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浩浩剑阁三千里, 春风化雨,竹抽笋,节节拔高, 树展叶, 繁如绿雾。
才完成习剑功课的少年在银杏树下歇息,头顶树盖繁盛,日出之前薄透的光在树叶缝隙间闪烁。一道剑光自高空飞掠而过, 好像一枚流星。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八年前,乾坤初变, 小童坐在树下,听爷爷讲着剑阁与剑尊的故事。
八年后, 乾坤已定, 小童长成了小小的少年,成功拜入剑阁,走上自己梦想中的剑道。
可是……
小少年不甘心地扁扁嘴。等他拜入剑阁的时候, 剑尊都已经离开乾坤, 去冥虚悠游了呀!
他歇着歇着,就闭上了眼。
据说,剑尊也曾在这青石台上习剑。他会不会在习剑累了之后, 也坐在这棵树下休息?会不会也看过清晨太阳未出时的天空?从初春的新绿、盛夏的苍翠,再到深秋满树金黄,与冬日的素雪银枝……
少年肩膀上忽被拍了一记:“今日阁主传位,要不要去看看?”
剑阁阁主洛平澜,据说已经不想当阁主很久了, 奈何阁内有资格、有能力接手阁主之位的几乎都是长辈。长辈躲懒, 她总不能按着人家来当阁主, 只好转向首席岑瑞, 希望他早日突破……
“哎不对。”悄声八卦的剑阁弟子们反应过来,“若要按照辈分算的话,岑瑞首席也是洛阁主的长辈呀。”
……
朝岳峰。
岑瑞正在戴礼冠。
洛平澜倚着门笑眯眯道:“恭喜小师叔了。”
岑瑞正好衣冠,对洛平澜恭恭敬敬行一个礼:“也恭喜阁主即将得偿所愿。”
洛平澜端正起来,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多出几分感慨。
小孩子长大,不好逗了。等他成为阁主后,也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逗啦。
岑瑞是柏崖的弟子,辈分高得吓人。他拜柏崖为师的那会儿,洛平澜已经修行两千多年了,却突然多了个小师叔。
洛平澜那会儿刚成为剑阁阁主没多久,算是被迫接的夏遗的摊子。
岑瑞天赋虽高,但柏崖自三千年前劫起后,就再没有收过弟子,这次开门收徒,千挑万选了岑瑞,也有几分受夏遗堕魔叛宗的影响。
洛平澜要安抚当时因阁主叛宗而惶惶的宗门,岑瑞要面对身份骤然越过诸多前辈的变化与闲言碎语。
对于岑瑞所遇到的麻烦,柏崖是不会管的。剑阁磨砺弟子一向严格,岑瑞已经不是幼童,因身份变动而产生的些许麻烦,正是炼心之机。
洛平澜和岑瑞都是因着同样的理由而生活骤变,洛平澜看这“小师叔”无所适从的样子,就忍不住开始逗他。
洛平澜早就不在意身份之别,多个年纪不大的小师叔也没什么尴尬的,岑瑞却还没修炼到家。洛平澜第一次笑眯眯叫他“小师叔”的时候,他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再后来岑瑞渐大,觉察到洛平澜在逗他,就从尴尬变成了无奈,从整张脸通红变成了只有耳尖一点薄红。
现在,他已是真正不在意了,只是还有一点紧张,虽然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让人轻易看出来。身份变动,和地位一起陡然增长的,还有责任。
“别紧张,你终将走到这一步的。”洛平澜含笑道。
她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那时候前任剑阁阁主堕魔叛宗,剑尊闭关,洛平澜毫无准备就成了阁主,盯在她身上的目光与剑阁尚且动荡的情况,每一样都由不得她不紧张。
临任阁主的前一天,剑尊见了她一面。
师叔祖的目光平和旷远,好像弟子堕魔、阁主叛宗这样大的事,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志。
师叔
祖看出她的紧张,对她笑了一下:“莫怕。你是我选的,我看人很准。”
洛平澜不由在心中不敬地腹诽了一句:您要是看人准,夏遗就不会叛宗堕魔了。
不过她的紧张不安,的确在师叔祖的目光中得以平静。
见过这次面之后,双文律就闭关了。
他本还在疗伤的闭关当中,这次是为了夏遗的事才出关的。
在师叔祖闭关之后、洛平澜出任阁主之前,她的师父又把她叫去说了一段话。
“紧张是正常的。”师父对她说,“每一个担任阁主之位的剑阁弟子都会紧张。”
“作为剑阁弟子,永远有剑阁做依靠。但作为阁主,你要做剑阁的依靠了。”
“师叔闭关前见你一面,是不是感觉又有了依靠?”师父突然问道。
洛平澜默默点头。
师叔祖的平和安定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亘古恒常,于是眼前的些许波澜,也无法再动摇什么了。
“剑阁弟子有剑阁做依靠,剑阁有阁主做依靠,你有剑尊做依靠,剑尊有什么做依靠呢?”师父垂下的眼温柔空远。
洛平澜恍然若醒。
“你临危受命,所以师叔来让你安心。你知道自己有所依靠,但你终要走到无需依靠的一步。”
“你们每一个人,最终都要走到这一步。”
“这才是剑阁建立的原因。”
它不是要把每一个弟子绑在自己身上,让他们成为支撑自己运转的骨血,它是弟子们还未成道时的庇护与阶梯。
……
“剑阁的弟子,才是剑阁存在的意义。”洛平澜含笑道,“无论有没有做阁主,都是剑阁的弟子。”
岑瑞松了松肩膀。
朝岳峰上,金阳跃出层云,将远远近近的雪峰映上浩大的金辉,池中波澜如金纹,莲花静开,祖师殿的金顶上晕出一圈柔和的光,与浩日相应。
剑阁的传位仪式很简单,也很快。
祖师殿中,在至少六位主峰之主的见证下,与前任阁主交接,敬香拜过祖师,最后以钟声通禀、玉符传讯,告知诸宗与门下弟子,也就成了。
赶来的少年也进了祖师殿,郑重严肃地敬香行礼。
台上的剑尊雕像垂目执剑,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到那威严与慈悯共具的目光,可以让慌张的心安定、跳脱的心沉稳。
他退出殿前瞧见了洛平澜,忽然惊讶地张开了嘴。
“大、大姐姐?”
这不是当年从毒蛇口中救下爷爷的剑仙吗?
洛平澜听见这一声,瞧见这懵懂不知的神魂就笑了:“你也拜入剑阁了?”
她还记得小童当年“我也要当剑仙”的羡言。
小少年一脸喜悦与自豪:“我爬过一念峰了呢!”
但他的笑脸里不自觉就透出可惜。
洛平澜才卸任,一颗剑心活泼泼的轻松,对他招手道:“来,可惜什么呢?我答你一个问题。”
小少年不太甘心地往祖师殿内瞧了一眼:“我拜入剑阁的时候,祖师已经离开了。”
洛平澜就笑了。
“洛祖师,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小少年好奇问道。
他从幼年时就听着剑尊的故事长大,他的爷爷一直在讲剑尊的故事,他们也曾见过三千里剑阁上升起的擎天剑柱,感受过乾坤晋升时天地悦涌的机缘……
他追着幼时懵懂纯粹的梦想攀登上了一念峰,在祖师殿中虔诚地叩过剑阁中的前辈们,在新修稚嫩的剑心当中朦胧感受到前辈们的指引……
可是,他还没有见过剑尊。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洛平澜轻声道。
这少年
有一个“始”的机缘。她在少年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还没有来得及答,剑尊雕像上忽发剑意,裹挟着一把钥匙落到了案几上。
岑瑞拾起钥匙,里面传来穿越管理局局长小心翼翼的声音:“各位好,奉剑尊之命,乾坤之中凡修为达到第八重天璇境的修士,若想前往冥虚中其他世界游历,可以唤我传送。这是剑尊已经探访过的世界,各位都可以去。”
钥匙上投射出一片冥虚地图,诸世界如星辰游于海中。其中被标上剑意的星辰,都是双文律已经走过的世界,若点开,可见他对世界的标注。
有了穿越管理局,他们就可以在不同世界间迅速横渡,万一乾坤有事,也不耽搁回来。
穿管局里剩下的局长和员工都乖得要命。
剑尊自己有横渡冥虚的能力,他带着穿管局,为得是研究清楚这个小世界都有什么能力。管理局里的这些员工们,亲眼见到了剑尊的游历过程。
少年顺着风来到了钥匙前,他好像听见了许多碎碎的絮语,来自那个附着在钥匙上的投影。
好像有一个星辰一样的小世界,想要把一个白衣墨袍的剑客困锁起来,却被一剑斩开成两半;好像有些绚烂诡异的光彩,想要把他染上同样的颜色,融化进自己的世界中,却被一道堂皇的剑意钉灭……
这都是穿越管理局中的记录。
剑尊本人的确是并不好战,但奈何总有些没见识的小世界,把这个从其他世界来的客人当成稀罕货,想要把他研究乃至吞噬。
于是乎……
总之,穿管局这些人跟着剑尊在冥虚游历,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穿管局这些人仿佛听见了他的心语,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太凶残了!
一旁柏崖弄明白钥匙的用法,点了点图中尚未标注的星辰,问道:“这些地方可以去吗?”
穿管局局长分出一柄小钥匙来:“您的修为足够,可以去未开辟过的世界游历。”
岑瑞有些不舍,但更多的是高兴。
师父坐守剑阁三千年,留到现在,是为了给他阁主换任凑个人数做见证。
乾坤圆满、魔渊之危亦解,剑阁中的剑仙们已经守了太久,一朝得解,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柏崖笑了一声,瞧见一旁飘忽的神魂:“他是我的师弟。”
“浩浩冥空远,长剑倚天外。我怎能拉得太远?”他长笑踏出一步,身影悠然不见。
夏遗也握着一小柄钥匙。他如今已是十二主峰之主之一,留下来给岑瑞凑个人数。
他的修为已经足够进入冥虚了。但进入冥虚,他也不能去追着师父。当年他一颗魔心的执妄全部系在师父身上,师父折他的剑,是断了他百年一死的命,也是要断他的执妄,推着他往前再走一步。他的魔心是散了,可是现在这颗剑心,多少还是有点偏。
师父教导的手段向来严格,在他修为更进一步之前,不会再见他了。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遗瞥了一眼旁边不断散发出念头的少年神魂。
“别来烦我。”
他一拂袖,转身回到了起云峰。
少年的神魂被他拂到云中,带着他的疑问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坐忘岛。
宁闲眠斜卧云中,手中把玩着一枚钥匙。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通透的眼看过来,对懵懂的神魂笑着点了一点,“金乌的旧梦也该醒了,剩下的就赠给你吧。”
云聚云散,少年恍惚入了一场金色的梦境。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乾坤尚为中千世界,诸修士汇集交流,互相示现道途以开前路的时候。
云雾中传来玉板击节与清越的歌声,身着金色羽衣的神明和歌而舞。
印开天一手托腮若有所悟。
黑发青年模样的宁闲眠瞧着她笑:“你这是又想到什么机巧了?”
“没有机巧了。”印开天道,“心有千机尽归元。”
月歌日舞,昭显其升落虽恒常不变,却能够生发万物。
千机亦如此。器者心空。
会集上的诸多修士或若有所悟、或颦眉苦思。案几旁手边放着剑的修士却懒懒擎着酒杯,好像已经醉了。
“文律兄,该你啦。”宁闲眠轻声提醒道。
“我?唔……该醒啦。”他抬起似醉非醉的眼,指尖在剑身上一弹,剑鸣悠长。
还站在台上的金衣神明忽然一震,如大梦初醒般环视了一圈,故人旧影缓缓散去。
三千年已过,印开天陨于大劫,宁闲眠苍颜白发,弹剑而歌的剑仙曾经折剑断骨……
三千年已过,乾坤终得圆满。
玉蟾自影中复苏,金乌从梦里归来。
天上的日轮忽于一瞬洒下照遍天地每一寸的明光。
身披金色羽衣的神明从日中走出来,他看见少年飘忽的神识,忽笑着泼给他一片光。
剑尊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朋友。
少年落在这一片光中,看见日月倒转,旧影重现。
八年前,乾坤圆满,诸多规则碎片亦辞别与同伴。
九重天圜之上,神明之府摇摇而起,那是昊祇世界即将离去的动静。
他也算是成功辅助并见证了一个世界晋升圆满,收获十分大。最重要的是,乾坤带给他了一种从未想过的思路——缺即是圆满。众生的生机,就是世界的生机。
昊祇心满意足,临别前还给尚未醒来的金乌盘了个松软的云巢。
护道者就是可靠的金大腿!
万剑峰。
盛惊晓的剑术天赋还是很差,他学了这么多、这么久的剑,只有一剑真正悟透了剑意。
这一剑如春风化雨,只有喜悦,没有杀意。所以它伤不了人。但是许多人的剑在面对这一剑时,同样也失去了杀意。
这也是化解苦与执的一剑。
最强剑修系统同样获益匪浅,见过盛惊晓这一路的挣扎,它也隐约触碰到了灵魂的门槛。
不过,解绑的那天,最强剑修系统还是欢天喜地,对盛惊晓殷殷嘱托:“你可想开了,千万别再把剑尊当对手了!剑尊高深莫测,继续作下去真的会死的!”
盛惊晓脸色涨红,一腔离别情被中二期的黑历史冲了个干净:“知道了知道了!”
那是点破执妄的前辈。
一缕似真似幻的墨色悄然从金乌的旧影浮现,在他觉察前投入了少年的神魂。光阴流转,又进入了下一场旧影。
乾坤晋升的第六年,人间烟火里。
街上开起一家名叫“一勺烩”的小饭馆,老板娘是一个健康高挑、瞧着有一种饱足的幸福感的女子。
老板娘不但做饭好吃,闲时还喜欢请说书人讲故事。
红尘百味,烟火炼心。
这日说书人正讲到遂州血锈刀的风波,惊堂木一拍,给故事做了个结语:“争争争,多少仙人错,错把血刀做道,夺夺夺,枉失了性命,命途早失本心。不若一腔侠血封刀,侠者登仙!”
说书人的故事讲完,食客们亦饱足地陆陆续续散去,没人注意到老板娘已悄悄凑到一个独坐的年轻人桌旁,
蔡酥红谐谑笑道:“你怎么还听脸红了?”
朗擎云无奈瞥她一眼。蔡酥红分明亲历过事实,哪有说书人夸得这么夸张?她竟还能听得津津有味。
“望乡台上有一个自乾坤外而来的魂魄,无法回乡,心苦难舍,念着儿时母亲煮过的莲藕汤。我想,不若让这些离魂尝过一口家乡味,忘却前尘再入轮回,更好受些。”朗擎云道。
这是能积累功德的事,所以他来找蔡酥红。
蔡酥红若有所思,目光渐渐亮了:“每个人的家乡味都是不同的,若能熬煮出众生的家乡味,就是一勺烩尽天下味!走走走,我随你去望乡台一起研究!”
“等等,你这店怎么处理?”朗擎云按住她。
“秘境系统临走前给我把这小饭馆改造成可以随身的秘境了,一起带走便是。”蔡酥红挥手收了店面,反过来拉他,“哎呀走着!”
第二天,街坊邻里见那家很美味的小饭馆连带着爱听故事的老板娘一起消失,又给人间添了一笔传说。
望乡台。
台下站着一个老人,他身旁飘着一个翠绿色的光点。
“州牧?”蔡酥红认出他来。
这老爷子忽悠她神通的时候一点都没手软,可此时见他苍老的灵魂孤眺遂州的模样,她不由生出几分怅然来。
邱书峰回过头来,他身边飘着的是种地系统。
“蔡仙长。这是哪里?”邱书峰认出了蔡酥红。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魂魄中还透着迷茫。
朗擎云温声道:“你要登台吗?”
邱书峰点点头,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该往哪去,见到熟悉的人,就下意识跟了上去。
蔡酥红悄悄与种地系统沟通。
种地系统解释一番:
它并没有在乾坤圆满后立刻离开。
那尊救苦解厄的神位一直存在邱书峰神魂当中,他却一直没有踏上神道。因为他始终还差一点。
他一日日忙碌、一日日老去、一日日思索。
种地系统替他发急,邱书峰自己却很坦然。
“他的寿快要尽了,我就想陪他最后一程。”种地系统道,“他说也许要走过一遭生死才能明白。”
于是他就真的在生死间走了这一遭。
邱书峰死的时候,正坐在树下,温暖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感到困倦。他就这样睡着了,悄然停止了呼吸。
他身上有功德与气运护身,一路飘飘忽忽入了幽冥,竟一直没有觉察自己已经死去。
朗擎云和蔡酥红也没有点破。
他们登上望乡台,恰逢一只白鸟飞过奈何桥,也落在台上,化作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
她好像还没太适应人的身体,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奇地扇动了几次胳膊。
朗擎云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温柔。
少女从望乡台上眺望,她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梨树,欢悦道:“这是我常去的那棵树!”
“你喜欢那棵树吗?”朗擎云问道。
少女皱了皱脸,但看上去还是愉快的:“它开花的时候很漂亮,结的果子也很好吃,就是开花时的味道不太好。”
“你下辈子还想做鸟吗?”朗擎云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下辈子我想做人。”她看向朗擎云,“我下辈子可以做人吗?”
朗擎云摸了摸她的头,许多金色的光点悄悄融进她的身体里:“你现在的样子,就是下辈子的样子。”
白鸟这一世过得很满足,心也很轻盈,没有什么挂碍的,所以在望乡台上就显化了下一世的模样。
少女懵懵懂懂,她从朗擎云身上感受到亲近与温暖:“我是不是见过你?你有在那棵梨树下经过吗?”
朗擎云弯了弯眼睛:“我在一棵梨树下住过许久。”
“去吧。你会有一个幸福的来世。”他轻轻一托,少女像白鸟一样飞
过了红色的花海。
“你把功德都给了她。”蔡酥红眺望着那个白鸟一样美丽的少女。
“她是我的大姐姐。”朗擎云道。
大姐姐上辈子的心愿,是做一只能够自由飞来飞去的白鸟。
邱书峰恍惚,他渐渐明白过来,往望乡台下看去。
“我已经死了啊……”
邱书峰从台上远眺,又看见了遂州。
他看见了烟火人家,看见了妖兽跃林,听见了新生儿和将死者的哭。但这些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已经死去了,不再是遂州牧了,等投到下一世,也不再是邱书峰。
他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看望乡台,台上的魂魄留恋不舍,有禽兽化人,有人化精怪,老鼠化作了猫,飞鸟化作了虫儿……众生来来往往。
又或者说,轮回众生,本来就一直都不是自己。
邱书峰的目光逐渐变得宁静悲悯。渡人先渡己。神位从他魂魄深处透出光来。
种地系统放下了心,与他恭喜作别。
恍惚间似听到有人在问:
剑尊是什么样的人?
朗擎云抬头,想起那日双文律带他跨过长桥,道:“仙和侠,不必分得那么开,神和仙,又何必要分得那么开?”
剑尊,也是救拔苦难的仙人。
金乌旧影结束,墨色化作一叶小舟,少年的神魂落入舟中,不知被载着前往何方,他在墨色的小舟中,恍惚听见了许多诸如“天命之子”、“上苍给我的考验”这类的话,还未等细看,就随着小舟落到另一处了。
魔渊。
方拂歌懒懒倚在王座上,掀起眼皮瞧了罗糜一眼:“躲那么远干什么?靠近点儿。”
罗糜默默挪近了一厘米。大佬您脸上还沾着血呐!
方拂歌回来的时候,魔渊正因为他失踪的消息乱着。魔本就是狂心纵欲的修法,以前有魔主压着,各个天魔也勉强控制得住自己。后来剑尊把“魔主失踪”这个消息炸出来,这些天魔们怎还按捺得住?
罗糜按捺住了。所以他现在能坐在这儿,方拂歌脚边快积成湖泊的血也没有他的。
方拂歌瞧他那谨慎劲儿就笑了。
“你身上是不是有个规则碎片?给我瞧瞧。”
罗糜毫不犹豫就把基建系统上交了。毛团子气得大骂他不讲义气。
罗糜呵呵。他是魔。义气是什么东西?
魔主这次回来明显是想大刀阔斧改变一番,他们这群老派的天魔估计都成了阻碍,作乱的天魔中凡是沾边儿的都被干掉了,要不是他识时务有眼色效忠得快,那估计血池里的就有他的部分了。
方拂歌慢悠悠擦干净手上的血,对毛团子柔声道:“我把整个魔渊都交给你建,好不好?”
毛团子登时眼晕了,语气梦幻:“您您您……您说真的吗?”
“真的呀。”方拂歌温柔和蔼,“不过,你要听我的话。”
毛团子用力点头:“听听听!您想怎么建就怎么建!”
罗糜眼睁睁看着方拂歌三言两语就把毛团子忽悠瘸了,没有丝毫不满。
方拂歌和毛团子签订完一系列不平等契约后,才重新看向罗糜。
罗糜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直发毛。
“真难得啊,我还有这样忠诚的手下。”方拂歌道。
罗糜自动忽略了其他含义,顺杆爬上去,对着方拂歌一通表忠心。
“黑天魔喜战,该是最乐意挑战我的。你是怎么克制住天性的?”方拂歌问道。
出于多年来在生死之间磨练出的危机感,罗糜没有骗没有瞒,把自己知道十方魔藏的事倒豆子般全交代了。
“你觉察到那
个刀兵魔有异,可知道他是谁吗?”方拂歌听得若有所思,声音里带着寒气。
罗糜心惊胆战万分努力地展现自己的真诚:“属下真的不清楚,我可以发天魔誓!”
他真的不知道!求求了千万别拿他撒气!
“既然你不知道……”方拂歌用威压和冷气吓唬了罗糜半晌。
罗糜快让他搞心脏停跳了,方拂歌才轻松道:“我告诉你那刀兵魔是谁。那是乾坤的剑尊。”
罗糜咔吧一声,捏碎了扶手。
方拂歌还问他:“你觉得剑尊是个怎样的人?”
罗糜一个激灵,不带喘气地秃噜出一大串词:“冷酷无情凶残可怕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最后度着方拂歌的心意补了一句,“不愧为您的对手。”
方拂歌低笑:“你怕我,那就一直怕下去。乖乖的,我带你们走上一条更远的道。”
他的目光从虚空处移开,不着痕迹地一弹手指。
冥虚。
这里是一个正在艰难重建的世界。
营地中,卢骄霖坐在火堆旁,手背上还沾染着星虫喷溅出来的血。她的同伴也和她一样狼狈,但火光映着的眼中充满希望。
八年的时间,不足以让这个饱受磨难的世界恢复,但足以重新燃起温暖的火光。
星虫世界不知道听说了什么,已经退出了这个世界,只丢下许多小虫巢与其中的卵,需要人们一一清理。
卢骄霖一手握着烤地瓜道:“……那万剑峰宗主卫翎,瞧着一副正经样子,与剑阁势不两立,实际上,却偷偷藏着一套和剑尊常见打扮一模一样的衣服!”
“真的假的?哈哈哈哈!”
“那他收集手办吗?”
“他会自己穿吗?”
“穿上万一被撞上了怎么办?哈哈哈哈哈哈!”
才从生死中挣扎过的人们热闹地谈笑着,没有人注意到营地外的高楼顶,正站着一个白衣墨袍的的身影。
“剑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人问道。
“我来讲我来讲!”一个平时就酷爱讲故事人举手道。他之前也是主神世界的轮回者,听来不少八卦。
“说起剑尊呐,就不得不提主神榜上高高挂着的那个任务……”
卢骄霖若有所觉,扭头看向远方的高楼,明月之下,仿佛有被风卷动的衣角。
双文律伸手一拨,将误入的少年神魂送回自己的身躯。
营地中的故事还在继续,篝火在夜色中升起点点明亮的火星。
他翘起嘴角,踏往下一个世界。
由一场说书而始,由一场说书而止。
银杏树下,一叶翠绿的小扇落上少年面颊,少年迷糊睁眼。
故事有尽,未来是说不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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