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个人怎么去饭店是个问题。
宁愿走废一双腿,也不想搭林逸锦的便车,大家纷纷逃上了部门同事的车结伴而去,三辆车十四个座位,陈昕不忍心剩章禾一个人,自告奋勇陪她等着“惊魂快车”。
黑色迈巴赫从地下车库驶上来,稳稳停在公司门口。
陈昕开后排车门,堆了满满当当的文件和专业书,勉强能坐一个人,她正犯难,就见林逸锦降下车窗:“坐前面”——他对章禾下命令,简短却不容违抗,领导当得久,无形中生出压迫感。
章禾愣着看一眼陈昕,她吐吐舌头,飞快合上车门,意思不言而喻:好章禾,自求多福。
祸不单行诸事不宜,今天选择打车来上班是最错误的决定,可惜肠子悔青也买不到后悔药。
一路无言,车载广播当摆设,除了车子引擎的声音,再无半点杂音。
就连陈昕这样的话痨,也被迫偃旗息鼓,静悄悄如坐针毡。
前两年政府大力发展旅游餐饮业,圈了块地建设新城区,招商引资噱头一大堆,媒体三天两头的宣传升热度,最终成了淮港的销金窟,地盘寸土寸金,丽湖酒店独占数百亩。
中西风格一应俱全,奢华迷人眼。
左为上,中餐园建在左侧,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宛如将千百年前王侯贵胄的宅子隔空搬了来。
原本齐星良预定了大厅的一张桌子,沾了林逸锦金卡会员的光,服务生直接将他们带去包厢,大boss在场,自然轮不到下面人请客。
林总大手笔,跟他的脾气一样大,整本菜单被他几乎点了个遍,服务生的态度一秒比一秒殷勤。
“看还想吃什么?”
他坐在主位,西装脱下来,一手松领带,手背苍白青筋分明,一手把菜单递过去。
男同事纷纷讪笑摇头,没人敢接。
女同事倒是有几位晃了神,讲真,林总要是性格稍稍温柔一星半点,准叫他唐僧入了盘丝洞挣不脱,可如今,犯花痴要有度,皮囊再好也是大魔王,搭上似锦前程得不偿失。
齐星良整场充桥梁,接过来:“林总,要不先这样?菜也不少了,一会儿等章禾来了,她想吃什么的话再点”。
他点头,也不勉强,吩咐服务生一句:“麻烦不要放辣”,接着笑笑对大家解释,“最近身体不适,见谅”。
霸道地替别人做了决定,也不知这道歉有没有半分真心在里面,不过好好的聚餐变鸿门宴,酸甜苦辣统统没味道,倒也不会有谁去跟他计较。
说起可怜的章禾,她自从下了车一路低着头跑进了洗手间当缩头乌龟。
镜子里的女人漂亮得不像话,可她被忧愁缠绕,眉头蹙起,像拧在一起的麻绳。
没良心的林逸锦,他一定有女朋友了!
前排车门储物格子里各式各样的毛绒玩偶,卡通包装的糖果小零食,分明全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说什么要保持男子气概,粉粉嫩嫩的东西别来沾边,呵,好笑!
为了别的女人倒是能有两幅面孔。
章禾生气拍下水龙头,手上的水珠溅到镜子上,停不住,淌下来,形成一道道水痕。
想想也不吃亏,反正她马上结婚了,她也抛弃了这段没人在乎的感情——章禾有这样一个长处,总能找到自我安慰的法子,令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
这时候千万要沉住气,不能让他知道她是个傻等了十年的大笨蛋。
她带着这信念,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或者说是孩子气的赌气,踩着高跟鞋制造一百分贝的城市噪音,愤愤迈出了洗手间,惹得保洁阿姨频频转头看她。
珠帘帷幕后传出悠扬古琴曲,隐隐檀香阵阵,格调雅致。
山珍海味一盘接一盘,四米直径的圆桌几乎摆不下。
糜烂的生活会叫人迷失,这话果真没错。
原本都还拘着的众人,在氛围的烘托下,林逸锦三两句寻常聊天中,渐渐放下了胆子。其实也正常,哪家公司的ceo不得有异于常人的威严?
比瑞尔上下三百员工,个个精英,履历表上的荣誉多到数不清,没些手段,谁会甘心听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呼来喝去?
总部空降兵,当初不少人猜这位的家世背景不简单。
章禾推门而入的时候,场面已经趋于融洽,推杯换盏,灯光摇曳,她又看一眼门牌号,差点以为走错门。
“来来来,章禾,坐这儿”,齐星良站起来朝她招手。
她快速扫一眼,唯一的空位子在林逸锦旁边,意料之中,计划之外。
晕!
刚一坐下,下午同她搭讪开玩笑的自来熟男同事,便端着酒杯开腔:“菜都上齐了,主人公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是不是该自罚一杯”,说着让章禾罚酒,他却先一饮而尽,不忘煞有介事砸吧嘴,似乎真能品出一段余香。
“抱歉,我不会喝酒”,章禾一脸为难,表情逼真,若是连溪在场准要揭穿她——当年在伦敦各大酒吧都混得脸熟,名副其实千杯不醉,现在装清纯小白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可她毕竟有苦衷。
偷瞥一眼身边的男人,他镇定自若,手指捏着红酒杯摇晃,丝缎般的液体裹一层颜色在杯壁,未尝便先醉。
“行了于文彬,就知道喝酒”,他旁边的女同事推他一把,“你自己喝个够”,说着又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几乎要溢出来。
这位性格爽朗的女同事,章禾倒是有印象,颇有些喜感在身上,自我介绍时讲:“我名叫韦笑,不过一般不微笑,更喜欢仰天大笑”,像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似的,特意搭配豪爽的笑声来结尾。
利落短发,红唇明目张胆,搭配纯白的职业西装,气场扩散到一百公里外,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你陪我”,于文彬借着酒意没正行,向韦笑凑近,引得大家起哄,他也不在意。
反正他追了人家姑娘快一年还没结果,早就不是秘密,就连章禾也在此时跟陈昕咬耳朵,知道了这件八卦,真正的坏事传千里。
聚餐还算顺利,一轮接一轮碰杯,空酒瓶堆一桌,除了章禾,大家多多少少沾了酒精,醉醺醺。
“干杯!为了”
墙上的钟表转三圈,从七点钟到十点钟,所有庆祝的由头都被用尽,于文彬举着酒杯发愣,脸上两团潮红,眼皮半睁半合,好一会才憋出个理由:“为了林总第一次深入基层干杯!”
“真的”,他打个酒嗝,“开天辟、辟地头一回,太阳打、打西西边出来了,大魔王也能不、不发火”。
喝酒误事,这话不假。
韦笑来不及堵住他的嘴,他全将心里话说了个痛快,一头栽在餐桌上睡过去,手里的酒杯倒还端的稳,就是不知道在比瑞尔的前路还稳不稳。
章禾倒是听了忍不住勾勾嘴角好笑,入职不过一天,林逸锦的恶名却听得耳朵生茧。
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出了名的三好学生,成日里呆头呆脑啃着习题集,性格不算开朗,却也谈不上难相处。
现在呢?他一整晚几乎没吃几口,酒杯空了又续满,喝醉的下属吐露不怎么好听的真心话,也仍旧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在心里偷偷记了一笔,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反应会让在场的人一颗心悬半空。
不得不说,果真有大魔王的派头。
夜越来越深,月亮在云海里挣扎不出,华灯冲上天,盖过微弱的光晕,只剩一簇一簇浓重的墨团在头顶定格。
一桌饭,一万八,担得起淮港第一饭店的名号。
林逸锦回国不久,还没来得及赶上国内支付方式的改革列车,信用卡付账多少显得老套,不过黑卡跟他的总裁身份倒是匹配。
同事们一个劲夸林总左好右好,奉承话张口就来。
两只胳膊被人架着,一早去跟周公相会的于文彬在此时突然睁开眼,不让人省心:“多谢林总!要不是遇见您,齐总监那个小、小气鬼肯定连一千八也舍不得花,您是不知道齐总监有多抠门,难怪现在,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他两手勉强合十抵在脑门上,呵呵傻笑,眼角的皱纹全显形。
自作孽不可活。
众人满头黑线,齐星良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扶着于文彬的两个同事赶紧把他塞进车里,免得他再次语出惊人,彻底在比瑞尔没了活路。
韦笑彻底对他没话讲,不愿再看他丢人现眼,道别后随手拦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大家散的七七八八。
章禾跟陈昕不同路,只好分开走。
一级一级下台阶,高跟鞋像是上辈子的仇人来讨债,打车软件实在见鬼,突然之间附近的网约车全都蒸发,看看时间接近十一点,不好意思麻烦霍扬跑一趟,爸妈派司机从家里来接,路程起码一小时。
她戳着手机屏幕焦头烂额,晚风捎来身后两人的对话。
“林总,您的代驾快到了吗?”齐星良见林逸锦站在酒店门口没动静,摸不准上司的想法,自己的代驾却已经在一边等得快睡着。
就怕林总不仅付钱方式没跟上,国内的各大app也摸不着北,拉不下面子请教只好在这里吹冷风。
“这么晚了,要不我送您回去吧?”他在职场上圆滑老练,尽管有几分醉意,还是一贯有眼色,既不点破领导的难处,又自然而然地递上台阶,“明天再来把车开回去”。
林逸锦没回答,像在思索这方案的可行性。
天空猛地一阵爆裂,烟火如彩色流星坠落,偌大的“生日快乐”在银河里闪耀,总有人喜欢浮夸的惊喜。
同样,也总有人害怕。
章禾几乎条件反射,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双手紧紧捂着林逸锦的耳朵,不让一丝声音钻进来,热闹的场面变哑剧。
“没事,没事”,章禾蹙着眉,小声呢喃安慰着他,这动作她仿佛做过千遍万遍。
变故在一瞬间,林逸锦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满脸掩不住的担心,跟十年前说要保护他的小姑娘没差别。
脸颊和她略微带点凉意的手掌贴合,指尖柔软宛如在棉花糖里深陷,耳朵烧起来发红,不能排除是太过明亮的火光的罪孽。
喉咙不自觉滚动,酒精上脑意识不清,距离太过近,呼吸也急促,心脏咚咚跳,比炸开的烟花还要动静大。
可他毕竟长了十年的年岁,少年时代藏不住心事,如今兵荒马乱也能尽藏眼底,脸上不露分毫。
丽湖酒店的客人纷纷抬着头笑盈盈,齐星良被接连不断的烟火吸引目光,等回头的时候,就是这诡异的一幕,他揉揉眼,心里自嘲:果然老了,明明没喝几杯,怎么出现幻觉了?
甩甩脑袋,试图赶走这奇奇怪怪的一幕,还是专心看烟花比较划算,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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