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可以让钟离东曦坐】
上一世,明知姜纾等人做的是杀头的事,林淼还是选择追随,并且在所有人都死了之后,依旧坚定不移地跟在楚溪客身边,为的并不是姜纾的救命之恩,而是他们坚持的道义,他们描述的愿景。
姜纾说,百姓安定比复国更重要;他还说,门阀垄断的朝堂是时候打破了;以及那句“若不能做到德才兼备,至少‘德’字先行”……
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吗?姜纾表面仁义道德,私底下却做着泄题谋私之事?
“绝无可能。”楚溪客斩钉截铁地说。
林淼抿着唇,分明持怀疑态度。
楚溪客坚定道:“阿淼,若阿爹当真参与了泄题案,我把命给你。”
林淼神色微动。
上一世,他和姜纾面对面的接触实际不多,因此并不了解对方的为人。他却了解楚溪客。
在旧友悉数死去,只有他们两个互相陪伴的那段日子,楚溪客把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他们一起推行新的田亩制度,改良稻谷品种,搜集更多可食用作物,国库的存银没有一分花在楚溪客个人身上,全部用来兴修水利、铺设道路、扶持教育。
无论作为好友还是君王,楚溪客从未令林淼失望过。
所以,这一刻楚溪客用命担保,林淼不得不信。
楚溪客看出他的松动,立即道:“阿淼,关于那张图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最要紧的是拦住金吾卫,若再迟疑,贾生和楚百岁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不行。”林淼坚持道,“你不能参与,我一个人去就好。”
楚溪客急了:“傻阿淼,怎么关键时刻改走‘笨蛋美人’路线了?你好好想想,这件事已经把阿爹牵扯进去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我们越早参与进去,就越有可能掌握最核心的情报,也好让阿爹有个应对之策。
“更何况,我去了,梁尚书至少会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搭理我一下,换成你一个人,八成会被当成楚百岁的同党一道抓起来!”
林淼可不是笨蛋美人,只不过想要护住楚溪客罢了。
楚溪客没容他再犹豫,直接改用蛮力拉着他跑起来。他一边跑一边小声嘟囔:“怎么说我也是‘主角受’呢,最起码的‘不死光环’还是有的。”
没想到,旁边传来林淼的轻声应和:“谁不是呢!”
楚溪客一时间没听清:“你说什么?”
林淼却不肯再说,反手拉住他:“快走,楚百岁要被带走了!”
楚溪客再也没心思追问,当即冲上了监考台。
这个时候,楚溪客想要保住楚百岁已经不单单是出于同情了,更是为了姜纾。
《血色皇权》中,就是因为牵扯到的考生都被灭口了,姜纾才辩无可辩,即便后来主角受成了皇帝都没找到有力的证据为他洗清冤屈,以至于让姜纾在死后背负着“世家之耻”的骂名。
所以,这一次,楚溪客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贾生和楚百岁。
主考官是吏部尚书梁琦,他与国子祭酒是世交,算是微妙的利益共同体,因此,他也不愿看到姜纾被冤枉。
——这是楚溪客最大的依仗。
所以,他最大的障碍不是如何说服梁尚书,而是需要找出一个理由,让梁尚书能给其余监考官以及龙椅上那位一个交代。
“楚生和贾生是被利用的,他们对此事并不知情,幕后之人只是借笔生事,若今日此二人走出考场,势必会被灭口,来个死无对证。”楚溪客冷静地说。
梁尚书威严道:“何以见得?”
楚溪客果断道:“因为,有问题的笔不止这一支。”
此话一出,诸位监考官不禁大惊失色。
若考场中当真还存留着泄题之笔,那么牵扯到的就不仅仅是姜纾,还有他们了。
梁尚书沉声问:“你有几分把握?”
楚溪客镇定道:“十分。”
实际上,并没有把握。
这是刚刚跑来的路上,林淼提供给他的消息。
林淼也不十分确定,只是结合前一世的蛛丝马迹做出的猜测。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泄题案和卖笔墨纸砚的四宝斋以及平康坊的菩提寺有关。
“这是四宝斋新出的‘金榜题名’笔,买的考生不止一个,有问题的想来也并非这一支……想要找到并不难,许多考生为求吉祥,会将笔供奉到菩提寺开光,菩提寺的僧人在笔杆刻上梵文。”
所以,只要找出所有刻有梵文的笔就好。
一位监考官拧眉道:“你可知,这样做会闹得人心惶惶,甚至直接影响科举结果?”
“若是就这么把楚生和贾生带走才会真的人心惶惶。”楚溪客据理力争,“方才,他们被金吾卫那般强硬地从考舍揪出来,沿途的诸多考生都看到了,恐惧情绪已然蔓延开来,若他们二人不能安然无恙地回去,那一片考区的寒门学子会怎么想?”
监考官的神情略显松动,转而问:“然则,若大张旗鼓地搜查,要如何对考生解释?”
楚溪客道:“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将所有人的笔都换一批。就说考舍本就准备了统一的笔墨,只是送来得晚了一天,这才临时更换。”
“全部换一批?你可知这场中总共有多少考生?就算每人一支笔,也要数千支了,谁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买齐这么多笔?”
“楚记可以。”楚溪客无比笃定。
监考官们当即噤声。见识过楚记跑腿小哥全城送奶茶的架势,没人敢肯定地说,他们做不到。
然而,依旧有人持保守态度:“你说的有道理,但没必要。我等只是奉命监考,查案的事不归我们管,出现了问题,只需及时上报给大理寺就好。”
楚溪客道:“大理寺自然要报,但不能是现在。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栽赃陷害,若真把这两名考生送过去,他们能不能有命活到大理寺都不一定。”
在场的十几位监考官与协考官,有的面露同情,有的一脸淡然,谁都没有开口,俨然一副不想牵扯其中的姿态。
说到底,楚溪客还是不够了解人性,他自己在乎无辜考生的性命,不代表旁人也在乎,或者说,即便在乎也不足以让他们为此搭上自己。
这时候,林淼开口了:“若不止《春江戏鸭图》呢?倘若其余笔中藏的是诸位所画的《寒梅图》、《百喜图》、《穿花蛱蝶图》呢?”
轻飘飘一句话,令所有人心头一沉。
是的,万一此时果真有人指使,又怎能确定,对方的目标只有姜纾?万一是所有的前朝旧臣呢?又万一是整个清流集团呢?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这一次,楚溪客和林淼联手,赌赢了。
不过,梁尚书并没有完全按照楚溪客提供的方案解决。他的法子更圆滑,更稳妥。
趁着吃午饭的时间,他让所有考生把所用的笔墨、纸张都拿出来,然后召集志愿者一一检查。
若有人问起,志愿者就说:“例行检查而已,不仅今日要查,之后每个科目都要查的。所有带字或者带图画的毛笔和砚台都要换掉,同时也要看看诸位的试卷是不是有墨渍或缺损,同样可以更换。”
这么一说,考生们的心当即安定下来。
就连志愿者都不知道所谓“例行检查”背后藏着那么大的阴谋,他们接到的指令就是收缴所有刻着字的、绘有花纹的笔墨,然后换成考务处准备的那些。
这样一来,所需笔墨的数量就大大地降低了,吏部和礼部的库存就足够用了。
梁尚书没有让楚记插手,也是为了保护楚溪客。
整个过程下来,当真又有十余支涉嫌泄题的笔被搜出来。正如林淼所说,当真不止《春江戏鸭图》,至少三名监考官牵涉其中!
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下,刚刚最为反对的那些人,几乎是用感激的目光在看楚溪客和林淼了。
楚溪客趁热打铁,为贾生和楚百岁说情:“牵扯到的考生与监考官不止他们,若只是将他们关押起来,也说不过去。不如就放他们回去继续答题吧,也能让那一片的寒门学子安下心。”
梁尚书权衡一番,确实不能把这么多人都关起来,于是便摆摆手,叫人把贾生和楚百岁放了。
这俩倒霉蛋自打被拖过来就一直关在下面的储藏间里,从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就没这样的好运气了。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没有完。
梁尚书势必会上报给大理寺,大理寺会请示今上的旨意,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今上会如何处理,一切都未可知。
对楚溪客来说,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他利用傍晚取餐的时机,给楚记的跑腿小哥留了信号,让他们把消息传给远在洛阳的姜纾。
为求稳妥,楚溪客还借住曹岩的亲信,给五公主与贺兰贵妃递了话。
——原本他想找钟离东曦或楚云和的,却发现他们都联系不上了。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楚溪客才看到了钟离东曦留下的字条,照例绑在了桑桑脖子上,上面只有一句话——
“急事去洛阳,不日将回,云浮在。”
钟离东曦大概不想让他担心,因此笔迹力求稳健,然而他连一句“勿念”或者“照顾好自己”都没加上,可见走得十分匆忙。
估计这张字条他早就交给桑桑了,只是这一天楚溪客不是在监考台,就是和别的志愿者在一起,因此桑桑一直没有机会把荷包展示给他看。
楚溪客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
林淼亦是脸色凝重:“这像是一个局。”
有问题的笔率先出现在他们负责的考区,继而楚云和与林二郎失联,然后是钟离东曦被支走……
这样看来,幕后之人想要对付的并非姜纾,而是楚溪客!
楚溪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谨慎道:“阿淼,从此刻起,我们俩不要分开,最好也不要跟任何考生单独交谈,如有必要,尽量和别的志愿者一起,免得落人口实。”
林淼郑重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抱歉,是我多心了。”
楚溪客大度一笑:“放心吧,我不会跟阿爹告状的。”
林淼也扯了扯嘴角,又说:“是我自大了。倘若我当时没将此事上报给协考官,而是选择跟你商量,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不牵连我。”楚溪客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反而安慰道,“其实,就算咱们一起商量,最后依旧是这样的结果。”
这么大的事,牵扯到上千名考生的命运,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隐瞒下来。
道理林淼都懂,但那句“抱歉”亲口说出来,心里终究会轻松一些。
楚溪客撞撞他的肩,故作轻松地说:“好了,我们也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就算原本没事,一直这么神经兮兮的也容易出事。”
林淼点点头,看着楚溪客刚刚安慰完他,转过身去就偷偷握着拳给自己打气的样子,不由失笑。
他的这位挚友兼陛下俨然和上一世不太一样了。或许,这一次结局会有所不同。
***
楚溪客被抓走了。
他已经非常谨慎了,就连倒恭桶都有意和别的志愿者一起,没想到还是被两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抓了。
当时,林淼就在他身边,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手指被掰断了,他就手脚并用地缠到楚溪客身上,并大声呼救。
即便这样,楚溪客还是被抓了。
在禁军和金吾卫赶到之前,黑衣人连同林淼一起带走了。
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姜纾和贺兰康已经在往回赶了。
姜纾并没有很紧张,因为他早已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提前给贺兰贵妃以及长安各处的暗桩传了信,不管楚溪客是被抓到宫中,还是刑部、大理寺或者掖庭,都能保证他暂时不会出事。
着急上火的反而是贺兰康:“阿纾,你在等什么?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呀!那个小崽子细皮嫩肉的又娇气,万一被打疼了,再想不开咬舌自尽怎么办?”
姜纾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自家崽崽还没他说的这么脆弱。
贺兰康却不管这些,仿佛理智都丢掉了,咬牙说道:“妈的,早就不想跟那个狗贼虚与委蛇了,既然他敢动我家崽,是时候让他亲眼见识一下平川军的威名了!”
姜纾无奈扶额:“是谁整天说,崽崽嘴巴坏又心眼多,恨不得一天打三顿?”
贺兰康一噎:“就算这样……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不是?”
姜纾呵呵一笑。
贺兰康稍稍冷静下来,问:“阿纾,你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姜纾缓缓点头:“我确实在犹豫,要不要给他们创造这个机会……”
贺兰康:“他们?还有谁?钟离家那小子?”
姜纾从袖中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贺兰康。
贺兰康一眼看去首先嫌弃了一下上面的狗爬字,再看第二眼,突然怔住。
“阿纾,你确定这是‘机会’,不是拆台?”
瞧瞧,纸上写的都是些什么?利用钟离东曦谋反,再卸磨杀驴,还要把人家丢到城外喂狗?!
贺兰康试探道:“阿纾,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和崽崽一直瞒着我的事……”
姜纾点了点头。
贺兰康的表情一言难尽:“所以,这就是你们计划里钟离家那小子的结局?被崽崽骗身又偏心,最后还要剥皮喂狗?”
姜纾继续点头,问:“你说,如果把这张纸‘意外地’让钟离东曦看到,他还会不会去救崽崽?”
贺兰康摸摸他的额头,诧异道:“没发烧呀,不然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假设?”
看到有人这么对自己,别说救他了,不借机插上一刀都算他心慈手软!
显然,钟离东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心慈手软的家伙。
这就是姜纾犹豫的地方。
在确定楚溪客暂时没有危险的前提下,他想借助这个机会,让两个孩子趁早打开心结。但他又担心钟离东曦并没有那么信任楚溪客,会反过来伤到自家崽崽。
——至于钟离东曦会不会受伤害,姜纾并没有那么在意。
其实,这张纸并不是楚溪客原本写的那张,而是姜纾用楚溪客的笔迹模仿的。
姜纾把楚溪客写下的那些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大事细细捋了一遍,只挑出了钟离东曦的部分,稍稍把因果关系以及把字句、被字句一换,原本是书中剧情的内容,就变成了楚溪客的“计划”。
倘若看到这份计划,钟离东曦还愿意去救楚溪客,并给楚溪客一个解释的机会,姜纾也愿意彻底放下芥蒂,与钟离东曦联手。
所以,这不仅是对两个后辈的考验,也是姜纾关于未来计划的抉择。
他看向贺兰康,问:“倘若换成你,明知我有可能会害死你,你还愿意救我吗?”
贺兰康眸光一沉,毫不犹豫地说:“若你死了,我断不会独活。一条命而已,阿纾想要就拿去。”
姜纾轻叹一声,果然是这样。
可是,他不希望这样。他和楚溪客一样,不想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换来一个并没有那么光鲜的皇位。
所以,和钟离东曦联手是最稳妥的。毕竟,钟离东曦是那个人亲生的,他要想得到皇位比“复国”要容易得多。
皇位可以让钟离东曦去坐,好处是自家崽崽的就好。
想通了这一点,姜纾没有再犹豫,借着暗桩的手,让刚刚赶回长安的钟离东曦“意外地”看到了这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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