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定池自那日马场回来,便没再出门,公事都由高鞍交办,李常连着几日登门请罪,也都被他撵了回去。
责初见他只言不提,除了问一问克莱拉的伤势就没再多话。日子一晃就到了初九。
孔玟艾已经能拄着拐下地走路,三天前就被思女心切的孔家夫人亲自接回了孔家在顶荆的宅邸。
责初瞧了眼桌上孔战儒早就叫人送过来的请帖,这会儿才拿起来打开看。
她一直不晓得方小姐的名字,好多年前知道她姓什么是在顶荆的报纸上,这下晓得她叫什么又是在他们小定的请帖上,孔战儒从没跟他提过,她也没想着去问。
储定池从门外提了个铜手炉进来,见她对着手里的请帖发呆,故意上去用还没捂热的手背碰了碰她的脸。
责初被脸上冰凉的触感惊过神来,匆忙放下手里的请帖,侧身抱怨了一句说:“又不关门。”
储定池把手炉往桌台上一放,转身老实地去把门关上。
责初瞥了眼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见过方小姐没有?”
储定池把锁匙一扣,转身靠在门上,温温地笑起来说:“见过,想是新政府那帮老头儿家里生的样貌最出挑的一个女儿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责初对他的欲言又止很是不耐烦,轻轻拍了拍桌子催促道。
储定池像是有心逗她,走过去翻身往床上一趟,说:“你自己晚上见了就知道了。”
责初经他这么一挑逗,真是好奇得不得了,但等晚上真见到了方小姐,却心里沉了沉。
储定池没骗她,方小姐长得清逸秀出,举手谈话间也容止闲雅,但她坐在那张笨拙的乌木轮椅上没有起来过。
储定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那位方小姐几年前从汽车上摔下来,被轧断了腿。”
责初有些木讷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避开方小姐的身影。整个下午,她在心里猜测了许久储定池那句“可惜”之后的话,偏偏没想到是这样。
孔由艾远远就瞧见了挽着手进来的二人,捏着酒杯与对面的客人寒暄了几句就匆匆踱步过来,她今日没穿洋装,换了件精致的长旗袍,同走的那时候比起来似乎胖了一些,走起路来风风韵韵的,少了往日的俏皮劲儿。
储定池点头微笑与她致意,孔由艾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拉过责初,抱怨说:“下午家里请了班子来唱戏,我专门叫人去督军府请你一起来热闹热闹,结果半天也没请得动,架子可真大。”
责初捏了捏她的手心,背过储定池跟她说:“到底是谁架子大,明明前些天就回来了,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找我,摆明了拿我当那些太太夫人们一起糊弄。”
“真讨厌,我这几日哪里抽得出空跑过去,还不是一闲下来就想着约你见面。”孔由艾抽出手,佯装生气转身,责初拉过她好声劝道:“小气猫,自己要同我争,却一句都讲不得。”
储定池在身后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孔由艾这才拿正眼瞧他。
储定池整了整西装领子,说:“十小姐对我成见颇大,见面连个招呼也不打。”
孔由艾斜过身子,同他举了举手里的红酒杯说:“姐夫好。”
储定池听得不自在,觉得自讨没趣,拉过责初的手别到自己手臂间,就点头同她说:“我们去同你哥哥嫂嫂打个招呼。”
责初被他用了劲握住,踩着不适应的高跟鞋小快步跟上,孔战儒站在方小姐身边,二人正与宾客闲谈,储定池好不识趣地叫了声:“望城!”
方小姐倒比名字的主人还先回了头,含着笑朝他们点点头。
责初反应过来,松了在储定池手里挣扎的力气,也与她笑着颔了颔首。
孔战儒面无表情地放下酒杯,招呼也没打,只说:“听说你在李统制的马场出了意外,现在看来完全无恙,我就说,一匹畜生哪能伤得了你。”
储定池发出爽朗的笑声,抬手搭上孔战儒的肩膀说:“这些人,硬要把我出洋相的事传的满大街都知道,不讲了,一会儿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要耳边生聒噪。”
孔战儒连附和着笑一笑都省了,不动声色地脱开他的手,同方小姐介绍说:“这是督军府的那位妹夫。”
储定池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提了提嘴角说:“珠联璧合,佳偶天成,我这个老同学祝你们永结同心,幸福美满!”
孔战儒还未介绍,方小姐却笑着连责初的招呼也一起打了:“感谢二位驾临,还请不要介意我腿脚不便,都是望城的好友,还请随意,不要拘束。”
“多谢款待。”责初同她回礼,说,“祝二位结同心,伴长久。”
孔由艾从身后跟上来说:“你们男人间叙旧,也且允我们讲讲悄悄话。”
孔战儒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心,一脸温和地骂道:“一个女孩子,学得油腔滑调的。”
储定池不松手,孔由艾急了,说:“哪有天天把太太栓腰上的。”
方殊被逗笑了,瞧着三人你拉我拽。
责初受着二人的目光,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赶紧小声同储定池说:“你别逗她了,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储定池这才松了手,孔由艾眼疾手快,把责初拉到身后,略过两位男士,只同方殊告了个礼。
责初被她拉到大落地窗边,背对着宴厅里的众人问她:“方小姐的腿……”
“已经好些年了。”孔由艾立马反应说道,眼神又瞟了眼远处轮椅上笑容温雅的方殊,“这事儿没什么人知道,大哥不让说,是方殊嫂嫂自己告诉我的,当年绞死在海军部门口的那个洪升你知不知道?是方殊嫂嫂的旧情人。”
责初怔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她。
孔由艾叹了口气说:“方家的生意在顶荆做得很大,我爹看中方家这个女儿,早就想做媒,但我哥那时候同你在一起呢,方殊嫂嫂也不愿意嫁给他。”
责初赶紧小声纠正她说:“我们没有在一起。”
孔由艾置若罔闻,继续说:“后来就出来了个洪升,平政院一个庭底下跑腿的无名氏,就人长得还算标致,不知道怎么惹上方家小姐的,才一个礼拜吧,方殊嫂嫂就同他私奔了。”
“可那个洪升后来死了……”责初抿了抿唇,喉间有些干涩地同她确认。
“死了。”孔由艾垂下眼轻巧地说,像是陈述一只蝼蚁的死亡,“想也知道是方家的人弄死的,他背叛了方殊嫂嫂,又企图威胁方家谋取钱财,他死有余辜,这样的恶人,十条命都不够换方殊嫂嫂的一条腿。”
“什么意思?”
孔由艾刚要回答,就被身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了。
“安德莉亚!”
责初紧绷的神经被刺了一下,那是孔由艾的德文名字,她匆匆回过头,看到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和一头茶棕色的长发。
“安佳。”孔由艾挂上笑脸,从刚才晦涩的故事里走出来,同对面的女孩招了招手,又跟责初介绍说:“这是安佳,巷海那个小妹妹,我跟你念过的。”
“你好。”责初有些生涩的说。
“你好,我是安德莉亚的朋友。”安佳伸出手跟责初拥抱,责初这才听出她语调怪异的中文。
“安佳,都说了,在中国别叫这个名字。”孔由艾拍了拍她的手背,很及时地跟责初解释说,“她也是德国回来的,不来梅,算是半个洋娃娃,安佳,你妹妹呢?”
“我可管不着她。”安佳扑到孔由艾身上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反问,“你哥哥呢?”
孔由艾把她从身上扯下来,笑着叹了口气指了指孔战儒的方向。
安佳转过身,没着急挪动步子,眯着眼关心起孔战儒身边的储定池来,抬起手指了指,问孔由艾:“那是谁?”
“我大哥的老同学。”孔由艾说。
“单身吗?”安佳眨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问。
“怎么可能,别想了。”孔由艾笑着往远处瞥了一眼,跟她说,“被家里那位吃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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