细语,但安慰的话语苍白无力。
小孩的哭声愈演愈烈,他担心他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想要让他安静下来。
“别哭了。”
“你这样凶,他怎么可能会停。”
刷拉一声,分隔两张病床中间的白色帘子被拉开,一个女孩有些无奈地扫了他一眼,一手还扶着挂着吊瓶的支撑杆。
女孩在小男孩的病床边坐下,将他拢进自己的怀里,一只手在他的背后轻轻拍打,一边柔声安慰。
“好啦,不哭。你好好睡一觉,明天让医生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女孩子的声音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小孩靠在她的怀里,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他满脸的眼泪鼻涕蹭到她的羊毛毛衣上,神色温和平静,轻拍他后背的手有节奏又很轻柔。
小男孩似乎在她温暖的怀里寻找了熟悉的安全感,嚎啕大哭的哭声渐小,渐渐变成小声的啜泣,最终安静下来,耳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这是哭累了,睡着了。
哄了他十多分钟,江稚柔小心翼翼地托着小男孩的脑袋,将人平缓放下,让他躺下休息。
坐在一边观察了全程的温绪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女孩迅速将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压低了声线悄声说:“他睡着了,我要回去了。”
她的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床位。
温绪延抬头瞥了一眼她输液的抗生素,是病毒性感冒发烧时用的药。
小男孩已经睡着了,他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待着的必要了。
他起身,江稚柔正要将帘子重新拉合,男人的一只手抓住了那个帘子,将帘布拉开。
他一步踏入属于她病房的区域,背过身将帘子拉合。
急诊室的病床都是用布帘隔开,除了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别无他物。
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着时没觉得他有多高,一站起来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使本就不宽阔的隔间显得更加狭□□仄。
“你的输液瓶快完了。”温绪延出声提醒。
江稚柔轻啊了一声,按下床头的呼叫铃,站在床头疑惑地看着不走的那位医生。
“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
江稚柔正要开口,护士就走了进来,看到站在一边的温绪延。
“温医生?”语气中透出一丝疑惑。
“不好意思,我的输液瓶快完了。”
“这是最后一瓶了。”
见站在一旁被护士称作温医生的男人没有开口,江稚柔先和护士说明她按铃的情况。
温绪延听到她说最后一瓶,适时对着护士开口:“你先去忙吧,我等等帮她拔针。”
小护士一头雾水地将视线落在温绪延身上,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应该是温医生认识的人吧。
“好。”
说完,小护士笑着离开了隔间。
江稚柔有点迷茫地望着他,她好像并未见过他,他也并不是刚刚为她看病的医生。
而且拔针这等小事,什么时候轮到让医生亲自来了。
“还要等一会儿,你先躺着吧。”温绪延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得让她以为自己在听广播剧。
温绪延心里一种想要和她多待一会儿的想法在心中叫嚣,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输液瓶内的液体比想象中更快输完,温绪延按着她手上固定针头的创口贴,将针头缓缓从她手里抽出来,动作温柔。
“按着。”温绪延等她的手指覆上他的,这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温绪延的余光扫过床头柜上的病历单,病历封皮的名字年龄都是她自己写的,字迹不似出自医学生的龙飞凤舞,笔笔都很清晰。
稚宝。
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但很快这种疑惑就被打消,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被抽离了一样,让他忽视了心中的疑虑。
只觉得,人如其名,倒是与她的性子一般温温柔柔的。
他暗中观察着这个女孩,身上穿着一件暖和的羊毛毛衣,因为发烧面色带着不自然的潮红,寒冷的天气里额角细碎的胎发也被汗水润湿。
像是一件易碎的上好白瓷。
江稚柔从包里翻出一把太阳伞来,按下自动开合的按钮,伞面打开。
她踮起脚尖将伞撑在温绪延的头顶,温绪延顺势伸手接过伞把。
“我带了伞,就是有些小。”
江稚柔当初买这把伞就是看在它轻便易携带,却没想到会有两个人一起撑的这一天。
况且对象还是个异性,在她手里大小还算正常的太阳伞,一到了温绪延手里,就显得格外小。
“那我们走吧。”江稚柔跨步走入伞下,仰头朝他一笑。
咖啡店离他的宠物诊所距离就隔了两条街,有了上次江易止为她撑伞的经验在,她很快就意识到温绪延撑着伞也是倾斜于她。
温绪延的手握着伞把,江稚柔就握在伞杆处,控制着他倾斜的角度。
“到了。”
江稚柔看着装修干净的宠物诊所,抬头看向他的店铺招牌。
稚宝宠物诊所。
她怔愣在原地,从未想过温绪延会用自己的游戏id做他诊所的名字。
她胸腔瞬间上涌起一阵酸涩,像是在平静的气泡水里投掷了一颗曼妥思,瞬间涌出大量的气泡。
当他知道他的世界里她压根不存在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在他们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虚构的角色,就如同他们在现实世界里一样。
甚至,连她的名字,她的容貌,都不是他们所见所知的那样。
“进去吧,外面热。”温绪延拿着伞朝前走,同样握着伞杆的江稚柔被他带着走。
来诊所上班是他的日常,对着稚宝这个诊所名字早已习以为常。
直到撞进江稚柔那双充满了悲伤与怜悯的眼睛里,他终于意识到,他毫不犹豫地为他的新起点取名稚宝也会有被她看见的一天。
他不想解释,也不愿意说任何谎话欺骗她。
稚宝是她曾经面对他用的名字,而她,也是他愿意用最重要的东西去交换的至宝。
找不到她的那些日子里,他很想她。
温绪延带着她推开宠物诊所的大门,这是一扇颇有重量的玻璃门,为的是让里边儿的小狗小猫不能轻易推动门偷跑出去。
他们一推门,门里面一只毛发金亮的金毛就扑了过来。
径直略过江稚柔,到温绪延的脚边打转。
一种憋闷的情绪替代了心里的苦涩,她撇着嘴看向旁边面无表情的温绪延。
温绪延轻易就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的想法。
凭什么小动物会更喜欢他。
温绪延摸了摸金毛犬的狗头,金毛的大尾巴欢快地扫啊扫,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这是你的狗吗。”
“不是。”
江稚柔叹气,不是温绪延的狗都和他这么要好。
“温医生,你回来啦。”一个抱着漂亮布偶猫的少年从里面走出来。
又是一个看起来很青涩的少年。
江稚柔记得有这么一种说法,实际上你与某个人相遇的频率一直都差不多,只是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觉得见面的次数变得更频繁。
书店的收银员小哥,酒吧的调酒师,还有温绪延诊所里的抱猫少年。
看起来都很稚嫩。
江稚柔打量那位少年的时候,对方同样在观察她。
“这是祁桁。”温绪延和她介绍,是他的助手。
祁桁抬眉,人们会习惯于先向亲近的人介绍对方。
“她是江稚柔”温绪延迟疑了两秒,“我的朋友。”
祁桁长长地噢了一声,看温绪延这反常的表现,不是朋友,是心上人吧。
“你好小姐姐。”
“你好。”江稚柔的视线被他怀里那只漂亮的蓝瞳布偶猫吸引。
她想要摸一摸那只猫,被祁桁错开身子。
祁桁对上她诧异的眼神,笑着解释:“这只猫脾气不好,会挠人。”
被冷落在一旁的温绪延见祁桁自来熟地与她说话,冷冷说道。
“都准备好了吗。”
江稚柔瞬间反应过来,这只漂亮布偶就是那只即将被摘蛋蛋的可怜小猫。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看到这么漂亮的小猫咪,她第一反应是妹妹。
没想到是个小帅哥。
“那就去准备麻醉。”
祁桁听出他打发自己的言下之意,抱着猫摇摇头,不说话往里间走。
“另外两只狗大概被提前接走了,你和金毛玩一玩吧。”
江稚柔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瞥了一眼趴坐在地上的金毛。
温绪延是将她和金毛看成同一物种了吗。
感觉不像是让她照顾金毛,倒像是她才是需要被陪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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