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决定了要借着统一草原的契机彻底废除乌戎的奴隶,但在九蛮灭亡之后,海音诃安却将扩张的速度放缓了下来。
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来整肃乌戎内部,将那些曾经被她强行压制下来的隐患一项一项解决掉,直至这个部族终于习惯了傀儡一般的乌戎王,和真正掌控着至高权力的太后海音诃安。
也有些人依然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来自外族的、野心勃勃的太后,但始终没有人能够扳倒海音诃安,那些反抗都以失败告终。
海音诃安没有再像元和二十三年一般杀那么多人,但大多数时候她的手段依然严厉苛刻到接近酷虐。她不是一个温和的首领,几乎不愿意妥协。在她的治下,只有顺她者昌逆她者亡的原则。
钟繁微有时会有些担心,因为有些人确实并不该杀,也因为严苛的手段有时候或许有效,但过度酷虐却可能激起反心。掌权者自然应当手握屠刀,却不能走向滥杀的道路。这是一条很危险的路,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所以她还是会坚持婉转地劝说海音诃安,手段尽量柔和一些,有些可以用的人也尽可以放过。她可以使她治下的臣民都畏惧她,却该尽量避免让太多人恨她。
终于有一次海音诃安被她说服,答应将那一次的后续处理交给她。钟繁微从名单中挑出一部分,只作隐晦的提醒,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清楚了一切前因后果,却并没有任何处罚。
这些年来钟繁微长久地注视观察着乌戎人,也就看得清晰这些人都是怎样的性情。被她选中的人往往本就摇摆不定、对海音诃安并没有那么深重的敌意。原就心怀恐惧、战战兢兢,担心事情暴露会被这位手段残忍的太后所杀,如今他们被告知审判落下一切终结,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些惩罚,死里逃生一回,自然不会再起反抗心思,相反甚至会对海音诃安的宽宏十分感激,并将这样感激的情绪传递开去,安抚因为海音诃安过往的那些屠杀而惶惶不安的乌戎人。
而钟繁微则温柔地微笑着,润物无声地借着其余的理由将他们从权力中心调开去,慢慢把他们边缘化,确保这些人不会再引发什么祸事,却又不会被更多的人察觉到异样,并因此心生警惕。
海音诃安看得也是叹为观止,忍不住道:“还说我呢,你可也坏得很。得罪我确实会倒霉,但起码知道这是为什么;得罪你不仅遭罪,而且连自己怎么遭的罪都不知道,还当你是个大好人呢!”
钟繁微抿唇而笑,并不答话。
海音诃安虽然如此说,却也发现这样确实比她全杀了的做法方便省事,于是便也退了一步,会在听取钟繁微的意见之后再做权衡,有些人依然要杀,有些人则高高提起轻轻放下,该打压的打压,该分化的分化,手段也一日日成熟起来。
渐渐的这几乎成了一种惯例,海音诃安的威压笼罩整个乌戎,以杀戮威胁反抗者;钟繁微则惯用怀柔手段,保下确实罪不至死且可以保下的人。恩威并施之下,乌戎内部的反抗越来越微弱。
并且天长日久之下,这还造成了另一个结果,乌戎人都相信只有钟繁微能够阻止杀红了眼的海音诃安,于是一旦遇到事情了总有许多人求到钟繁微面前,再被她不露声色地坑上一回,一边吃亏一边还感恩戴德觉得自己着实是赚,坚信钟繁微是个再温柔和善不过的人。
最后的得利者,自然还是她们两人。
而海音诃安则是与钟繁微几乎相反的另一种名声,与她的严苛手段同样有名的,便是她战无不胜的名号。
整顿乌戎的这些年中,海音诃安没有再和楼夷西羌起冲突,而是始终和这两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甚至可以经常凭着这样的关系获得一些好处。在此之外,她只带着乌戎青壮去攻伐吞并周边的小部族。她在战争上总有一种奇异的天赋,转战草原从无败绩。随着乌戎人跟着她不断获取胜利得到利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汇聚到她的身边,真心实意地崇敬她,如同崇敬一个真正的王。
达日吉勒在元和二十二年冬病逝,之后的两任乌戎王都不过在位短短数月,而至元和二十九年,海音诃安已经站在乌戎至高之位上六年有余。六年时间足够一些人老去,足够一些人模糊了过往记忆,也足够新一代的年轻人成长起来。
这些年轻一辈对达日吉勒、对固德吉勒的印象都淡去了,他们只记得这些年间跟随着海音诃安征战草原,渐渐地便相信,只要海音太后站在最前方,乌戎就永不会败。
她的名声一日日被神化,并且还会不断地叠加上光环和美名——只要她不断地胜利。
海音诃安就这样聚拢了乌戎的人心,并练出了一支百战精兵。
至元和三十年,海音诃安终于觉得是时候了。这一年的冬天,她带上了乌戎的兵马,悍然进攻西羌。
西羌王显然没想到情人会忽然翻脸,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他之前毫无防备地透露给了海音诃安太多西羌内部的消息,一时间节节败退。
乌戎的实力超过了他的想象,海音诃安对乌戎的掌控度也超过了他的想象。而当他被紧追不舍的海音诃安一箭射中,想起过去那些年中她总在骑马射箭这些比试上输他一筹、甚至会因此不满而要他讨好哄劝,他这才仿佛终于从一个漫长的梦中醒了过来。
他到了这一刻才忽然发现,他以为的那个脆弱无助却仍要逞强的女子,原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
他终于醒悟了,却已经太迟了,九蛮早就已经没了,楼夷不可能在西羌和乌戎之间选择帮他对付自己的妹妹,无处求援,败局已定。
可是她这样的人,难道会对谁格外特殊不成?楼夷也早晚要步西羌的后尘!
不能怪他被迷惑,不能怪他输给海音诃安。她不是柔弱的女人,也不是区区一个太后,她是天生的王者,他输得也不冤枉。
不冤枉,但却并不甘心。
于是他终于不再奔逃,而是带上愿拼死一搏的族人,调转马头,直奔乌戎追兵的方向而去。
他是西羌的王,就该死在自己的部族之前;他是西羌最出色的勇士,就应死在战场上,死在正面对决之中!
身死并不足惜,但杀他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西羌最后的敢死队冲进了乌戎的军队中,西羌王冲锋在最前方,将所有的杂念摒弃。
他最后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若我能让你战败一局,你会不会刻骨铭心地记住我?
远远地,他看见海音诃安拉开弓,神情平静,眼底也是平静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是过去那些柔情蜜意海誓山盟都从未存在。
或许是真的从未存在过。
西羌和乌戎精兵尚未分出胜负时,钟繁微正面临着她此生最大的挑战。
军队征战在外,而她则按照惯例坐镇乌戎,处理族内的杂事,并负责战事的后勤。
这一战之前,海音诃安斟酌权衡后,没有选择和楼夷联手,而只是通知了自己哥哥一声。当然她的理由十分正当,和一切野心都无关,只是因为自己被西羌王侮辱,所以决意报复。
没有楼夷相助,要凭借乌戎一己之力彻底吞并西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海音诃安决定全力以赴,带走了部族内几乎所有的精兵。
此时留在乌戎大本营的多是老弱病残和十六岁以下的年轻人,战斗力最强的青壮只留下了百余人。
不管是海音诃安,还是随她出征的乌戎人,都认为后方是极其安全的——他们去打的是西羌,当然不可能让西羌人绕到他们身后;楼夷王被海音诃安忽悠得晕头转向,早把乌戎当自家人,没道理忽然翻脸;北狄都已经去了中原了,为了南下直接放弃了自己原本在草原上的一切,自然不会没事再返回草原抢地盘;剩下那些小部族,难道敢对乌戎做什么吗?
但钟繁微还是以一贯谨慎的态度,严格地要求那百余青壮在乌戎的冬季草场附近轮班侦查,防备周围。
乌戎人最开始是有些嘀咕的,觉得这位中原来的太后实在是胆子太小,好在钟繁微这些年在乌戎结下不少善缘,所以虽然不少人觉得她这是多此一举,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他们实在应该感激钟繁微的这一分谨慎,和他们习惯性听从并且没有阳奉阴违的做法。
在那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军队接近乌戎时,他们提前发现了这一点。
但情况依然十分危急,因为如今留在乌戎本部的尽是老弱妇孺,根本无力抵抗那支军队;有战斗经验的只有那百余人,其中还不包括能统筹指挥的将军;草原上一片平坦,这里的人逐水草而居,走到哪里就把家安到哪里,没有城池,没有险地,没有任何能够利用来防守的地形!
白音和木这个乌戎王不过是个傀儡,早就习惯了听从生母和义母的命令,根本不能指望他。
现在,只剩钟繁微一个能做决定的人。
(https://www.eexsvvw.cc/86058/28553106/)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vv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vv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