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颖城。
清晨的露珠打在绿色的芭蕉叶上，空气中隐隐夹杂着几分燥热，水珠卧在叶片上很快蒸发，痕迹渐失，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这个盛夏，注定不平静。
夜晚终于来临，风里气味黏腻，锁骨发柔顺地披在肩头，沈绾柚伸手把耳边几缕鬓发撩到耳后，抬头看门头上刻着的几个大字。
——炽阳网吧
网吧开在路边，十分不起眼，叙利亚风格的外观，周围墙皮破败不堪，甚至站在门口还能听见里面凳子在吱呀吱呀的响，偶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从沈绾柚身边擦过。
树上的蝉一直在叫，嗡嗡嗡的，像个失了控的发动机，吵的人心烦。她咬了下舌尖，抬脚走了进去。
年轻的男人正坐那吃着泡面，沈绾柚不用看就知道是康师傅的香菇炖鸡面，空气中还有浓烈的烟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胃部对此迅速做出反应，她有点想干呕。
见有客人来，他放下手中的面，像是有些惊讶，挑眉问她:“小妹妹，成年了吗？”
一般来说，他们这种小店是不过问这个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是面前这个女孩长得白白净净的，穿着一件白色棉布长裙，只露出个纤细的脚踝，看他的眼睛怯生生的，那双眸子里好像蕴了水，薄薄的刘海搭在额前，睫毛又长又浓，一副娃娃样。
他这才多嘴问了句。
下一秒，一张长方形的卡片被放在桌面上，他拿起来，黑色棒球帽下的眉骨抬了抬，又不可置信地看了面前的女孩一眼，“你……18了？”
“有什么问题吗？”沈绾柚开口。
她这一张嘴，声音就和她那张脸不符合了，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是十足的御姐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情绪，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没，没问题。”他把身份证还给她，“一小时八块，你要几小时？”
沈绾柚算了下回家的时间，“两小时。”
“那十六。”沈绾柚从钱包里掏出张二十的递给他，男人接过来，拉开钱箱翻出四枚硬币，两根手指捏着，码齐了放到她手心里，随后低头握着鼠标在电脑上操作。
桌面忽然被敲了两下，沈绾柚循声望去，一堆杂乱的物品旁，落下一只手，掌心朝上，五指虚握着，骨感清晰，指节纤长，对着她的那面青筋凸显，手腕上系着条红绳，圈住的一小截手腕白皙，声音紧跟着落下。
“帮我开台机。”
男人刚准备抬起的脑袋又低了下去，问了和她一样的问题，“再拿一罐可乐。”那人补充。
微信到账的声音很快响起。过了片刻，男人一手递给他们一张纸条，然后继续吃面去了。
沈绾柚长长的睫毛垂下，将纸条上的内容看了一遍，上面写着机号，账户和密码。还不等她抬眼，旁边那人已经从她身边过去，白色衣角擦过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同时，沈绾柚鼻尖掠过一香气，这味道很淡，混在烟味泡面味里面却格外突出，被她的大脑精准捕捉。
有点……像茶？
常年喝茶的人dna动了。
她连忙抬脚跟上。
她猜的果然没错，两人的机子是挨着的。
最里面的两个。
她拉开椅子坐下，这才发现那人耳朵上挂着颗银色耳钉，还是带钻的，如此非主流的打扮在这人身上竟没有丝毫违和感。
侧脸轮廓鲜明，寸头，金属黑色的墙纸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就是面相看起来不大温和，尤其是配上那颗银钻，就差把“我不好惹”四个字贴在脸上了。
他正等待开机，沈绾柚这才将手放到显示屏侧面。
？
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又来回摸了摸，指腹所过之处一片光滑，她探身过去察看，头发顺着肩膀滑下，垂在空中。
真的没有。
这玩意……怎么跟家里的电脑不一样。
沈绾柚皱着眉原地愣了半天，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面前的显示屏，脑袋转过去，又马上转回来。
算了，问问别人吧。
“那个，你好……”
叮的一声。
主机运作的轰轰声随之响起。
沈绾柚扭头的瞬间刚好看见那只手收回去，原来桌面上的那个三角形状的东西是开机键。
……
真高级。
搞得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耳根有点热，“谢谢啊。”她身子偏向右边道谢。
男生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句。
沈绾柚双手交叠在腿上，理了下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过了会儿又把转椅往前拖了拖，鼠标键盘摆到同一水平线上，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她有强迫症，还不轻。
贺行在她第三次移动键盘的时候再次看了过去。
第一次是在她趴在桌子上看电脑侧面的时候，她的头发……挡到他屏幕了。
这次……
贺行看着像士兵排队一样的键盘鼠标，和女孩上扬的唇角，顿了两秒收回视线。
王俞说的没错，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女人。
过了几分钟，耳机里传来“pentakill”的提示音，贺行掀起一边嘴角，轻蔑地笑了声，与此同时，网吧有人把耳麦猛地一拽往桌子上砸，大骂了句“靠！”
他好心情地摘下耳机，视线一歪，看到女孩电脑屏幕上正跳动的两个虚拟小人，一个红的，一个蓝的。
……
4399小游戏？
女人果然难懂。
这边，沈绾柚的森林冰火人就差一点通关，被那一嗓子吼得吓了个激灵，摁着键盘的手指忘记松开，蓝色小人一路疾驰。
掉进了红色的海洋里。
成了一缕烟。
沈绾柚:“……”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那声音轻飘飘的，但像是有种魔力，无形中多出来根羽毛顺着尾椎骨往上挠，沈绾柚脊背一下挺直。
她被嘲笑了？
一个人玩双人小游戏也很不容易的好吗。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又是轻飘飘的一句。
…哦原来是在打电话。
这下她的耳朵红得更明显，因为那种烫得像被火灼的感觉又来了。
怪谁呢？还不是怪她自己，冬天不愿意带耳套，生了冻疮，现在只要是呆在稍微热点的空间或者是情绪高昂的时候，耳朵就会变得通红，严重点甚至会变紫。
“挂了。”
她搓搓耳朵，打算继续她的森林冰火人，这可是她第一次失手，还被别人看见了，怎么说里子面子总得挣回来一个。
正当她准备再来一局时，斜前方突然闯入一个不属于她的东西。
一罐可乐。
从冰柜里拿出来冒着冷气，附在瓶身上的水珠不停往下淌，沿着推过来的路线留下一片水痕。
沈绾柚:“？”
她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男生一手在键盘上灵活的操作，另一只手抬了抬指指她的耳朵，言简意赅道:“很红。”
沈绾柚下意识摸摸耳朵。
她现在确实浑身燥热，耳朵烫的难受，见状也不扭捏，拿过那罐往下滴水的冰可乐。
“谢谢，我把钱给你吧。”
贺行双手敲击键盘，速度快得像要起飞，闻言头也不抬，“不用。”
沈绾柚:“那哪行啊，我不能白拿你东西啊。”
“妹妹，什么白拿啊？”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卷着红色头发的男人在她身旁笑道。
沈绾柚一惊，身体离开椅子，本能地要站起来，却被红毛一把摁住，“别急啊妹妹，我不白拿，你给我个微信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沈绾柚挣扎:“不怎么样，你放手！”
红毛笑得流里流气，“哎，别生气嘛，我这也是玩游戏输了，大冒险大冒险。”
他另一只手眼看就要抚上沈绾柚的脸庞，谁料半空被一把截住。“你谁啊你，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啊！”
贺行嗓音冰冷，“她叫你放手，没听见吗？”
“你他妈谁……哎哎哎……”红毛手腕被攫住往后掰，贺行的手像只钳子般禁锢着他，痛感顺着手指钻到心里，他都听见了自己骨头在他手里嘎嘣的声音，于是赶忙求饶，“错了哥，错了哥。”
贺行甩开他，“道歉。”
红毛龇牙咧嘴揉着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这人练了铁砂掌吗靠。
痛死他了妈的。
红毛走了，贺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重新戴上耳机，肩膀突然被人戳了一下，他转过去，女孩手指了指，他把耳机又摘下来。
“怎么了？”他问。
“刚刚真是谢谢你，我请你吃东西吧。”她指了指前台那个方向。
贺行:“不用。”
说着又把耳麦套回头上。
又一轮“五杀”结束，贺行活动了下肩膀，发现旁边电脑屏幕是黑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那罐可乐也没带走。
贺行笑笑，两指把可乐挪过来，食指勾着拉环，拇指往下摁，“啪”一声铝制拉环被拉开，可乐溢出来一点儿，争先恐后冒着泡泡。
他刚举起可乐喝了一口，余光瞧见那个女孩去而复返，双手还捧着一桶泡面。
贺行喝可乐的动作顿在原地，她不是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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