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间雅室,顾云淙端坐桌旁,凝着倚在窗边的女子,情绪难辨。
这才过去多久,她便又给自己招来这麻烦,还当真不负她这美人名头。若真将她送走,仅凭她孤身一人,能在这险恶世道活下去吗?
如今对她而言,已不仅仅是躲避朝廷追捕那么简单了,还有宫中那位的暗中搜查,外界男人的侵犯肖想,甚至女人们的诋毁陷害……他虽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几杯清茶入口,散去先时的酒意,顾云淙复打量起女子。
方才寻到人时,她便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垂首低眉、敛气息声,竭力隐去自己身影,似乎这样,众人对她的注目便能少些。
只是她不知,这样一具身子,加上这张脸,无论在何处,想不招人注意都不大可能。
何况她今日略施脂粉,虽掩去原本的清净秀颜,却又添上几分娇妩明艳,桃红轻纱下雪肤微透,身段袅娜,比之先前所见,不知诱人多少。
再欲添茶时,壶中水已见了底。窗边之人察觉后,忙唤小厮入内,紧接着又是一番动静,动作虽轻,落在顾云淙耳中不免带了些燥意。
倾月忙为他倒茶,虽已加倍小心,可仍被男子看出了究竟。
“伤到手腕了?”
她自知没有资格矫情,可在男子直白的目光下终究露了怯,轻声应了句是。
“把手给我。”
倾月不解,并未按他说的来,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顾云淙约莫知晓了几分,却并不打算由着女子的性子。
行伍之人,虽出身世家,到底熏受了些战场上的杀伐果断,若出现伤病,大多也会自行处理,不会将礼数看得太重。他起身,令女子好生坐下,又推高长袖细细检查。
倾月虽不愿,可在男子不容反驳的语气下,终是服了软。
顾云淙凝着女子腕上几道突兀的红痕,先是一怔,继而不动声色地动作。一时间,屋内寂然无声。
为稍稍缓和气氛,倾月不禁出声道:“应是扭到了。”
声音轻细,男子闻后也未作何反应。
她也才察觉到手上的不适,本想先忍一阵子,却叫这人眼尖地瞧见,便有了眼前这幕。男子清俊的面容就在近前,她一时有些恍惚。
自昨夜后,她又一次对这位勋贵将军有了新的认识。他为自己做的这些,虽含了些仁义在内,到底于他无益,今夜这番更是暗中树了敌,而现在更……
没了公主身份后,世上所有对弱女子的恶意朝她扑面而来,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唯有这个人,一而再地向她伸出援手。
她忍不住道:“其实大人没必要为我做这些的。”
“我已不是什么公主,甚至于落到这种地方来,大人若是护我太甚,只怕会伤您羽翼,坏您声名,实在是不该。大人您昨夜肯帮我,倾月已是感激不尽,再多,倾月便难以承受了。大人明日派人送我离开后,便不要再替我做这些有违您原则之事了,倾月今后无论辗转何方,也都会为您日夜祈福。”
顾云淙手中一顿,目光落在女子鬓边的碎发上,往下是她的白皙脖颈与纤细玉骨,似有若无的淡香萦绕鼻息……他喉间圆润略微滑动,第一次生出些陌生感受。极细微又清晰可觉,并不在他可掌控的范围内。
“你错了,我并非对女人一概这般心慈手软。”
倾月顿时抬起头,对上男子的目光,怯弱中带着些不解。
她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并非如此。倾月虽认识您不久,可也觉得外头人说您的那些话并非全对。您看上去冷酷无情,是因您心存大义,恪守度衡。父皇曾说过,行军打仗之人,若行于声色、盈于情仇,便无法领受上命,号百万之师于敌前。何况您并非那等无情之人,亦远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寻常男子。”
“你怎知我不是?”
“我……”
江倾月说不出话来。
是啊,虽两世为人,到底是在深宫中娇养长大的皇室公主,若非林林总总遭遇过的这些,她亦不知这世间人心险恶。而在这其中,如他这般有权有势的男人,更是难以捉摸。
一阵后知后觉的痛意传来,男子已悄然起身离开。
她急忙追上,“大人,明日之事还作数吗?”
不知为何,她心内开始有些不安。
顾云淙定住片刻,并未回头,随即推门而出。留下江倾月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怔自出神。
夜深露重,一架马车自鸣凤楼而出,踏着月色朝通利坊而去。
车内人虽饮了不少酒,可意识尚还清明,思及方才,便嘱道:“昨日吩咐你准备的东西人马,都办得如何了?”
徐然正凝神驾车,冷不丁闻到这声,掌下缰绳力量稍减,回道:“皆已安排妥当,侯爷放心。”
“嗯。”
顾云淙轻声应着,辨不出喜忧。
徐然却约莫知晓了几分。
那些主子令自己准备的车架文书,莫不是为今夜那月泠姑娘?另一位只是个噱头,主子真正想护之人,其实是这位!
只是他这位主子似乎仍是铁了心要将人送走,并无缘由。他暗自叹了口气,弄不清车内人的心意。
……
入睡后,朦胧间见一女子静立金殿之中,身形单薄,神情悲怆。稍即场景一转,一辆四望青盖马车中,着大红金缕嫁衣的女子端坐其中,却不见丝毫笑意,随着轰隆一声传出,车马瞬间被流体淹没,盖头骤然滑落,显出张绝色容颜……
顾云淙自卧榻上惊坐而起。
原来是梦。
可他梦中为何会出现这些?
他已决定将前朝公主送走,为何她还会回到皇宫中?以及梦中那件嫁衣,似乎是和亲公主的装扮……
这是否预兆着,他将这位公主送离汴京的决定有误?
虽宿醉方醒,此刻他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徐然,现在何时了?”
“已经卯时三刻了。”
徐然闻声而入。“您可是在担心鸣凤楼那位?听闻小厮回报,已有人将银钱送去给那崔娘子了,想来这个时候,月泠姑娘也已在离京路上了。”
“备马,随我去朱雀门!”
……
至元初年十月初七的晨间,雾气湿重、晓色朦胧间,一乘青帐香车自长乐坊驶出后,缓缓离城而去,正是朱雀门方向,其后还跟着三两个护卫。
江倾月听着车轱辘声平缓有序传出,却没有想象中来得畅快,反而像丢了些什么,心里头空落落的。
或许是因她们相似的命运,又或许因,终其两世,她都未能与生她养她的这座城好好告别。
也罢,这一世,只愿能远离是非纷争,平淡度日便好。
直到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近时,她膝盖上攥紧的手才逐渐得以松开。
只是离城门不到百米之时,忽而自后方传来迅疾马声,来人驶至车前,将她的车架径直拦了下来。
她心口直跳,掀帘看到那人勒绳下马,缓步朝自己行来,苍色披风于雾色中扬起,此时晨曦微露,男子似被笼在一层光晕之中,神情难辨,令人心魂一震。
“大人,您不是说……”
还未及她说完,男子便开口道:“可是我亦说过,我并非对女人一概心慈手软。”
她身子微怔,眼眶稍红,说话间都带了几分颤意,“那您是要……”
“不错。你可愿入定北侯府?”
若说他匆忙赶来是情急之举,可来的这一路也足够他想清缘由。
无论是否合乎女子意愿,此时送她离开皆非上佳之举,而自己也并非对她全然无意……而将她扣在府中,不但能为皇宫中的那位阻去烦忧,也可顺带堵住众人悠口。
至于她,若今后时机到了,他会亲自看顾其去处,护其远离那些追捕侵扰。只是眼下,没有比定北侯府更安全隐蔽的去处了。
江倾月暗暗苦笑,她如今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屈从罢了。
“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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