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成了闭环,年终最盛大的节日在春运人群中开始酝酿,烟火代替星空照亮了一片人间。
姜江只带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就往家里跑,反正临城到宁市不过一小时的车程,她连行李箱都懒得提,身上只背了个大容量的双肩包,混杂在一群春运迁徙人群中很是格格不入。
临城还是那个样子,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不起眼的沿海小镇,连高铁站都修得简陋,可当姜江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街边小摊操着的那口熟悉方言依旧能够触动她的心。
在外跑了一整年,心总算有些热乎了。
前些年他们搬了家,承载了她二十多年记忆的老屋亮起的灯不再属于姜家,不过姜江也不是恋旧的人,毕竟新屋子住着比老屋舒坦不少,只是她仍觉得有些落寞。
高层已经不兴防盗窗,姜江的房间连着一面明镜透亮的落地窗,楼外的景色一览无余,只是没有那一方小小的防盗窗,和架在防盗窗上的那株绿苗。
“囡囡,出来吃饭。”
老姜拉开门,敲了敲门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鬓边的白发又添了几根,不管他怎么保持,可脸上的风霜依旧强势得不近人情。
“好,马上来。”
姜江放好自己的行李,净了手,电视机里依旧放着春晚喜庆的声响,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满桌全是自己爱吃的菜。
爆竹的声响被隔绝在窗外,绚丽的烟火却短暂地印在落地窗上,屋内开着暖气,明明桌上的酒还没开盖,老姜却喝高了似的,脸红了一片。
“尝尝,许久没做这么多菜了,忙了一整年,让老爹我好好犒劳犒劳你。”
江女士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老鸭煲,脸上也溢满了笑意。
“你爹他好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还在看菜谱呢。”
姜江夹了一片糖醋藕,放在嘴里嚼了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是这个味没错!老爹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啊。”
老姜乐得不行,当场给三个人斟了一满杯的酒,自己先闷了一杯。
“憋了一年了,这不得在你面前好好秀一秀。”
春晚的节目逐渐成为了背景音,酒过三巡,老姜的话匣子是彻底打开了,他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放到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
“说起来,之前搬家的时候你不在,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他越嚼越香,又夹了一口,等嚼完了才接上前面的话。
“之前给你养的那朵花,被你忘在你房间的防盗窗上了,等我们搬家的时候才发现它凭空爬到隔壁的防盗窗上,怎么摘都摘不下来,好在看中房子的人不在意,就干脆让它留在那了,你要喜欢,咱再去摘。”
姜江响起高三那年老姜丢在自己手中的小花盆,放在室内过了一个严冬也只长出了一朵小苗,天气暖和之后她直接放在了放到窗外,后来学业紧张,倒是被她忘记了。
她只依稀记得,她确实很想让花开到隔壁去,和隔壁共享这份美。
那时候的隔壁,还住着少年时候的林沐风。
“你说这花还真是奇怪,凭空爬过去的,隔壁大半个窗子都被覆盖满了,我们家就只爬了一点……”
姜江扒拉着饭的动作一顿,她敛去眼中的波澜,假装不在意地随口一问:“隔壁呢,他们不在意窗子上长草么?”
老姜哈哈一笑,“从林沐风上大学之后隔壁就没搬来过人了,唉,他也是个可怜人……”
江女士原本坐在一旁边剥虾边看春晚,眼看餐桌上的话题越来越沉重,她及时怼了老姜两下,示意他少说点这些。
时间悄然流逝,老姜和江女士依偎在沙发上,边打哈欠边看春晚,和往年一样,依旧没能撑过一半的节目。
“行了,我和你妈去睡觉了,守岁你一个人守吧。”老姜从沙发上站起来,拍了拍姜江的脑袋,趿拉着拖鞋,往主卧走。
姜江半阖着眼,乖巧地应了一声,依旧瘫在沙发上玩自己的游戏。
主卧门合上的声音轻响,姜江手里一直打不过去的游戏又放起失败的音效,她面无表情,又从头开始玩。
客厅所有灯都亮着,却也不过是万家灯火中的渺小一户,姜江抬眼从窗户上望去,只能看见自己模糊的黑色倒影。
大门锁扣开合,又关闭,电梯直达楼底,呼啸的寒风剐蹭在姜江的脸上,小区楼下还有挥动着仙女棒的孩童,咯咯地笑着、闹着。
她脸上触到一片微凉,这才意识到新年的第一场雪悄然拉开了序幕。
……
林沐风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才蓦然惊醒,他关掉了灶台上的火,饺子已经被他煮得稀烂,肉馅浮在上面,锅底黏满了饺子皮。
他叹了口气,打开厨房门往外走。
这栋楼房已经很老旧了,楼道的窗子在寒风中簌簌作响,任何一点声响都能在六层高的空间中不断回响。
门栓被拉开,“除夕夜不好好待在家里看春晚,跑你爷爷……”
他垂着眼,入目第一眼是一双可爱到有些幼稚的毛绒拖鞋,慢慢向上,他看到了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姜江。
“这不是赶着来探望孤寡爷爷。”姜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提了提手上的塑料袋,“还好楼下那家便利店还开着,不然这大过年的上哪给你找东西吃,快让开,外面冷死了。”
林沐风侧过身,在姜江看不见的地方贪婪地描摹着女孩的身影,一栋小房子,把两个人重新拉回那年的除夕夜。
他倏忽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快来处理食材。”
林沐风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外面冷不冷?”
语气缠绵温柔,明明是个雪夜,有些东西却明亮了起来,破土之势蠢蠢欲动。
“别尽说些废话了,到底帮不帮忙?”
“来了。”
大门被合上,一连隔绝了室外零下的空气,室内空调嗡嗡,温度重新回升。
……
姜江闷着头直接往厨房里走,她深吸了一口气,天知道让她装作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有多难,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
林沐风在她身后进来,厨房门再次被关上。
她听到声响,这才回过神,看向乱成一摊的灶台,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林沐风绕过她,把锅放进清洗台,“你先去外面坐,洗好了叫你。”
“嗯。”
姜江走到客厅,整个屋子的陈设基本没变,除了加了一堆高科技家具,她穿过客厅,走到林沐风的房间门口。
手放在门把上,有些犹豫。
她是真的很好奇,但是没经过林沐风的同意,直接开门进去,多少是有几分不妥,她呆呆地立在门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想看什么,直接进去就好。”
一只手从姜江身侧伸过来,一把拉开了门把手,客厅的灯光从门缝处偷溜进去,泄了一地暖黄。
林沐风的房间是真的把极简做到了极致,一张床一张桌子,床单被套都是黑白灰三色,冷清到有些不近人情,窗帘还没拉,趁着一室黑暗,姜江看到窗外爬满防盗窗的藤叶在凛冬中瑟缩。
屋内灯打开,透亮的白光照过每个阴暗角,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床上的景色瞬变,映出了立在门口的她和她背后的林沐风。
姜江依旧站在原地,她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偷了我的花。”
背后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喉间溢出一声应答,对此供认不讳。
“嗯。”
这不是近年的事,从姜江窗台上的花隐隐有了爬藤的倾向,林沐风就着手做了准备,木架一层层引导,只用了一年,两家的窗外就挂满了黄木香。
只是姜江似乎把它给忘了,到现在才记起。
“知道是什么花吗?”
姜江摇头,这她还真不知道,毕竟是自家老爹一时兴起从市场上淘来的花盆盲盒,别说是什么花了,这花的存在都在她记忆中被抹杀了。
“是黄木香。”林沐风低头盯着姜江的发旋看了一眼,他的嗓音低沉,像是秋季晒在谷场里的小麦,又像是封存在酿酒桶里慢慢发酵的醇厚酒香,他收回视线,定格在暧昧的玻璃窗上。
“我是你的俘虏。”
姜江偏头,有些不解,“什么?”
“黄木香的花语,我是你的俘虏。”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姜江捂着嘴巴笑了出来。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两个人相视一笑,结了六年的冰层悄然开裂,清澈的冰雪融水潺潺,自两个人的心尖流淌而过,丝丝密密的痒。
……
两个人忙活了半小时,做成了两碗饺子,饱满圆润的饺子浮在碗中,汤底是简单的酱油紫菜汤,粗略却温馨。
在姜江的强烈要求下,林沐风家的电视里也放上了春晚喜庆的声响。时间悄然流过,指针走向了最后几秒,春晚舞台上站满了表演演员,主持人读秒的声音破音响而来。
窗外瞬间绽满花火,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姜江夹了一只饺子凑上去,“没有杯,我们碰个饺子,新年快乐。”
两只饺子在空中相触,鲜亮的油滴落下。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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