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去那么久？不会是蔡总监为难你了吧？”陈昕见章禾送文件回来，垂头丧气，心情不算太好的样子，忍不住关心。
章禾笑笑，坐在电脑前整理人员名单，心却如千万只鸣蝉安了家，静不下来。
况且她本就是新人，对于这些事情手生得很，苦苦挣扎到天际披上星幕，整个十楼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过完成了十之二三。
情场不顺遂，工作又棘手，像是走进了暗箱，黑漆漆，寻不到出路。
于林逸锦而言，加班是常事。
读书的时候，为了拿奖学金在图书馆熬到天亮，稍有空闲也被兼职塞得满，参加过的设计赛数不清，从小公司一路跃进比瑞尔，看似十年时间，实际他付出的心血比得上常人三十年。
通宵写方案到吐血进医院抢救，做不来推杯换盏到交际场上八面玲珑。
人世间的苦吃一遍也不觉得有什么，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翻开回忆，看看那个被他小心珍藏的女孩，便又有了一丝力气。
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太拼，为了一桩生意一个项目可以不择手段。
而她呢？她一向金贵得很，金银堆里长大，半分半毫的累也受不得，若是……若是还有一天能挽回，总不能让她在泥潭里陪他挣扎。
守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这样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
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习惯性抬头望一眼，比瑞尔大楼刺破夜空，繁华的街灯照不亮这一座高耸，仿佛六十六层楼已在千万里之外跟黑暗相融。
却有一点微光亮着。
往上数，正是第十层。
看一眼腕表上指针指向十一点钟，人事部还有人没走？
想来不会是章禾，从前她就最会躲清闲，作业一定要留到明日再补，写不了半行字就撒娇喊手酸，自习课也要想办法逃了过去——还要拉着他一起逃，可她朝你狡黠笑着，拽着你校服下摆一晃一晃，实在没办法拒绝，被她吃定。
终于还是重新上楼，电梯里的灯涌向十层外间，与月光交缠，将一切事物隐隐照出轮廓，安静的桌椅，一动不动的盆栽花草，和清清楚楚的空无一人。
只有秘书室里还闪着炽白的电灯光。
他推门进去，章禾趴在桌子边上睡得正熟，轻手轻脚绕到她身后，胳膊下面压着一叠被她涂写地五颜六色的资料，旁边还散着一堆水笔，外壳花花绿绿。
本想叫她回家，三两下推不醒，其实也是，章禾昨晚彻夜未眠，今日工作量剧增，已是累极，加之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敲锣打鼓也难打扰。
动一动鼠标，屏幕立刻亮起来，一张张表单铺满——半点防范意识也没有，电脑不设密码，任谁都能来查看，万一泄露了机密，看她怎么办。
林逸锦放缓了动作，将她连人带椅子往旁边稍挪，七月天气燥热起来，空调温度开的低，她穿得单薄，手臂紧紧缩着，一层小绒毛立了起来，他脱下西装盖在她身上，这才另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电脑前。
发布会人员名单，他迅速翻动页面，越看越泄气，果真，从不能指望这女孩子做正经事。
表格整理地七零八碎，门类分得不清不楚，关键信息缺失，林逸锦转头看她，倒是心宽睡得安稳，眉眼间舒展，半点不受烦扰的样子。
看着看着，没察觉自己已微微勾了唇角，林逸锦又把她往身边拉近几分，手摸上发顶，她也只有睡着了才会这样乖，醒着的时候，总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像个小刺猬。
解开衬衫袖子的纽扣，卷了两折到小臂，轻敲着键盘，替她收拾了烂摊子。
时钟越过午夜，转向新一天。
林逸锦帮她设了新密码关电脑，章禾越睡越沉，只好把她打横抱起，轻飘飘没分量。
或许是突然间变了地方不习惯，怀里的人皱皱眉，眼睫毛颤一颤，最终还是没能睁眼，埋首在他心口静悄悄。
不知道把人往哪送，三更半夜送回浅水湾，没法跟她家里人解释，怕要闹得翻天。
带回未来城，却不能在他家，点点还在家里住着，明日一早这个丫头准要阴阳怪气盘问一番。
林逸锦一边抱着章禾，一边按下她家门上的密码，身后没征兆一声轻响。
“哥？你干嘛呢？”乱糟糟的小脑袋趴在门框上，半阖着眼，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转过身，用眼神示意她小声，没成想这一举动彻底赶走了点点的瞌睡虫，趿着拖鞋垫着脚尖几步跑过来，笑得别有深意。
点点挥挥手，让他去忙他的事，一副我懂的模样，重新关上了门，顺便“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现在谁也别想进来了。
本来是为了省麻烦，现在却更麻烦，林逸锦太阳穴突突跳，妹妹太懂事也不见得是好事。
章禾的家里基本已经被搬空，家具陈设简单，满满当当的小玩意全都没了踪影。
好在床单被罩还留着，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掖一掖被角，站在床前，在昏暗中停了几秒钟，便要出去。
猛地手指被握住，力气不大，软绵绵。
“几点了？”
“快一点”。
“你怎么来了？”她还没有糊涂，认得出这里是未来城她的家。
“你在公司睡着了”。
“哦”，她应一声，不再说话了，手却没送，动一动，扯着他过来。
林逸锦坐在床沿，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睡吧”。
她不听话，眼睛睁得大。
“昨天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被霍扬突然来电打断的迟到的解释。
“你现在讲给我听吧”。
林逸锦伸手抚上她的侧脸，像是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珠，“明天吧，别任性，睡不醒又要赖床？”
声音压得低，带着几分喑哑，哄着她睡觉，如同晚风吹着花骨朵般呢喃，
不料，她比他想得还要任性，多年前的故技重施。
章禾微微起身，被他握着的手攥紧了些，吻上他的唇，稍微带着点凉意，她小心地试探，动作笨拙地牙齿撞到一起。
这一辈子的接吻经历实在有限。
十年前趁着林逸锦不注意偷亲了他，浅尝辄止，少年人嘴唇还没挨近便退开的初吻，最近被他强吻了两次，算上此刻，满打满算不过四回。
明明他亲她的时候，便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他久经情场，才练出了好本事，章禾独自生了气，重重跌回枕头里，背过身，松开手，裹着被子不理他了。
莫名其妙的反转又反转，彻底让林逸锦脑筋不够用，想不出所以然，接着又笑起来，把她扳过来，俯身凑了上去。
哪有这样的人，撩拨了他没下文，还想躲到一边不负责？
章禾双手握拳抵在他胸口，被他捉住分开压在身体两侧，十指相扣。
呼吸渐渐急促，如水月光仿佛染了火，空气变得灼热。
唇齿间纠缠，经年的爱与怨化成红线，将两个人捆着绑着越绕越紧。
他唤一声：“衣衣”。
密密匝匝的吻从额头落到下颌，他甚至分不清现实还是梦。
唯恐一场空，抓不住眼前的人，吻得狠了，惹得章禾淌眼泪，啜泣了起来。
他直起身，最后亲亲她的眼眸，沾了点咸咸的伤心。
“睡吧”。
“那你别走，你走了我睡不着”，章禾往旁边挪，空出床上的一大块位置，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哪冒出来的想法，这一刻她就是将所有都抛下，都不顾，分明几个小时前，她还与他剑拔弩张。
这样快的善变，看起来一定像个笑话，反正有夜色作掩护，她只是方才睡得忘了年月日，暂且把大道理放一边，纵容自己一次，有什么关系呢？
“嗯”，他躺在她身边，顺从着她的小要求。
“我醒来你会不见了吗？”
离得近了，看得清她的眼睛亮闪闪着水珠，语气里全是紧张和不信任。
现在的章禾宛如伤弓之鸟，脆弱怯懦，而这道伤疤是他亲手射穿的。
“怎么会？”他把章禾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我能去哪？”
“我不知道，去一个让我找不到你的地方”，她的嗓音渐渐弱了下去，情绪平稳，又睡了过去。
林逸锦抱紧了她，一颗眼泪不自觉滑落。
白纱帘朦朦胧胧遮不住清晨的朝阳，一束束透进来，暖洋洋铺洒整间卧室。
昨晚两个人糊里糊涂睡了过去，衣服也没换，皱巴巴箍在身上不舒服。
章禾哼哼唧唧醒来，闭着眼伸懒腰，像只挠着爪子的小猫。
“睡醒了？”
男人的询问在耳边回响，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在眼前浮现。
黑灯瞎火，头昏脑涨，她大概从豹子身上借了胆。
光天化日，灵台清明，她又打回原形成了缩头龟。
男人接着轻笑，揭开被她当做挡箭牌的被子，轻吻了她的额头，“不想见我？昨晚是谁舍不得我？”
是她，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
他这次真的信守诺言，没有无缘无故地消失，陪着她从天黑到天明，心间一道甜丝丝，像是灌了蜜，又拽着被角一伸手，把自己蒙了进去，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可突然，造成现在局面的缘由窜进脑子。
“糟了！”
九点上班前要把名单交给齐总监，可她却被美色迷昏了头！
祸水祸水！
早饭也来不及吃，匆匆换了一身衣服，拿着车钥匙就往外冲。
林逸锦没有提醒她，也该让她上上心，一切事都不当回事，人生的意外料不准，总归不能一直散漫下去。
他回家换衣服，敲敲门，立刻便有人来开。
点点一脸坏笑，想来是钻在猫眼里一秒钟不落下盯着看个清楚。
“哥，昨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别装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进展神速啊！”她拍一把林逸锦的胳膊，榆木脑袋的哥哥终于开了窍，“我早就说了，烈女怕缠郎，只要你二十四小时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女人嘛，心软又念旧，自然就被你拿下！”
林逸锦皱眉，把点点推到一边，学校老师漏教了她语文课？说出来的话像什么样子。
“小孩子家家，脑子里竟胡思乱想”。
点点跟着他进卧室，递衬衫拿西装，“我这叫陈述事实”。
“婚礼打算什么时候办？侄子侄女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八字没一撇，她倒想得多。
林逸锦无表情瞥她一眼，系好领带：“那真是劳何警官费心，她还有婚约在身，前天你还说我名不正言不顺，今天就顺了？”
反过来倒过去琢磨他的话，点点恍然大悟：“你们昨晚不会什么也没发生吧？”那就真的白费她的一番苦心了！
她冲着林逸锦迈出门的背影喊一声：“哥，你是不是不行！”
声音大的丢人，楼道的灯应声闪了一闪，门砰的合上，只剩她这个失败的红娘站在客厅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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