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得到人家就叫“小钟离”】
五公主的及笄礼让楚溪客脑洞大开。
他不再局限于撒尿肉丸,接连开发出了大丸包小丸的“双喜丸”、肉丸裹鹌鹑蛋的“福禄丸”、蛋黄酱做馅的“流心丸”,甚至还有山楂馅的“酸甜人生丸”!
楚溪客埋头搞研发,身边的人也都在努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云柱以往总觉得自己脑子笨,担心被骗,不愿意跟旁人打交道,在楚溪客的鼓励下渐渐有了信心,不用楚溪客出面,他自己就一家肉铺一家肉铺地跑,愣是选出来几家肉质最好、价格也公道的。
楚溪客就十分信任地把采购的活计交给他了。
云柱之前在李记猪肉铺做过工,肉贩们都认识他,因此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们还以为我被小郎君辞退了,是去东市找活计的。我就依着小郎君交我的,把满满一箱钱往他们跟前一亮,说以后每日定一百个猪后腿,他们的态度就大大不同了!”
回到蔷薇小院,云柱兴奋地说着自己的经历。
家人们原本都在各自忙碌,此时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认真地听着他说。
就连桑桑也蹲到姜纾身边,翠绿的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云柱。
这就是蔷薇小院的传统了。
云柱说完,云竹便道:“记账的活计就交给我吧,学中的师兄们也在各处担着账房的职务,博士们不仅没有阻止,还说可以提前锻炼锻炼,也好为将来做打算。”
楚溪客知道,她这样说是担心自己会拒绝。
其实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意思,以云竹的智商,喝口茶的功夫就能把账记好,根本不用担心她会影响学习。
就这样,账房也有了。
云娘子考虑得最周到:“若只是卖丸子,万一有的食肆味道不好,到头来砸的还是咱们的招牌。若小郎君允准,我便写几份食谱,哪家定了丸子,就附赠一份。”
楚溪客忙道:“云姨把自家食谱白白送出去,岂不是很吃亏?”
云娘子笑笑,说:“从前确实不肯,如今瞧见小郎君有那么多新奇的食谱却从不藏私,便觉得自己不过是敝帚自珍罢了。”
楚溪客嘿嘿一笑:“我那些都是跟别人学来的,和云娘子那些家传的方子不一样。”
云娘子没再多说,只是不声不响地把几样丸子养生汤的做法誊写下来,交给了楚溪客。
身边的每个人都被楚溪客影响着,变化着。
实际上,楚溪客自己也已经走上了和“主角受”完全不同的道路,只是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而已。
至此,楚溪客的肉丸批发生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
汤老四上门推销,买家下单,云竹统一汇总,楚溪客签订字据,云柱负责采购食材,大杂院按照订单准备足够的数量并负责配送。
值得一提的是,大杂院如今有了正经的名字——楚记肉丸坊。
坊中的雇工一共有三十人,分成了三组,每一组都分工明确。
第一组只负责清洁工作,包括食材、器具以及两个工作间的卫生。这一组主要为上了年纪的老人以及身子不大好的妇人。第二组只负责捶打猪肉、炮制虾泥。男女各占一半,都是身体健硕、干活利落的,相对的,他们的工钱也会高一些。
第三组则负责煮肉丸、熬皮冻、做馅料。这一组需要一定的烹饪手艺,因此特意遴选了一番,依旧是男女各半。
今日,是楚记肉丸坊第一次独立配送。
先前都是把肉丸送到廊桥美食街,再由云柱送货。如今订单越来越多,云柱一个人送不过来了,楚溪客便定制了十辆小推车,由大杂院直接送货到各家食肆。
大伙都有些紧张,也很兴奋。忙碌了这些天,他们很想看看亲手做的肉丸都送到了什么地方、做了哪些菜。
肉丸煮到五成熟,用细麻布兜装好了放到筐子里。这些大竹筐也是事先洗刷干净的,又用油纸足足垫了三层,最大限度地保障肉丸的卫生。
为了计数方便,楚溪客事先规定好,每个布兜里装十斤,每筐装五兜,这样一来一筐肉丸刚好是五十斤。
十辆小推车齐刷刷排成一列,一眼看去还是挺拉风的。
车子的造型十分独特——
中间一个巨大的轮子,两侧各有一个长条形的车斗,没有车帮,筐子直接挂在车斗上,拆卸、搬运十分方便!
车把由轮轴延伸而来,如同一对开叉的树干,底下还有一个支架,可以防止独轮车翻倒,也能随时停下来休息。
一辆车子挂上六筐肉丸,还有空位。只是楚溪客担心车子太重不好推,这才没让继续挂。
一位姓王的妇人笑呵呵地说:“小郎君不用担心,这车子做得极好,不仅不累人,还能拉着人往前跑!”
楚溪客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王娘子道:“小郎君试试就知道了。”
楚溪客当真试着推了一下,把手抬起来的一瞬间确实有些沉重,等到车子的重心从支架转移到轮轴之后,不仅感觉不到筐子的重量,反而稍稍送一个力,车子就自己往前跑了起来。
“这么神奇的吗?!”
楚溪客一时推上了瘾,满院子乱跑起来。
大伙纷纷笑了,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个不忌惮他们的过往,将他们拉出泥潭的小郎君,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
“跑腿小分队”去送货了,楚溪客没着急走,想着万一中途发生什么意外,也好及时解决。
出去的人两两一组,一共二十个,剩下的就是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组,还有负责记录工时、分发工钱的董书生。
董书生原名并不叫这个,他刚刚搬来的那两年十分颓丧,不愿与人交流,左邻右舍只知道他姓董,是个读书人,因此就“董书生、董书生”地叫了起来。
他原本因为缺了一条腿,最没有希望找到活计,怎么都没想到能成为楚记肉丸坊的管事,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个机会,对楚溪客也很是感激。
旁人都去休息了,董书生还在埋头写写画画。
楚溪客瞅了一眼,发现他居然自制了一个表格,上面写明了每个人的工种和工作量,就连哪个人捶打出来的肉分到了哪个锅里,又送到了哪家食肆都是一一对应的!
打个比方,万一哪家食肆收到的肉丸散了、坏了或者有其他问题,在董书生的表格上一查,立马就能知道这个肉丸经过了哪几个人的手,责任在谁身上!
楚溪客看向董书生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这妥妥的是个人才啊!
然后他又看了看水缸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能不断吸引到人才的自己,是不是四舍五入也算个人才了?
楚溪客看着董书生,吃吃地笑了起来。
董书生被他瞧得心里发毛,转身躲回屋里了。
旁边坐着几位老妪,似乎担心楚溪客怪罪,你一句我一句地替董书生解释起来。
原来,这董书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而是从太学出来的,还是因为成绩优异被太学特招的那种平民学生。
众所周知,太学中以官员子弟为主,这些人不用参加科举就能派官,而平民子弟学成之后要么回到家乡担任地方小吏,要么就是去往各地的书院任教。
其中,出路最好的则是留在太学,成为助教。但是,太学的助教都要经历层层考核,考过了才能留任。
董书生接连考了三次,每次都是差那么一两名就中了。
原本他不想再考了,但是他的母亲为了他把家乡的田地和祖宅都卖了,千里迢迢来到长安,靠做绣活供他读书。
董书生不想辜负母亲的期待,然而屡考不中又实在没了信心。正赶上一位昔日的同窗帮忙,给他在洛阳的书院谋了一个直讲的名额。
董书生犹豫着是再考一回,还是去洛阳教书。
就在这时,他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太学换了新的祭酒,这位赵祭酒是当年名冠京城的姜家才子的老师,为人刚正不阿,在他主持的考试中,没人敢徇私舞弊。
因此,董书生信心倍增,决定再考一回。
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次应考的途中,一辆运送石板的马车将他撞倒,生生轧断了一条腿!
最后,董书生的命虽然保住了,却彻底断了前程——国朝律法,身有残疾者不能做官,包括任教。
正因为这个,董书生才会变得十分敏感,但凡有谁盯着他看,他就会以为对方是在看他的腿。
楚溪客自责道:“是我的错,竟忘了这一点。”其实他是被董书生的才能震惊到了,早就忘了那条腿的事。
一名老妪叹息道:“小郎君无需自责,这也不是你的错,是董书生身子特殊,难免多想。”
另一人道:“唉,也是可怜!为了给他治病,他娘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被屋主赶出来,这才流落到大杂院。”
老妪又道:“真是可惜了,我听董婆子说过,董书生在太学那会儿时常被夫子夸奖的,不知为何考了几次都考不上。”
众人纷纷惋惜起来。
楚溪客心里也缓缓打上一个问号,连考三次,每次都差一两名,真的只是巧合吗?
来不及深想,就听到门外响起辘辘的车轮声,一辆手推车回来了。
楚溪客迎上去:“这么快就回来了?”
推车的是两个年轻的汉子,愤愤不平道:“还差一筐没送完,被野狗帮劫去了!”
野狗帮?
一听就不是啥好人!
楚溪客不认识,大杂院的人却是一副恍然大悟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董书生从屋里出来,心疼道:“他们无非是想要铜钱,给他们便是了,怎么还让他们劫了整整一筐肉丸?”
汉子丢了肉丸,满心愧疚:“也是赶上了,这次碰到的不是那些寻常的小混混,而是他们的头头。那小子难缠得很,我给了他买路钱,他却给我扔回来了。”
楚溪客满心好奇,给了钱还能扔回来,这劫道贼挺有意思啊!
汉子面对楚溪客很是忐忑,支支吾吾道:“那小子说,说他们有手有脚,能偷能抢,不是要饭的……”
楚溪客都给气笑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有手有脚,能偷能抢,不伸手讨钱,比要饭的就光荣了?
推车的汉子对楚溪客道:“这是我们的错,小郎君别生气,一切损失就从我们的工钱里扣吧!”
楚溪客摆摆手:“不是扣不扣钱的问题……这样,库房里还有两筐备用的,我原本想等你们回来做一锅丸子汤犒劳大伙的,你先拉一筐给买家送去。”
汉子连忙点点头,和同伴搬肉丸去了。
楚溪客帮他们把筐子捆好了,送他们出门,这才转过身问:“那个野狗帮是怎么回事?”
董书生一脸无奈:“一帮半大孩子,都是没爹没娘的,平日里在附近的几个坊间流窜,饥一顿饱一顿的,比小乞儿强不到哪去。”
楚溪客更为惊奇:“那为何方才提起来你们皆是一脸忌惮的样子?”
董书生叹道:“就是因为没爹没娘,又都是孩子,大伙才对他们下不了狠手。而且,那些小子们记仇得很,一旦把他们得罪了,就会像小狼崽子似的盯上你,直到狠狠地报了仇。”
更让人头疼的是,这些孩子不是孤军奋战,而是带着他们的猫猫狗狗一起。那些野猫野狗从小和孩子们四处流浪,比家养的凶残许多。
“尤其是那条大黑背,据说连狼都咬死过!帮主腰上围的那条狼尾巴,就是它的战利品。”
“野狗帮”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董书生叹息一声,总结道:“都是苦孩子,平日里小偷小摸的,也没人跟他们计较。小郎君不必担忧,我之后重新安排一下押车的人,尽量避开他们吧!”
楚溪客皱了皱眉,他小时候日子过得也苦,可没有这么理所当然地偷抢过。
“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非得会会他们不可。”丸子的生意要常做的,有这么一帮小强盗在旁边虎视眈眈可不成。
董书生执了执手,道:“某代那些小子们谢过小郎君了。不瞒小郎君,我同他们有些私交,稍后我会过去劝说一二。”
楚溪客瞅了他一眼:确认过眼神,有着一颗圣父心没错了。
他从来不觉得“圣父”是个贬义词,因为如果没有像董书生这样的人,上辈子他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一定。
但是,任何事都讲究适度,又敏感又拎不清的人,他可不敢放心用。
因此,楚溪客也就不想藏着掖着了:“董叔,我拿你当长辈,因此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明,免得之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加深误会就不好了。”
董书生似乎意识到楚溪客要说什么,点头道:“小郎君但讲无妨。”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说:“倘若你的劝说他们不听,再发生野狗帮劫肉丸的事,要怎么办?”
董书生顿了片刻,说:“或者报官,或者私了,都听小郎君的,某绝不横加阻拦。”
楚溪客基本满意,这才说后面的话:“董叔,我一开始就没觉得你有什么特殊的,让你做管事也是因为你读过书,而不是出于别的什么。倘若你没读过书,我可能就把你和王娘子他们安排到一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董书生浑身一震。
他听懂了,楚溪客的意思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少一条腿有什么特殊的,而是把他看成了和其他人一样的存在,他读过书,就做管事,没读过,就去捶肉或者洗菜,之所以招他并不是因为同情……
董书生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同情。
他一切的敏感与自卑,不是因为顽童丢来的石子,闲汉们鄙夷的目光,而是身边人对他的小心翼翼,还有那种“他这辈子完了”的眼神。
董书生是个聪明人,进一步想到了更深层的意思。
不想被当成特殊的存在,自己就得先有一颗平常心,把自己当成普通人,戒掉敏感与自卑。
这番话,于他而言说是有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董书生执手,对楚溪客深施一礼。
楚溪客当面装了一回人生导师,转过头就像个小蚂蚱一样去跟姜纾显摆了。
其实第一个想到的是钟离东曦,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唉!
楚记肉丸订单越来越多,汤老四功不可没。
原本,他拿的是廊桥管理处的一份辛苦钱,推销肉丸纯粹是帮楚溪客的忙。
楚溪客却不这么想,汤老四谈成的单子他都让云竹一笔一笔记着呢,到了月底便当做提成给了他。
汤老四被那沉甸甸的一箱钱震惊到了,推辞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这、这些都赶上干果摊一年的进项了……”
有了这些钱,重阳节包给先生的束脩都能好看许多!
汤老四回家一商量,干脆把干果摊交给妻子打理,做起了专职推销员。
说到这个,还有一个小插曲。
汤家是那种很传统、很保守的门户,汤家娘子进门十年,日日要到婆母房里立规矩,偶尔去后山摘个果子也得有人跟着。
这些事楚溪客时常听汤老四念叨,母亲强势,妻子常受委屈,汤老四夹在中间也为难。
楚溪客早就想建议他把妻子接出来了,只是从前觉得是人家的家务事,这才没插手,刚好有这个机会,楚溪客就用玩笑的语气提了起来。
“汤四哥,这就是你不对了。经营了这些年的干果摊,宁可撤掉都不让嫂子过来,难不成你怕她见过市面之后瞧不上你了不成?”
汤老四同他相处久了,说话也随便起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这不是老娘亲不允许么!”
楚溪客眨眨眼:“我懂得怎么心疼自家内人啊!你看,我家小钟离和阿爹就相处得很好,不用立规矩,想出门就出门,婆媳之间和睦了,我在外面做起事来也有奔头,这就叫‘家和万事兴’。”
汤老四被那句“家和万事兴”点醒了,回去之后就把汤老太太和汤家娘子叫到一起,好好地说了一通。
结果就是,汤家娘子欢欢喜喜地过来看摊子了。
她知道是楚溪客在背后出力,亲手纳了两双千层底的布鞋送给他,其中一双是他的尺寸,至于另一双……
“是给你家‘内人’的,鞋底绣着鸳鸯。”汤家娘子笑盈盈地塞给楚溪客,“听夫君说你叫他‘小钟离’,一听就是个可人心的,千万莫要辜负了人家。”
楚溪客心虚地笑笑:“那我就代他多谢四嫂了,回头一定让他穿上!”
说完这话,楚溪客就狗狗祟祟地跑出廊桥,打算找个地方把那对鸳鸯剪掉。
钟离东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跟前:“鹿崽就是这么疼自家内人的吗?用得到人家就叫‘小钟离’,用不到的时候鞋子都舍不得给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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