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繁微来到草原上的第九年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或许是因为有了需要做的事情,时光不再那样漫长而孤寂,那些岁月便如水一般悄然淌过了。
元和二十三年的冬天到来之前,钟繁微学会了骑着马慢慢地走。海音诃安干脆送了她一只小马驹,只有几个月大,刚断了奶不久。那是一只纯白色的小母马,有一双格外黑的、温顺的眼睛,乖巧又亲人。钟繁微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那里,海音诃安笑盈盈看着,像是觉得这一幕十分有趣。
一直到钟繁微有些嗔怪的目光扫过来了,她才终于开了口:“养着吧,我们草原上都说,自己养大的马才是最亲近最熟悉的。”
钟繁微一边小心翼翼地去摸它柔软的皮毛,一边问:“姐姐的马也是自己养大的吗?”
海音诃安像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是啊,不过我们说是从小养大,但起码也是一两岁的小马了。只是你以前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经历,太大了万一你养不熟呢,干脆给你只刚断奶的。别看它现在还是个小不点儿,过两年就是你的好伙伴啦。这以后就是你的马了,你来给它起个名字吧。”
钟繁微想了想:“那就叫双……叫霜花好不好?”
小白马霜花凑过来,蹭了蹭钟繁微的手。
这样温馨而悠闲的时光不过转瞬即逝,天气一日日冷下来,新的麻烦也就来了。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灾频频,乌戎内部又有隐秘的流言传开来,说这是新王或者说海音诃安不得上天眷顾的证明,是冥冥之中的“天”不满于有人凭借阴私手段篡夺王权窃居尊位,故而以此警示乌戎人。
这么看来,草原和中原的人其实也颇有些相似,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乌戎并无罪己诏这个概念。海音诃安也并不打算妥协,准备把乱说话的人该罚的罚该杀的杀。
钟繁微好说歹说阻止了她无差别大开杀戒的行为,争取到些时日,花了点力气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总算是把最开始传流言的几个人拎了出来。这对她来说倒不算很难,和中原前朝后宫那些弯弯绕绕比起来,这些乌戎人的阴谋诡计可以说十分简单粗暴,在她面前连三回合都没撑过去。
那些无知无觉传流言的被敲打提醒,罪魁祸首则扔给海音诃安去杀鸡儆猴了。
海音诃安下手依然十分利落,对于她这半年来杀得人头滚滚的行为倒也不是没人有怨言,但在海音诃安把那些收上来的财产给他们分了大半之后,那些吃饱了的人便也很识时务地闭嘴了,有些人算了算自己的进账,甚至开始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也不错——毕竟真强硬派都已经去见先王了,活到这时候的基本都是些知情识趣的人。
托海音诃安杀人杀得多、收缴上来的财产也多的福,这个格外冷的冬天总算捱过去了。两个人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得开始为下一个冬天发愁。她们都清楚,这一年不会再有那么多强硬派给海音诃安杀了,她也不能真的毫无理由地滥杀无辜,所以总得想点办法从别的地方搞点进项。
自己一时变不出更多的食物,那就只好向旁人讨要。海音诃安一边派人去找她三哥哭弱哭穷,话里话外仿佛整个乌戎的所有人都在欺负她,亲哥哥要是都不帮她,那她可真是没有活路了;一边又赶紧组了个使团,借着请求册封的名义、带着一堆“不能吃也不能穿”的金银饰品奔赴玉京去觐见大越皇帝了。
为表诚心,那请封的文书甚至是海音诃安亲手写的,字里行间都是对上国的仰慕。不过新王继位的内容也只占这文书的一小半,然后她笔锋一转,立刻就开始写乌戎这两年连死了三个王是多么的流年不利——她当然不可能真把乌戎内部的事情都和大越说清楚,自己在这其中的功劳自然要全部隐去——去岁的寒潮雪灾又是多么的严重,乌戎人都快活不下去,如今恭敬地献上这些珍宝,请求大越皇帝赐下食物,救救乌戎人,乌戎永远感念上国的恩德……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保险,在钟繁微试着借了匹五岁的马参加了白月节的赛马会并毫无意外地得了一个倒数第一的时候,海音诃安居然又和一个西羌人搭上了关系!
白月节是草原上最热闹的节日之一,不独乌戎在庆祝,其余三个部族也会在各自的草场聚集,还会挑选族中勇士去别的部族。据说是为了友好往来,但钟繁微总觉得这就是上门挑衅,毕竟要是哪个部族的勇士在白月节上被来做客的外族人压了一头,那可就丢了大脸!
今年白月节来乌戎的是西羌的大王子,这个年轻人确实十分出色,再加上可能是乌戎被海音诃安杀得有点青黄不接,居然真的在射箭一项上让他力压所有人夺得了第一。于是等到赛马会时海音诃安亲自下场和他比试,却又以半个马身的差距输了他一筹。
钟繁微想想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白月节上海音诃安的表现,再对比一下今日,总觉得怎么想怎么可疑。
果然,没过几天她便看出了端倪。西羌大王子射箭赛马倒是都赢了,另一个方面却输得一塌糊涂。钟繁微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海音诃安迷得神魂颠倒,最后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乌戎。
钟繁微不太能理解:“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不像是你以前的口味啊?”
——海音诃安没什么要替亡夫守节的心理包袱,自从成了万人之上的乌戎太后,她就开始快乐地养起了男人,一个嫌少,常换常新。反正她离经叛道的事情已经做得够多,乌戎人也拿她没什么办法。
此时此刻她语调愉悦:“他长得不错,能力也还可以吧,我也不吃亏。再说就算他本人真的不怎么样,那好歹也是西羌的大王子,那就对我有用。”
“你也说了,他只是大王子,而非是西羌王。”钟繁微提醒道。
“如今的西羌王已经老得快死了,关注他不如直接关注下一任。至于他那些叔叔弟弟们会不会威胁到他……”海音诃安眨了眨眼,“他也不是什么毫无心机本事的人,何况他现在不是有力压整个乌戎的名声了吗?乌戎太后都得小心翼翼讨好他,那西羌人肯定也得好好考虑考虑的吧。”
钟繁微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海音诃安输得蹊跷:“……你是故意输给他的?就为了给他的继位当筹码?那射箭那一回难道也是……”
“倒也不止是给他加筹码。要知道,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呢,输给一个女人是很丢面子很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反而是一个死了丈夫所以无依无靠、努力支撑家业但却力不从心、倔强地想维持尊严却还是失败、比旁人强却又不如他强的女人,总是更容易引起男人的怜惜之心的,你说是不是?”海音诃安转过脸,笑了一声。
钟繁微简直被她震惊到了:“可是你怎么保证你能成功?万一他就是不动心呢?那你输给他的事情不就成了耻辱?”
“未到身死,谁知输赢呢?就算真的输这一局,你难道不相信我将来总能赢回来洗清耻辱?”海音诃安语气笃定,“何况我怎么可能输?我是个美人,还是个能够利用来获取乌戎权势、甚至吞并乌戎的美人,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逃不过钱和权和色的诱惑,诱饵已下,他逃不掉。”
钟繁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这也……不愧是你啊。”
元和二十四年的夏天,西羌老王去世,大王子继位。这位新王和乌戎海音太后的绯闻沸沸扬扬传遍了草原,原本处于同盟关系的九蛮和西羌渐起嫌隙,到这一年冬天,乌戎西羌楼夷同时对九蛮出兵,草原四分的局势终于被打破。
原本四大部族实力就差不多,甚至乌戎还更强一点,此时三打一,九蛮自然没能支撑多久。春天都还没到,亲自领兵出征的海音诃安就带着几乎全部的战利品回来了。
楼夷王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自己总不好和可怜无助的妹妹斤斤计较;西羌王则怜香惜玉,大方地让出了自己该得的那一份。反正这两个人都觉得灭掉九蛮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令他们满意了,倒不必再争这些蝇头小利。
——不过钟繁微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大方里,还隐藏着一种“我的女人/妹妹什么都得依靠仰仗我,我要是愿意吞并乌戎也不过轻而易举。这些东西只是暂时给她玩玩哄她开心,说到底不还是我的东西吗”的自信。
海音诃安在前线冲锋陷阵时,钟繁微坐镇乌戎,负责处理各种事务,自然也包括乌戎和楼夷西羌的来往,她观察着这三方的状态,确实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很自信。楼夷王觉得妹妹和自己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妹妹在乌戎孤立无援,不依靠娘家还能怎么办?当然十分自信;西羌王则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独木难支的寡妇怎么比得上做受宠的王后?何况海音诃安对他一往情深情根深种,必然是向着他的,当然也十分自信。
虽然他们两个多半不知道这两句俗语,但大概就是这么个都觉得自己才是最后赢家的状态。
海音诃安得了好处,自然也不会拒绝,就这么带着战利品和自己的军队回乌戎过冬来了。冬去春来,元和二十五年的白月节赛马会上钟繁微终于进步到了倒数第三。霜花长大不少,但依然很亲人也很温顺,她偶尔也会骑着它慢悠悠走两圈。
一年到头悠闲的日子也就这几天,白月节没过多久,钟繁微就又跟着海音诃安忙了起来。
海音诃安以去年的战事中奴隶们冲锋陷阵都很勇猛有大功劳、且如今有九蛮的战俘可以驱使为理由,正式着手废除乌戎奴隶。
“直接说从今以后都没有奴隶了肯定不行,先让他们拿九蛮战俘暂时当奴隶用着,等到下次有新战俘了再换人。到了最后是楼夷人,就可以问问他们难道是打算让我的族人都来给乌戎人当奴隶吗?人越来越多,奴隶越来越少,慢慢的他们应该也就习惯没有奴隶了。”
在一切开始的时候,海音诃安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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