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城。
“行李收拾好了吗?”一栋破旧的木楼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瘦得皮包骨的女人在灯光下收拾着行李。
自从普城开始闹饥荒后,所有能吃的都被吃光了。她娘家人好不容易托人搞到了中部联盟的收容名额,他们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只带简单的东西,火车上人肯定多,说不定连包裹都不让带。”女人嘱咐道。
“嗯,知、知道了。”
她老公在浴室里不知做什么,发出咚咚几声沉闷的声响。
“普城所有东西都吃完了,听说有的地方都开始吃人了,咱们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简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她边收拾边嘟囔着。
“妈,我要饿死了……”
另一间卧室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
她瘦得眼窝深陷,肤色蜡黄。身体细瘦,肚子畸形地鼓着,仔细看就会发现,挡在衣服下的胃部形状很不规则。
她面前的地板上散落着一摊书本的碎屑,隐约还有她秀气的字迹。
“乖,再忍两天,等咱们住进未央城,一切就都好了。”女人有气无力地安慰道。
“你收拾好了没?咱们得赶紧到火车站等着,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女人勉强提起力气向浴室的方向喊道。
很久没有回音传来。
“怎么回事?”女人嘀咕了一声,支撑着瘦弱的身体走向浴室。
卫生间门大敞着,天花板上连着电线的灯泡一晃一晃照着地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穿着格子睡衣的丈夫躺在一滩血泊中,旁边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裹在浴帘里,正在微微蠕动。
她愣住了,完全被眼前恐怖的画面吓呆,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这时浴帘突然动了一下,露出了里面裹着的东西。
“啊!”
浴室中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女人咣当一声倒在地上,两眼直直看着天花板,从此再也没有闭上。
任逸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从寨子里挑了一辆吉普,一路向着普城驶去。
普城是西南相对完好的一座城,保留了旧世界的建筑比较多,也是盐茶道上规模最大的枢纽城市。
与其说它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群紧密的村落。这里交通便利,居民自发形成了很多集镇,驻守自保,兼顾生意。
天长日久,这些集镇慢慢向中心汇聚发展,逐渐就形成了一座大城的模样。
但是自从入冬后这场莫名其妙的饥荒来临,生意瞬间一落千丈,并且发生了全城百姓哄抢粮食的事件。
整个普城本来就是由许多生意人自发组成的,出事之后,许多人连夜带着金银细软和家眷逃走了。普城一切日常事务陷入了瘫痪,至今也有两个多月了。
任逸扶着方向盘,普城的关卡大门就在眼前。
“两眼一抹黑就来了,也不知道‘天威降世’能不能给我找到消息。”
刚一靠近,一股扭曲的恶心感涌上任逸心头。
“降临者的气息。”忒弥斯女神道。
“这也太强烈了吧?”任逸咬牙忍住道,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不自觉地渗出冷汗。
这个降临者绝对不好对付。
通过无人据守的关卡后又开了不到半小时,第一个村落远远出现在他眼前。
任逸打着转向,慢慢驶入一片寂静的平坦空地。
这里本来是村民乘凉的地方,几个石雕长条凳摆在大树下,但已经落了一层灰了,满大街看不到一个人。
任逸往树上瞟了一眼,立刻被吓了一跳。
这棵树至少有一百年了,几人合抱那么粗。但整片树皮都被扒干净了,露着白色光秃秃的树干。
“已经饿到这种地步了吗?”任逸看得头皮发麻。
车子缓缓在狭窄的小道上行驶,两排红泥搭建的矮房紧紧贴着他的玻璃向后划过。
无一例外,这些矮墙上红泥被挖得千疮百孔,几乎要塌了。
一路没有听到任何狗叫,天上连鸟都没有。
路边偶尔能看见几具尸体倒着,都瘦得如同枯柴,肚子却被撑得奇大无比,有的甚至能看出里面板凳的形状。
这些尸体仰面痛苦地看着天,嘴巴撕裂,肚子被里面的东西刺破流血,染红了外衣,非常惨烈。
任逸一路看着这些景象,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前面,一块褪色的木牌从某家的院墙上探出来,上面用红字写着“住宿”。
任逸将车停在院外,下车走了进去。
院子里寂静无声,猪圈已经空了,支撑着木棚的杆子布满牙印,最外层被啃得一丝一丝的,整个棚子摇摇欲坠。红土院墙上也有一片用勺子挖出的土坑。
任逸走进院子中间的主房。
大门开着,一个干瘦的小伙子趴在地上磕头。他面前竖着一个香炉,贡品全都被吃光了。
他拜得很虔诚,丝毫不知道屋里进来了另一个人。
一炷香烧完之后,任逸眼睁睁看着他把香灰也倒进了嘴里。
“咳,住宿。”任逸道。
跪在香炉前的年轻人终于转过头来,样子吓了任逸一跳。
他的脸已经瘦到只剩一层皮,眼眶凹陷、牙床突出。
最恐怖的是他的下半张脸变形,嘴巴因为啃食硬物已经撕裂,血淋淋露着肌肉组织。喉咙也因为发炎肿大。细瘦的四肢拖着一个僵硬变形的肚子,非常诡异。
“不做生意了,”年轻人麻木道,“你另外找住处吧。”
“就知道会这样,还好早有准备。”
任逸转身走回车上,打开了后备箱。出门时他觉得能用得上,所以带了不少米面。
“本来是留着必要时用来收买人心的,”任逸打开后备箱,“看来这里问题比我想象中严重啊。”
“这下可以了吧?”
任逸刚把一小袋面放在柜台上,那个年轻人立刻扑上来吃,整个脑袋全扎进口袋里。粉尘漫天飞舞。
他不停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任逸看得触目惊心。
他终于把头抬起来,冲屋里高兴叫道:“爸妈、妹妹,有饭吃了!”
不一会屋里蹒跚走出来三个身影,个个都像他一样,干瘦却把肚子吃得很大。
三人看着面口袋泪流面目道:“这么久了,终于有吃的了?”
“反正也没客人,你随便住。”
任逸在年轻人的带领下走到原先用来出租的客房。
“怎么称呼?”在他转身要走时,任逸从怀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道。
“我叫陈舒。”
年轻人盯着他手上的饼干犹豫了半天,还是揣进兜里留给了妹妹。
任逸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吧——你们怎么会饿成这样?”
“饥荒呗。”陈舒无可奈何道。
“已经多少日子没有外人来了。都是往外跑的,就剩下些实在动弹不了的、没钱的,在这里等死。往普城来倒是只有你一个。”
“看在你人不错的份上,我劝你也赶紧走吧,这里怕是被降临者缠上了,过几天你也会变成我们这样。”
任逸皱眉道,“没有能力者来解决这事吗?”
“刚开始有人不信邪,想要来闯出个名声。但接连死了几个后,就再没人来了。”陈舒想了想,惊讶道,“你不会也是吧?我劝你赶紧死了这条心,哪来的回哪去吧!”
任逸不置可否,“你和我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这……”陈舒想了想,“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大约两个月前吧。今年秋天收成不好,大家都想节省点。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莫名开始很馋。”
陈舒开始回忆。
“看见什么都想吃。一开始谁都没当回事,想吃啥吃啥,不过是嘴馋而已。”
“可是后来,馋变成了饿。”
“随着时间推移,这种饥饿感越发强烈。一天吃六顿都不饱。明明肚子撑得满满的,嘴巴里不停地塞,饥饿感还是一波接一波往上涌。”
“实在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看见什么都想吃。”
“不管怎么吃,人还是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了。”
“没过几天,所有人都变成皮包骨了。”
“集市上卖的、仓库里屯的都被吃光之后,人们开始杀猪宰羊了。就连拉车的马、干活的骡子、家养的猫狗都吃了。还是饿。”
“逐渐,就开始有人饿死了。”
“饿得两眼发红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人们开始吃桌椅板凳。”
“更多的,都是被撑死的。”
陈舒的表情很漠然,“我们看见过很多死法。”
“有的人桌子椅子吃下去戳破了肚子,痛苦而死。很多人肠子都漏出来了,一边吞一边哀嚎,就这么死去。”
“有的人听说墙土软和,吃了顶饱,就拼命吃。一夜之间全村的墙几乎都被挖倒了。可是墙土不消化,他们全都被胀死。”
“还有吃树干的,我们村的树全都没皮了。嘴巴都被划烂了,牙也啃掉了。就像我一样。”
“一时间,满街都是死人。”
“有人说,死人白白躺在地上,不也是浪费吗?动物肉能吃,人肉怎么就不能吃呢?”
任逸听得一阵反胃。
“后来……大街上开始出现白花花的人骨,还有被剥下的皮和肉。你说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这就是活生生的地狱啊!”
“唉,你知道我们为啥不做生意了吗?”
“我们也要走了。”陈舒叹了口气,“自从出了这事,就有黄牛公开倒卖中部联盟的户口。我们硬熬了两个月,终于排上号了。”
“我们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就这几天就要搬走了。”
“有什么事再叫我吧。”
陈舒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任逸关上门,门外不断传来他们一家子疲惫缓慢地收拾行李的声音,叮叮咣咣的。
“收拾好了吗?”门外隐约传来陈家人的对话。
“大姐家里没接电话,也不知道这时候忙什么去了。”陈舒的妹妹陈娇抱怨道。
“我打吧。”陈舒抓起电话。
算了,反正任逸也不是来旅游的。既然事情已经打听清楚了,屋主搬不搬家他都无所谓。篳趣閣
随他们去吧,任逸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琢磨着该从哪里寻找突破口。
……
嘟嘟——
电话一直忙音,陈舒看着手里的听筒,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陈舒立刻打了另一个电话,还是忙音。
“姐夫也不接电话。”陈舒放下听筒,与家人对视一眼。
一家四口的脸上蒙上一层忧虑,“这么要紧的关头,忙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陈舒犹豫片刻,脸色煞白道,“不会是出事了吧?!”
任逸正在铺床,大门猛地被推开,带起一阵风。
只见陈舒满脸恐惧地站在大门口,急切地看着任逸。
“你是来解决凶杀案的对吧?”
他冲上来,抓住任逸手臂道。
“我怀疑,我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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