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云落也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得瘟疫，只是在演戏？”
望着他一副自以为高明的骄傲模样，江知白无声的叹了口气，道：“一两个人愿意用性命演戏，不代表这几百人也愿意用性命演戏。我在想，这也许并不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天灾，而是一场伪装成天灾的人祸。”
云落发现自己猜错了，有些失望，闷闷的道：“你说有人下毒吗？”
江知白道：“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一般而言，瘟疫的产生多是由于节气异常或者是天灾后举措不当，虽然症状各异，但是主要是传染与短时间内死亡。初起可见憎寒壮热，旋即但热不寒，头痛身疼，苔白如积粉，舌质红绛等等……这些症状与中毒很类似。最重要的是，如果当真是瘟疫，为什么林大人给他们服用的药物没有什么起效？”
“楚国湿热，是以瘟疫频发。但是这么多年来，针对瘟疫的医术也发展迅速，瘟疫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的发生了，用药下去，不出一月，病情也该得到控制了，这场瘟疫的时间、症状、后续的一些事情都太奇怪了。”
江知白把这些疑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云落听，云落也明白过来，犹豫了一会，道：“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巧合呢？我该怎么办？”
江知白微笑道：“这件事是不是巧合，到底还是陛下说的算，一件事已经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弥补的同时，尽可能的利用这件事，转劣势为优势。证据可以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云落摸了摸下巴，总结道：“也就是先找凶手，再找证据？啧啧啧，知白，你平时总是提什么仁义、公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书呆子呢，没想到也很有手段嘛哈哈哈！学到了学到了！”
江知白捂着唇咳了几声，有温热的液体涌到掌心，他握紧了拳，收到袖中，面上还是若无其事，望着云落一起微笑。
他也不想把话说的如此直白，他也想先教云落仁义礼教，再教他权术制衡，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一定能把这些事讲的更清楚。
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云落先把江知白送到明庭，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去了勤政殿处理奏折，有了江知白手把手的教导，这些莫名其妙的奏折在他看来再也不是一团乱麻了，虽然要花些时间，但好歹再也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了。
姜离烟端着茶过来的时候，云落才想起前些日子姜家家主跟他说过，若是他有意，可以把姜离烟收入宫中。
原本他还觉着无可无不可的，自从知道了江知白的心意后，他便不自觉的把这二人比较起来。
论才情，姜离烟除了会念几首诗词，对于政务一窍不通，而他虽然没有听过江知白念诗谈词，但是看江知白的礼仪风度，就知道不会太差，更何况江知白在政务方面，甚至能当他的老师。
论样貌，姜离烟美艳是美艳，但太过空洞，没什么棱角，像一株精心雕刻的假花，带了几分刻意的匠气，而江知白的一举一动，都如同一盘好菜，色香味俱全，气质高雅、行为有礼、温和却不失底线，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无论怎么看，姜离烟都比江知白差上一大截。
就连泡的这壶茶，都不如江知白泡的香甜。
还是想办法回绝了姜家吧。
云落拿杯盖拨了拨杯中的茶叶，漫不经心的问道：“离烟妹妹，你也在宫中呆了许久了，可曾想家？舅舅最近进宫看过你吗？”
姜离烟笑道：“父亲近日来宫中看过妾，也托妾向陛下进言，只是这些话有些不中听，不知道陛下可有心思听？”
云落兴致颇高地道：“说吧，舅舅又有什么指教？”
姜离烟福了一礼道：“那陛下要先恕妾无罪。”
云落道：“你说就是。”
姜离烟望着他，直言不讳的道：“向来君王成人礼过后，便要考虑子嗣问题，一般都会扩充后宫，这也是姜家送妾入宫的原因，陛下与妾相处数日，意下如何？”
在云落心中，姜离烟一向是乖巧的、柔顺的、娇弱的，如此单刀直入，想来是姜家催的急了。
云落喝了口茶，正在琢磨是什么事能逼着一向稳重的姜家如此焦虑时，忽然发觉了一个问题，迟疑道：“你说什么？子嗣？”
他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江知白千好万好，可是他怎么能忘了，江知白是个男子，不能为他孕育子嗣，而身为君王，怎么可能没有自己血脉的继承人？
这场初雪来的快，停的也快，江知白推开了窗，坐在窗前捧着卷闲书在看。
由于云落对他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好，明庭又恢复了之前的待遇，前前后后摆了近十个火盆，加上地龙，房间里很是暖和。
算着时辰，云落也该下朝了，果然不久就听见前门传来的请安声响，江知白稍稍坐正一些，就见云落推开门进来，带了些冬风的凉气，在门前跺了跺脚。
因为云落的特许，江知白也没起身，懒懒的笑了笑，道：“云哥儿来了。”
云落站在门口应了一声。
隔着雕龙画凤的房柱与轻纱，江知白只能看清云落的轮廓，见他踟蹰不前，脸上的笑容收了收，道：“怎么了？遇见什么难事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云落含含糊糊的道：“今天丞相向我提了立后之事。”
江知白捏着书的手紧了一紧，面上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了一声，道：“陛下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心中可有人选？”
云落急忙道：“我只喜欢你！”
江知白唔了一声，道：“姜家的那位姑娘叫什么来着？姜离烟？听说是位美人，我看不错，陛下意下如何？”
云落没料到这个名字会先从云落口中提出来，顿时有一种被人拆穿心事的恼怒，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都说了我只喜欢你！”
江知白道：“我知道的，不过皇家看中子嗣，为了社稷考虑，陛下还是选一个看得过去的世家小姐立为皇后吧。”
这些话原本都是云落想好的词藻，却先从江知白口中说出来，让云落有种无地自容的难堪，恼羞成怒道：
“你这个态度是怎么回事！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个男人，哪里有立男人为后的道理，我这不也是被逼的吗？我根本不喜欢她！”
江知白放下手中的书，没再说话。
云落似乎也觉着自己的反应过激，放软了口气道：“知白，你放心，我永远喜欢你。”
江知白笑了一笑，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主动转移了话题，道：“瘟疫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云落松了口气，道：“差不多了，太医院那群人按照我们那个思路查，发现果然是调配出来的毒药，应该是下在水井中的，剂量很大，就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毒。”
江知白似乎没什么心情与他多讲，揉了揉眉心，敷衍道：“慢慢查总能查出来的。”
云落笑道：“那知白以为会是谁？”
江知白心不在焉道：“不知道。”
云落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江知白神色疲倦道：“陛下，臣有些累了，陛下请回吧。”
云落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小声道：“那我在这里看着你睡，等你睡着了再走。”
江知白果断的拒绝道：“不用。”
云落本就理亏，见他坚持便也作罢，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听见关门声，江知白心神一松，便扶着桌子把忍了许久的血呕了出来。
似乎是忍的太久，这一吐便有些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往下滑，淋漓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滴在地上，溅湿了他的衣衫。
太难看了。
江知白按着自己忽然发作的肠胃，自嘲的笑了笑。
空气中的血腥气更重了些。
他不是想不明白。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精美绝伦的幻觉，无论多么疯狂绚丽，最终都会被擦得一干二净，欢愉只是暂时的，悲伤也只是暂时的，所谓的情深更是自我困扰。
他把云落比作日月，但是日月哪里会独独照见一个人？
从一开始就错了。
昏昏沉沉间，江知白听见了何明的惊呼声。
他能感觉到何明扶着他的手都带着轻轻的颤抖。
张了张口，又是一大口血呕了出来，才缓过一口气，轻声道：“不用告诉陛下。”
何明似乎不能理解，怒道：“王爷您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英雄？如果不想让陛下立后就明明白白告诉他，有那么难吗？何苦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您为陛下做了那么多……”
江知白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眼前一片沉沉的黑雾，甚至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何明。
刚刚呕了血，他却跟没事人一样，轻声道：“我要死了。”
何明浑身一震，强笑道：“王爷说的是什么话！您只是病的有些严重，怎么会死呢？”
江知白咳了咳，又呕了一口血，道：“我真的快死了，所以没必要了。”
何明沉默了很久，道：“我去找许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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