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鹿崽想要我。】
昨日的跑腿小哥联合行动,成了楚溪客商业版图中十分经典的一个片段,直到很多年后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近来,京中刚好没什么新鲜事,街上插着小旗子,目标极其明显的跑腿小哥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
“你看他们身上插的那个小旗子,怪好玩的!”
“害,还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就出来赚钱养家了。”
“你是不知道,别看人家年纪小,说话办事可地道了,关键是态度还好,掏个几文钱就把事给你办了!”
众人一听,纷纷好奇道:“听这意思,你是花钱让他们跑过腿?”
说话那人本就带着炫耀的意思,如今陡然成了人群中的焦点,顿时更有兴致,把如何叫住跑腿小哥、如何签单、如何付钱、对面何时收到东西……整个过程都给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有人问了:“倘若没有东西要寄,又想见见这阵仗怎么办?”
对方很有经验地答:“好说呀,去祥云楼订餐,也不用订太贵的,只要消费超过五十文都能给你送。”
众人一听,纷纷心动了,虽然嘴上酸不溜丢地说着哪有那个闲钱,实际彼此分开后,各自悄悄去往祥云楼,订了第二日的餐食,并点名了让楚记跑腿小哥送。
于是,第二日,祥云楼的生意就空前火爆了一把。
其余食肆看到商机,纷纷打出标语:“凡在本店订餐,均由楚记跑腿配送。”
这样一来,体验过送餐上门的顾客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而楚记跑腿小哥的服务态度确实经得起考验,一来二去,不用楚溪客再卖力宣传,楚记跑腿的口碑就起来了。
一旬过去,楚溪客按照之前承诺的,除了管吃管住之外,还会把毛利的一半分给跑腿小哥。
这就意味着,跑腿小哥们的吃住、服装、培训、其他环节的开销一律由楚记承担,从客人那里收到多少钱,小哥们就能分其中一半,完全不用担心楚记以各种名目克扣。
这种情况下,在生意没有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基本就是楚溪客个人在往里填补。
比如这次,看似一箱箱铜钱摆在面前,实际云竹和董书生拿着账本两相一对,小哥们一人能得一大串钱,楚溪客却是入不敷出。
董书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小家伙原本连肚子也填不饱,我把他们叫过来的时候只说了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小郎君实在不必自己往里填补。”
楚溪客摆摆手,玩笑般说:“放心吧,不会一直往里填的,我赚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别说我黑心就行!”
董书生内心动容,理起账来更为认真。
别说,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不对:“这个单子对不上。”
是这样,因为跑腿小哥们在送小件物品和餐食的时候都是腿儿着的,楚溪客怕他们跑太远会累也不安全,因此规定“物件出坊,人不出”。
也就是说,每个坊市留守的人是一定的,物件在各坊之间门传递,伴随的“签单”也会有所差别,倘若有人为了私吞跑腿费而故意把远距离的单子改成近距离,对比一下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眼下,被《前朝余孽只想卖烧烤》,牢记网址:m1改动的就是一盆从东市送到西市的金丝菊,途中经过平康坊、务本坊、兴道坊、善和坊、太平坊、延寿坊,跑腿费是九文,但是眼下明明有西市接收的单子,发出的那一份却改成了从东市到务本坊。
董书生把手中的签单放到这一条线上,皱眉道:“倘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中间门可以吞没五文钱。”
楚溪客看向云竹:“全部筛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云竹当即和董书生一起,把所有签单检查了一遍,最后总共发现了十份有问题,都是从东市发出的,还恰好不多不少,每天一份。
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楚溪客没有立即表态,毕竟人是董书生跑遍了大半个长安城找来的,他不想让董书生为难。
没想到,董书生的态度比他还坚决,直接把负责东市的小队长和四个队员,连同总队长黑子一起叫了过来。
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还不懂得很好地掩饰情绪,一进门,看到大人们脸色严肃,顿时慌了。
不过,慌有不同的慌法,有人懵懂,有人疑惑,有人害怕,也有人心虚。一番盘问之后,很快查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楚溪客原打算让别的孩子出去,悄悄地把这件事解决掉,却被董书生拦住了。
董书生道:“他们上没有父母庇护,下没有兄弟帮衬,是死是活全由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有些事也该早些见识到。”
因此,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对那个动手脚的少年说:“小三子,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被食肆的跑堂赶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撕烂了,如今呢,厚实的夹袄穿着,暖和的火炕睡着,还有钱拿……
“小郎君看你机灵,把你安排到繁华的东市,让你做了小队长,你拿的提成原就比旁人多,好生攒上几年,赁个屋子,娶房媳妇都不在话下,你怎么好意思动歪心思?”
这个小三子果然是个机灵的,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一脸惶恐地求楚溪客:“小郎君,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您和董先生的信任,您、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我、我真知道错了!”
说到最后,都哭起来了。
楚溪客有那么一瞬间门,几乎都要心软了。
董书生却没有松口:“小郎君心善,或许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却不会。当初是我把你叫过来的,不只你辜负了小郎君的信任,我也是。今日,就让我做这个坏人,把你送走,黑子——”
黑子虽然脾气臭嘴巴硬,为人却是再正直不过,听明白小三子做的事之后,早就气炸了,当即就要把人往外丢。
小三子哭道:“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我、我没有坏心啊!小郎君有那么多钱,多给我们几文怎么了?难道就要因为几文钱把我赶走吗?先生、先生说了不算,我要听小郎君的……黑子,你别拉我,小郎君还没说话呢!”
黑子听到这话,当真停下来,看向楚溪客。
楚溪客原本还有些不忍心,看到小三子的这番操作,那点心软顿时烟消云散:“董先生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不必挑拨离间门。今日你离开楚记,不是因为区区几文钱,而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今日为了一点小钱就能欺上瞒下,以后是不是还会为了更多的钱做出更过分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我今日不让你走,你以为还有人愿意和你组队吗?”
小三子挂着眼泪,看向和他搭伙的四名队员。
四个人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后,小三子被黑子揪了出去。
不过,楚溪客没让他空着手走,这些天他赚的钱,扣掉私吞的部分都给他了,另外他用过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也让他带走了。不过,身上那套代表楚记的衣裳留了下来。
黑子扒衣服的时候,其余跑腿小哥都看到了,大家很快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拢了拢,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要被赶出去!
回家之后,楚溪客例行窝到姜纾的书房,跟他念叨这件事。
刚好,桌上有贺兰康刚送来的冬枣,洗好了给姜纾吃的,楚溪客毫不客气地拿起来,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一边做总结。
“前段时间门我还觉得董书生是个滥好人,还说过他,没想到他就像一下子想通了似的,办事这么拎得清。
“不过,别看他表现得一副心硬的样子,实际肯定不好受,饭都没吃,一直把自己关在账房里反反复复研究签单的漏洞,大概是想最大限度地避免这种事吧!”
贺兰康懒洋洋道:“一个小小的漏洞就能检测人心,这不挺好吗?要我说就这么留着,逮住一个筛掉一个,省得从其他方面费心了。”
就剩最后一个枣了,贺兰康拍掉楚溪客的小爪子,塞进姜纾嘴里。
楚溪客撇撇嘴,明目张胆排挤贺兰大将军:“我不想听你说话,阿爹,你来说。”
姜纾吃完枣子,问:“你说的这个董书生,是不是就是上次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叫……董珏?”
楚溪客咦了一声,道:“不是啊,我看到他的印章,好像是叫‘董玉’。”
姜纾点点头:“这就对了,他们那届刚好是你子君叔教过的,班里有一个‘董玉’,还有一个‘董珏’,平日里董玉比董珏读书努力,学问也好,只是最后董珏考上了助教,董玉却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因为出了事故。”
楚溪客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想起现代爆出来的那些顶替上学的新闻,激动地抓住姜纾的手:“阿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董玉和董珏的考卷被人调换了?”
姜纾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应该不会,助教招考都是太学内部进行,主持阅卷的都是德才兼备的博士,不至于……”
“这可说不定。”贺兰康罕见地帮着楚溪客说话,“阿纾,你不是说国子祭酒有意整顿太学风气吗,不如就以此为突破口,查上一查。”
姜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点头,道:“我会留意,崽崽,这件事先不要跟任何人说。”
楚溪客连忙点点头,有些天真地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
贺兰康拿枣核丢了他一下:“臭小子,你那个跑腿小旗子还缺人手不?我给你送点人呗!”
“那叫‘跑腿小分队’,才不是什么‘跑腿小旗子’!”楚溪客没好气地纠正他,“你能送什么人?别跟我说是你手下的兵啊,我这是要送货做生意的,又不是往长安各坊安插人手,要当兵的做什么……”
说到最后,楚溪客突然瞪大眼,傻愣愣地看向贺兰康,该不会真是他想的这样吧?
贺兰康勾着嘴角,朝姜纾挑了挑眉:“嗯,你说得对,这小子偶尔也有不呆的时候。”
“阿爹说我呆?”楚溪客委屈巴巴。
“没,我不是那么说的,你少挑拨离间门。”姜纾没好气地把贺兰康的脸推开。
贺兰康坏笑着拆台:“嗯,你的原话是‘虽然崽崽脑子呆读书差,倒也不是没有一技之长’。”
楚溪客嗖地一下看向姜纾。
姜纾心虚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个,崽崽,刚刚的提议你可愿意?”
说到正事,楚溪客也不装委屈了,连忙点了点头:“阿爹和准阿娘尽管安排,我这边尽力配合。”
每次听到“准阿娘”这个称呼,贺兰康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他憋屈,楚溪客就舒坦了,心里还有点小激动,终于,他做的事帮到阿爹他们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路走对了!
试想一下,将来长安各坊都是楚记的人,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兵将,他们以跑腿小哥的身份游走在京城各处,探听消息,结识三教九流,收拢他们想要的人才……将来大决战的时候,还愁不能赢吗?
楚溪客进一步想到:“我们其实可以开一个‘人才交流中心’,比如,永安侯府想要一个厨子,祥云楼刚好有一个厨子辞工了,咱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可以把这个厨子介绍给永安侯府,可以收取永安侯府与厨子的双重‘介绍费’。
“更进一步,东阳侯府护院不够了,要雇一个有拳脚功夫的护院,但是一时间门这样可靠的人不好找,咱们可以自己培训一个雇佣给东阳侯府。同样的,账房、管家、乳母、丫鬟都可依照此例。”
说白了,就是一个集合了中介公司、保镖公司、家政中心与人才市场的综合性人才服务机构。
楚溪客轻描淡写一说,贺兰康和姜纾双双愣住。
好半晌,姜纾才道:“崽崽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溪客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是要安插人手吗?索性就插得更有力度些,最好让这长安城的贵胄之家都有咱们的人才好。”
贺兰康朗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看着呆呆傻傻,实际最会扮猪吃老虎,他的胃口可大着呢!”
“我就是想着以防万一。”楚溪客瞪贺兰康。
姜纾有所意动,但还是按捺下来,冷静道:“此事不急,免得招了那位的眼,先把跑腿小分队的事情办好。”
说完,又补充一句:“崽崽很好,就算以后你梦里的事终将发生,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没有‘就算’!”楚溪客抓住姜纾的衣袖,“我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为了避免‘就算’的发生。”
姜纾笑笑,温声道:“那就拜托崽崽了。”
楚溪客异常郑重:“我会非常非常非常努力的!”
贺兰康挑了挑眉:“你们爷俩在打什么哑谜?”
楚溪客得意一笑:“就不告诉你!”
贺兰康啧了一声,眼睛瞥向书案上一个上着锁的小匣子。那天,他亲眼看到姜纾把几页写着密密麻麻狗爬字的纸放了进去,还煞有介事地说是他和崽崽的秘密……
有什么是他这个一家之主不能知道的吗?
桑桑过来找楚溪客了,因为,钟离东曦一整天没见到楚溪客,忍不住敲窗户了。
他让灶间门做了楚溪客最爱的白米饭和芋头炖牛腩,放到东暖阁和西渚轩之间门的木板上。
如今,这块木板经过钟离东曦的升级改造,已经脱离了原本“脚踏板”的命运,成了一方雕着花、涂着漆的正经桌案。
此刻,两个人虽然隔着窗户,却趴着同一张桌子,吃着同样的饭,身子稍稍往外探一些还能彼此夹菜,四舍五入也算同桌而食了。
楚溪客趴到窗台上,吃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芋头炖牛腩,刚刚冒出来的对未来的担忧顿时消散了。
所以说嘛,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尤其还是平日里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牛肉。
吃着芋头,楚溪客脑子里幻想的其实是软糯的土豆、甜丝丝的红薯,还有西红柿炒鸡蛋,继而想到,既然这本书的世界里有各种海鲜,是不是有可能也会有土豆?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种海外传来的蔬菜和芋头差不多,也是长在土里的,叫土豆,或者马铃薯之类的?”
楚溪客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钟离东曦有一条船,船员经常出海打渔,就算现在没见过,提前跟他说一下,说不定哪天就留意到了。
果然,钟离东曦当即道:“具体长什么样,鹿崽可否画下来——不,请阿爹画下来,我让人去找。”
楚溪客哼了哼:“你是在公然鄙视我的画工吗?”
钟离东曦微微一笑:“牛肉好吗?”
“嘿,你敢不敢把话题转得更生硬点?”楚溪客捡了一块芋头丢到他碗里,同时顺走他一块很大的牛腩,用来惩罚他。
钟离东曦眉眼含笑,从身后拿出一个纯金打制的小狼:“暂时没有土豆,用这个来感谢鹿崽对祥云楼的帮助,可好?”
楚溪客被金灿灿的小狼晃花了眼:“那个,不是给了我红利吗,怎么还要感谢?”
“红利是海鲜自助的,这次的感谢是因为跑腿小哥。”难为钟离东曦想出这样的理由。
实际,他就是在黑店查账的时候看到了一对木雕,一头孤狼一只鹿,抵足而眠,很是亲密,于是便照着原样打制了一对纯金的,小鹿留给自己,狼拿给楚溪客。
之所以不直接给木雕,是担心楚溪客随手丢给桑桑玩。
果然,楚溪客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拿在手里爱惜地摸着,只是嘴上还要假惺惺地推辞一下:“沉甸甸的,是实心的吧?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
钟离东曦逗他:“确实有些俗气了,若鹿崽不喜欢,我还是叫人去找‘土豆’好了。”
“咳、那什么,俗气是俗气了点,但谁叫我喜欢这头孤狼呢,还是让我把他放在床头,天天摸一摸,化解他的孤独吧!”
说着,就颠颠地跑到床边,把小狼雕像放下了——特意放在了远离钟离东曦的那一边。
完了假装没有看到钟离东曦眼中的调侃似的,埋头扒饭。
扒了一会儿,又贪心地抬起头来问:“土豆还是会继续找的吧?”
钟离东曦满含笑意:“会,鹿崽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找到,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有一天,鹿崽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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